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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山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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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山露(四)

陳慕山在icu裏整整關了四天,才轉入普通病房。

那天正好是周六,易秋接到醫院的通知走到普通病房門口,幾個護士正在幫陳慕山過床。

他穿著藍色的病號服,抓著床單靜靜地閉著眼睛。

管床醫生看見易秋站在門口,便走出來跟她交代轉病房之後的註意事項。

“我聽他們說,你也是外科醫生?”

易秋點了點頭。

“那我就簡單說了,他身體素質真的還挺好的,本來我都覺得,他起碼要在icu裏住兩周,沒想到,手術結束到現在,他的各項指標看起來都很不錯,唯一比較讓人擔心的,就是胸腔積液的問題。”

易秋隔著門上的窗戶看向陳慕山,“積液量多嗎?抗感染治療估計要做多久。”

醫生和醫生說話就是很順暢,管床醫生翻著陳慕山的病例,“可能要持續一兩周。目前看來,還不需要做穿刺引流,但是這也不好說,你也知道,這種大型的手術之後的滲漏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我們也比較擔心局部感染。”

“我明白。”

易秋收回目光,“那我這幾天著重觀察著他的體溫吧。”

陳慕山的管床醫生笑了笑,“跟同行交代就是方便,對了,你是哪個醫院的。”

“長雲監醫院。”

“玉窩縣哪個?”

“是的。”

“哦,那這個病人也是從長雲醫院轉過來的嗎?”

易秋點了點頭。

管床醫生又看了一眼病例上陳慕山的資料,“徐老師那邊已經給我們打過招呼了,說你們外地過來不容易,有什麽需要和問題隨時找我,我姓黃。”

易秋頷首道謝,病房裏的護士已經幫陳慕山接好了監測儀器和氧氣管,陸續走出來。留下陳慕山一個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易秋推門走進去,輕輕拉出病床下的凳子坐下,掃了一眼儀器上的各項指標。

正如他的管床醫生所說,他的身體底子真的很不錯,六年兩次開胸手術,他的身體仍然沒有徹底垮下來。從理論上來講,人的自愈能力雖然也不算弱,但仍然是有限的,傷得太重,不死也會殘,陳慕山雖然經常調侃自己的身體已經廢掉了,但是,和正常人比起來,他卻有一種類獸般的自愈能力。

“小秋……”

陳慕山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易秋低下頭,看見他仍然閉著眼睛,臉燒得緋紅。

“你怎麽知道是我?”

“咳……”

陳慕山輕咳,“認你……我不需要用眼睛……”

他說著,把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輕輕地在床單上摸索,摸索了好一會兒,終於碰到了易秋的衣袖,那一刻,他像終於找到了什麽可靠的依仗一般安定下來。

“你放心,楊釗……什麽都沒問出來。”

“我知道。不過陳慕山,以後沒有必要再這樣做了。”

陳慕山張開嘴,似乎猶豫了一下,“小秋,我死……也要保住你。”

“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

易秋打斷他,“你就要保住我?”

陳慕山稍稍側過頭,氧氣管也從鼻腔裏滑落到了嘴邊,陳慕山擡起放在易秋袖邊的手,撿起氧氣管塞胡亂地塞回鼻腔裏,然後又摸索著,把手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我不管你在做什麽。”

他的語氣有些固執,“我就是……死也要保住小秋。”

他說完,喘著氣笑了一聲,“你看,我在楊釗手上……把你……洗白了……小秋……你以後什麽都不用怕,只要我不死,我就還是小秋的……。”

“只要我不死,我就還是小秋的狗”

這是小的時候,陳慕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但是這一次,陳慕山不想讓易秋不開心,所最後那個字,陳慕山沒有說出口。

易秋的喉嚨裏湧出一股又暖又酸的氣息。

自從她選擇從北京回到玉窩,自從她決定,把玉窩對她所有錯位的善意,都還回去的時候,她就無法再和其他年輕的女人一樣,自如地戀愛和生活。可是比起荷爾蒙湧動的□□,比起床上勾出的天雷地火,忠誠地陪伴卻更像她這種人生裏的一味良藥。

從頭到尾,陳慕山對她無謂“索取”,哪怕他偶爾荒唐地張口,要的也不過是“摸摸頭”而已。他沒有給易秋的人生添出一點亂,對易秋他甚至連“懷疑”都不曾有過。

心照不宣。

作為搭檔而言,陳慕山做得太好了。

易秋吞咽了一口,把那股又酸又熱的氣強壓了下去,試圖說一句輕松一點的話。

“可是你也差點把你自己洗白了。”

陳慕山閉著眼睛,嘴角抽動了一下,“小秋……你不要逗我笑,胸口很疼。”

易秋看向床頭的心電監測儀,心率數字當真上升了。

“不要跟我說話了,平靜。”

