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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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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

3.

楊舒晴一直在我身邊盤桓,我的臉後知後覺地湧上火辣辣的痛,小姑娘下手真狠,不知道和我什麽愁什麽怨。

她的行為毫無規律可言,我摸不透她,只能時刻註視著,提防著。她見我這樣,親密地拉住我的手,柔聲道:“老師,您害怕了嗎?”

我說:“害怕談不上,替你擔心而已。”

“我有什麽好擔心的,老師您不如多關心一下周思昂,他沒了你可活不了呢。”她陰陽怪氣的,搞得人心裏發毛,我計算著時間,再有個三五分鐘,警察就該來了,於是硬氣道:“他不像你,不需要依賴誰活著。”

“是嘛,”她回頭看了看周思昂,“可是他那麽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她再一次強調“喜歡”,我的心跳的很快,我知道她說的絕不是師生間的情感,但突破老師與學生這層身份,我無法解讀我和周思昂的感情,這是一個倫理的問題,不是簡單的心動或是異性間的磁場相吸。

我的心情實在覆雜,牽扯著臉上的表情都怪異起來,楊舒晴看到我這幅樣子,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她站到我的身前,以一個分享的姿態舉起手機,那是一臺蘋果4,在那個年代算是稀罕。

鑒於去年年末蘋果推出了新款,我很不理解她為什麽沒有換一部手機,這不是她的作風,但當她點開相冊時,我就明白了原因。

周思昂突然猛烈地掙脫起來,他叫喊著,告訴我不要看,他的眼睛紅得嚇人,我很怕看到他哭,所以移開了目光,移回了手機屏幕上。

楊舒晴的手機裏存在許多戰利品,有的是視頻,有的是照片,有些主角我認識,有些則是我見都沒見過的面孔,畫面血腥而暴力,我的價值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身體也因此顫抖,生出一層樓冷汗。

她仔細地翻找著,像一個拿著獎狀展示的孩子,她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比那些假意的笑容還要可怖,不知不覺中,我已經連聲音都很難發出。

她說為周思昂留下的紀念不多,因為他總是很兇,不好制服,她神情難過地對我道歉,說沒辦法都分享給我,非常可惜。

在她有限的記錄中,我發現了周思昂“疤痕體”的由來,那是他主動要求的,他指著受過傷的地方挑釁楊舒晴,因此一遍又一遍地在同一個地方留下傷疤,我無法感同身受他的痛楚,他總是咬著牙不發出聲響,以至於嘴唇都咬破了,我不敢想象他有多麽無助。

他的傷大多在身上,厚厚的衣服遮擋著,他又從不說出口,我被和平的表象蒙騙,始終沒有察覺,想來也是我的愚蠢給了楊舒晴那麽多機會。

我側過臉,閉上眼睛,忍著哭腔對楊舒晴說:“我不想再看了。”

她趴在我耳邊悠悠道:“那怎麽行,還有最精彩的沒看。”她薅住我的頭發往後拽,我吃痛地睜大了眼睛,她板著我的臉,將手機懟到我眼前。

視頻裏傳出她的聲音:“不想她被開除的話,你要乖乖聽話啊。”她手裏的小刀劃開了周思昂的皮膚,一道又一道細密的血口留下,每一刀都不深,但刀刀見血。

“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犯罪?”憤怒驅使著我的聲音變得嘶啞,淚水強忍著憋在眼眶中,我的視線一片模糊。

“犯罪?”楊舒晴掐住我的脖子,眼神狠厲道:“那老師也是幫兇啊。”

我因為窒息感難以開口,通紅著臉瞪著她,她突然放肆地笑了出來,對我說:“知道體育課那天他為什麽跟我走嗎?還不是因為你啊,許老師。”

“我是故意回到冰場的,我在那裏等你,就是為了有一天看你知道真相的表情,”她用手背在我的臉上輕輕撫摸,“比我想的還要有趣呢。”

她的另一只手還死死掐著我的脖子,我已經開始脫力,除了在心裏默默祈禱警察快些來,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周思昂掙紮著想要來到我這裏,但寡不敵眾,腹背受敵,我很想告訴他算了,可那一刻,我完全是個啞巴。

楊舒晴很樂於看到這樣的場面,興奮到表情猙獰,她饒有興致地看著周思昂,說:“想她活嗎?把你心裏的話和她說說?看看她知道了會不會覺得你惡心?”

