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掌門
關燈
小
中
大
荀家掌門
雲州府荀家內外，此刻正戒備森嚴。偌大的府邸在數名護衛的包裹下，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但也並非是無人可闖。
走廊院落的燈影閃閃，蟬鳴聲點起了燥熱。走廊處幾個耐不住蚊蟲叮咬的外門弟子，左右撓胳膊，一臉不樂意。
年輕一些的也才十五六歲，小聲抱怨：“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掌門沒病時也沒短咱們吃的，如今跟著大師兄，日子反倒不好過了！”
年長的不過十八，大約是機靈些，就提醒道：“小心些說話！等局勢穩些，大師兄當上了掌門，咱們興許就好過了！”話是這麽說，他心裏卻沒底。自打掌門一病不起，各位師兄們爭著撕開往日的和睦嘴臉，他們這些小弟子難免被波及。能有命站在這裏，已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年紀小的哀嘆：“但願如此吧！”又繼續凝神站崗。
年長的見狀，便也收了松懈的心，像尊看門的石獅子。正定神，他耳尖微動，忽的向院落裏的暗處望去。他剛要出聲，脖頸間一涼，同時一只修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祖墳上冒青煙的想法還沒在他肚子裏打個來回，這兇險已經來了！
這回是哪個師兄的人偷襲？不是才說好這邊歸大師兄管的麽？對了，小師弟怎麽樣了？
他眼珠子沒能瞅著對方半片衣角，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同樣昏過去的，還有一路站崗的外門弟子。
荀家掌門人病重，幾個徒弟雖然忙著搶掌門之位，但絲毫不妨礙騰手照顧臥床不起的師父。昏暗的房間內，沒有苦得熏人的藥味，只有漫無邊際的絕望。
看來一眾弟子並不打算給這位師父治病，連大夫都不曾請。只是扔在一邊，殷勤地過來看看他何時能歸天。
連枝有些憐憫地看著躺在床榻上的枯骨老人，搖頭：“怕是死不瞑目。”
或許聽見聲音，枯骨老人顫顫巍巍地睜眼，混濁的眼裏漸漸有了光，激動的望著眼前的陌生人。
“你……你是初雲殿的人？”他病重之下，腦子居然還清醒！
連枝點點頭。
“你……是來救我的嗎？”他祈求般問道。
連枝不解地一偏頭，卻又聽他那廢嗓子般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吐出個消息：受天一大師指點，等待初雲殿之人相救。
天一大師有通天之能，探人未來劫難。這般說法，倒像是天一大師故意引這荀家掌門，以及媚生，找到他的。
連枝皺眉，“天一大師還說了什麽？”
老人咳嗽了幾聲，才繼續拉破風箱似的說道：“只要媚生……用她的性命救我，荀家內患便……可解了！”
意思是以命換命？
好不容易護送了一路，現在要把她的命給這老頭子換掉？連枝語氣不善道：“若是她不願呢？”
老人搖搖頭，慢吞吞道：“不會的，她的命，本來就是我的！我命裏有一劫，大師算好的，她會來救我的！”
本來就是？連枝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旁邊——當然，旁邊在這病重的掌門眼中是虛無的。他用法術遮住了媚生的身影，彼時媚生的臉上一僵，隨後輕輕扯了扯嘴角。
在今夜之前，她的確是這麽想的。她是荀家掌門撿來的孩子，掌門給了遮擋，授以武功。她感恩戴德，覺得自己會替掌門賣一輩子的命。
所以就算是江湖術士給的地圖，她也毫不猶豫地去找了初雲山；即便是被一群精怪吞噬殆盡，她也想賭一把，見見初雲殿主……
可今夜親耳聽見這番話，知道自己是特意用來擋災的，她心裏五味雜陳，連那份幹脆也被浸泡得不成型。
她不知自己還能否義無反顧地為他賣命。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眼裏卻泛著貪婪的光的老人，跟當年撿她回家的大俠，怎麽也重疊不了。
她擡手想把眼前這個老人推開，從她的記憶裏推出去，只剩下那個幹幹凈凈的雪夜，他牽著她回家的模樣……
手腕忽然被截住，耳畔傳來那熟悉的嗓音：“還要救他嗎？”
媚生怔怔，同時一顆眼淚砸在了對方手背上。
床榻上的掌門聽見這話，不由得一驚，“是媚生嗎？你來救我了嗎？”
那破風箱似的話音在昏暗的房內起起落落，卻無人回答。蟬鳴聲蓋過了這邊的動靜，直到那斷斷續續的喊聲淹沒在一陣咳嗽中，才終於肯與天色混為一片。
明亮的走廊裏，迷糊醒來的弟子們彼此望了望，又驚得往掌門的房間奔去。嘈雜的蟬鳴聲中，隱約有人在喊“快請大夫”、“快叫師兄”之類雲雲。
究竟是哪位師兄去的，媚生不想知道。她背靠著涼亭柱子，腦子裏亂糟糟的，無神的眼裏映出一輪圓月。
連枝帶她隨便進了處院落，或許還在荀家。他不記路，媚生也不在意。
“還救他嗎？”他又問了一次。