“好……”

他答應下來,胸口的起伏也還算平穩。

“你睡吧。”易秋放低了聲音。

“好……”

他說完這句話,仗著自己沒有睜眼,肆無忌憚地演繹著混亂癡傻,但他的手卻一直很克制,只是輕輕地勾著易秋的袖子,不敢往下面探哪怕一寸。

很快,他的呼吸出現了沈睡後才有的節律,心率也恢覆了平穩。

易秋看著陳慕山的睡容,這麽多年,她很少認真地去看陳慕山的長相。

他是一個不太能看出年齡的男人,頭發細軟,顯然也沒錢做發型,只要一段時間不去理發,就會塌下來,遮住他的眼睛。不過也無所謂,易秋覺得陳慕山的眼睛也不算太好看,但易秋看得上他的鼻子。

準確來說,是看得上他的鼻梁,挺拔而有棱角,又不會顯得太突兀,算是他五官上最拿得出手的一塊。

總得來講,他比很多同齡的人看起來要年輕,皮膚雖然不算白,但很幹凈,不愛出油,也從來不長痘,雖然易秋知道,他的飲食非常混亂,可老天爺好像偏偏就願意給這樣一個穩定的內分泌系統和免疫系統。即使滿身瘡痍,但從表面上看起來,卻像一個生活極度自律,沒那麽容易死的人。

“陳慕山。”

易秋的聲音放得很輕,輕得幾乎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在出陽山下這條邊境線上,誰都可以犧牲。至於我,剛好是最值得把命賠進去的那一個人。”

知道易秋在病房裏,陳慕山這一覺睡得很舒服。

第二天是周六,管床醫生過來查過房,發現陳慕山已經可以自己獨立坐起來了。

“哎喲,小夥子真是不簡單啊,喝娃哈哈不?”

陳慕山一楞,“什麽東西?”

“娃哈哈,你女朋友昨天給你買的,現在可以適當喝一點了”

陳慕山趕緊擺手,“我沒有女朋友。”

管床醫生笑了,也沒再八卦,“那喝不喝一瓶?”

陳慕山沒回答,但手卻很誠實地伸了出去。

易秋回江惠儀的房子裏洗了個澡,又去超市買了一些日用品,回到病房的時候,正好看到陳慕山靠在病床上喝娃哈哈。

在各種監測儀下面躺了幾天,陳慕山沒刮過胡子,也沒洗過臉,清醒過來以後,下巴上全是冒了頭的青色胡茬,但精神狀態卻很好。

他邊”喝娃哈哈邊看病房裏的電視。

電視裏還在回放春節聯歡晚會上的小品,陳慕山看得很開心,笑起來又牽扯到手術傷口,他好像也不覺得有多疼,伸手一摁就算完了。

易秋站在門口看著陳慕山的樣子,沒有立即進去。

電視裏的小品嬉笑怒罵,下面的觀眾緊跟笑點,笑得十分到位。雖然已經是回放的錄像,但病床上的陳慕山還是輕而易舉地跟上了現場的歡樂的節奏。

這個人,清醒過來以後,活得還真開心。

“餵。”

易秋站在門口叫了陳慕山一聲。

陳慕山轉過頭,手裏還拿著哇哈哈的瓶子。

“陳慕山。”

易秋叫完他的名字,忍不住低頭笑了笑,“你說你怎麽可以活得這麽開心。”

原來易秋覺得他活得太開心了。

陳慕山在“理解”到這一層意思之後,立即收拾了歡樂的表情,把臉硬垮了下來。轉身偷偷把娃哈哈的吸管“塞進嘴裏,兩三下吸幹,接著慢慢地滑進被子裏,把原本翹起來的腿也並排放好。自己掖好被子,四平八穩地躺好了。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他說話的樣子,顯然不太記得昨天和易秋說過什麽。

“剛來。”

易秋說完,走進病房,隨手關上了門。

陳慕山的病房是徐英找了院方,特別幫他安排的。

單人間,有獨立衛浴,還有一個可以晾衣服的開放陽臺。易秋推開陽臺的推拉門,外面天氣晴好,吹進病房的風也暖融融的。易秋穿著一件乳白色的粗線毛衣裙,剛吹幹的頭發蓬松地散在肩膀上,暖風一吹,就籠住了她的臉。

易秋蹲下身,把帶來的包放在地上,又把裏面的牙刷和杯子拿出來,整齊地放在水池邊上。

陳慕山側了個身,扶著病床的欄桿看著她,“小秋。”

“什麽?”

“我牛逼不。”

“牛逼”這個詞易秋平時很少會用,但這回她沒有避諱。

“牛逼。”

陳慕山聽到易秋的回答,腳趾又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易秋轉過身,“要不要下床跑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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