長時間無法呼吸,我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淚,大腦缺氧,耳邊的聲音也逐漸不清晰。

“你知道我想聽什麽,說吧,說了我就放過她。”

斷斷續續有些聲響,警車的鳴笛,逃竄的腳步,我從鼻腔發出的嗚咽,還有周思昂說出的“喜歡”。

我第一次感到空氣那樣的寶貴,大口大口地吸入著,像一條瀕死的魚投河入海。我終於在楊舒晴的臉上看到了慌張的神色,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忽然覺得踩在雲上,耳邊一陣嗡鳴,而後遁入了黑暗之中。

4.

再醒來是在醫院,我表現的十分平靜,反倒是我媽又哭又鬧,弄得我很有負擔。

醒來第二天,警察來給我做了筆錄,我問警察,最後會如何處理,他斟酌後說:“治安事件吧。”

我追問道:“你們沒看到那部手機嗎?”

他呆呆地看著我,疑惑不像是裝的,他說:“什麽手機?”就這四個字,我的心就涼了半截。

看來楊舒晴過去的事都很難追究了,想要按校園暴力處罰更是夢話了,我嘗試采取了對我來說最粗暴的手段,但還是失敗了,我不得不面對現實,“處理你們綽綽有餘”這句話是對的。

後來我聽學姐說,楊舒晴連局子都沒進,責任摘得一清二楚,不過她父親當著校領導的面扇了她一巴掌,她估計要煩上很久。

我想起那天她打在我臉上那一巴掌,她父親會打得很重嗎?大概不會吧。

出院後我就去學校辦了辭職,校領導假模假樣地表示了挽留,我都一一婉拒了。收拾宿舍的時候,我翻到了已經被我刷幹凈的空罐頭瓶,糾結了許久,還是把它裝進了箱子。

出事之後,我沒再見過周思昂,他來過醫院幾次,我讓父母幫我應付了過去。這種做法很殘忍,但我認為這對我們都好。

學校裏流傳著許多風言風語,那天去辦離職,我聽到走廊裏的學生竊竊私語,當時我就知道,即使不是為了讀研,我也無法留在這所學校了。路過八班門口時,幾個要好的女同學都和我招手告別,說以後手機聯系,周思昂坐在靠窗的角落裏,我遠遠地看了他一眼,但他望著窗外,應該沒有看見我。

折騰了一個多月,我瘦了很多,去首都覆試,教授見了我心疼得直“誒呦”,我說沒事,長胖是最容易的事情,等研一開學我就能養秋膘了。

初試後進面的人數和錄取人數幾乎持平,再加上考在我前面的一位女生因故沒來,我基本對考研上岸十拿九穩了,本以為會心情大好,但還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那段時間,我總夢到周思昂,然後哭著醒過來,我覺得自己欠他個解釋,欠一句“再見”,但我根本沒有勇氣再聯系他。

我是他人生裏一個難以抹除的錯誤,我自以為是的理想主義把他的高中生活攪得一團糟,我沒資格說自己是一位老師,我不能面對他,也不能面對唐女士。

十七八歲的年紀,心動總是自然而然,人們常常把漫長的相處中養成的習慣當成是喜歡,精神依賴會可再一個人的情感支柱中,隨著時間深入骨髓,甚至歷久彌新地生發出一種更為沈淪的情愫。

我從一開始就疏忽了,陪伴是最容易給人帶來錯覺的,我和周思昂處在社會認知中並不平等的地位,如果他對我的情感出現異變,那一定不是他的錯。

我每天都在無邊無際的自我唾棄之中,我的職業操守和我賴以生存的理想,如今看來都很可笑。其實我並不意外,我早該清楚的,否則就不會在他生日之後和他斷聯,我裝模作樣的克制,每一分每一秒,都斥責著我的不道德。

與其說是無法面對周思昂,不如說是無法面對我自己。

我遇到了快要碎掉的藝術品,自我感動地拼湊起那些碎片,卻遲鈍地發現,那原本就是一件破碎的藝術品,不完美才是他美麗的根源,我的弄巧成拙才是讓他蒙塵的罪魁禍首。

而我也在那拼湊的過程中,產生了畸形的依戀。

一次次午夜夢回,回憶像車輪一樣碾壓著我,我終歸要承認,是自己啃食著周思昂的傷口,餵養了關乎英雄情結的貪欲。

離開是我用來彌補錯誤的最後一個選項了,我希望我們都能像他所說的一樣,開始嶄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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