這時，媚生才在一片混沌中理出思緒來，問他：“我救與不救，你不都是要救的嗎？天一大師算好了一切，只等你動手了。”她無甚表情，像是要去赴死。
連枝皺了皺眉，說道：“我不救他。”
媚生楞了楞，“你要違背你們殿主的意思麽？”
“殿主不會做這種決定的。那個分身的意願我不會圓，救這種人我不願意。”他末了又補一句：“我不會讓你死。”
媚生點了點頭，望著院落外的熱鬧，輕輕道，“可他畢竟於我有恩。”
“所以？”
媚生拔出腰間長劍，一手勾發一手持劍一卷，一把青絲驟然落了一地。
“以發代命。”清脆的聲音壓在月夜裏，在結界隔開的小小空間中，顯得格外決然。
恍惚間，連枝才記起，這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正是最鮮活的年紀，然而她卻曾時時刻刻想著赴死。
一路上他也遇見過許多人，卻從未再有像她一樣勇敢又冷靜、既單薄又沈重的女孩子，以滿腔的本心撐起她這不大不小的身軀。他的視線不由得落在她的斷發處，只見那裏又迅速續上了一截新的青絲！
地上的那一把，赫然還在！
順著他低頭的動作，他的腳邊竟也散落了一地長發。
那是他自己的。同樣在斷口處，又齊刷刷長出新的來。
這可怪了！媚生與他又有何聯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雲州府荀家內外，此刻正戒備森嚴。偌大的府邸在數名護衛的包裹下，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但也並非是無人可闖。
走廊院落的燈影閃閃，蟬鳴聲點起了燥熱。走廊處幾個耐不住蚊蟲叮咬的外門弟子，左右撓胳膊，一臉不樂意。
年輕一些的也才十五六歲，小聲抱怨：“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時候到頭！掌門沒病時也沒短咱們吃的，如今跟著大師兄，日子反倒不好過了！”
年長的不過十八，大約是機靈些，就提醒道：“小心些說話！等局勢穩些，大師兄當上了掌門，咱們興許就好過了！”話是這麽說，他心裏卻沒底。自打掌門一病不起，各位師兄們爭著撕開往日的和睦嘴臉，他們這些小弟子難免被波及。能有命站在這裏，已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年紀小的哀嘆：“但願如此吧！”又繼續凝神站崗。
年長的見狀，便也收了松懈的心，像尊看門的石獅子。正定神，他耳尖微動，忽的向院落裏的暗處望去。他剛要出聲，脖頸間一涼，同時一只修長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那祖墳上冒青煙的想法還沒在他肚子裏打個來回，這兇險已經來了！
這回是哪個師兄的人偷襲？不是才說好這邊歸大師兄管的麽？對了，小師弟怎麽樣了？
他眼珠子沒能瞅著對方半片衣角，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同樣昏過去的，還有一路站崗的外門弟子。
荀家掌門人病重，幾個徒弟雖然忙著搶掌門之位，但絲毫不妨礙騰手照顧臥床不起的師父。昏暗的房間內，沒有苦得熏人的藥味，只有漫無邊際的絕望。
看來一眾弟子並不打算給這位師父治病，連大夫都不曾請。只是扔在一邊，殷勤地過來看看他何時能歸天。
連枝有些憐憫地看著躺在床榻上的枯骨老人，搖頭：“怕是死不瞑目。”
或許聽見聲音，枯骨老人顫顫巍巍地睜眼，混濁的眼裏漸漸有了光，激動的望著眼前的陌生人。
“你……你是初雲殿的人？”他病重之下，腦子居然還清醒！
連枝點點頭。
“你……是來救我的嗎？”他祈求般問道。
連枝不解地一偏頭，卻又聽他那廢嗓子般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吐出個消息：受天一大師指點，等待初雲殿之人相救。
天一大師有通天之能，探人未來劫難。這般說法，倒像是天一大師故意引這荀家掌門，以及媚生，找到他的。
連枝皺眉，“天一大師還說了什麽？”
老人咳嗽了幾聲，才繼續拉破風箱似的說道：“只要媚生……用她的性命救我，荀家內患便……可解了！”
意思是以命換命？
好不容易護送了一路，現在要把她的命給這老頭子換掉？連枝語氣不善道：“若是她不願呢？”
老人搖搖頭，慢吞吞道：“不會的，她的命，本來就是我的！我命裏有一劫，大師算好的，她會來救我的！”
本來就是？連枝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旁邊——當然，旁邊在這病重的掌門眼中是虛無的。他用法術遮住了媚生的身影，彼時媚生的臉上一僵，隨後輕輕扯了扯嘴角。
在今夜之前，她的確是這麽想的。她是荀家掌門撿來的孩子，掌門給了遮擋，授以武功。她感恩戴德，覺得自己會替掌門賣一輩子的命。
所以就算是江湖術士給的地圖，她也毫不猶豫地去找了初雲山；即便是被一群精怪吞噬殆盡，她也想賭一把，見見初雲殿主……
可今夜親耳聽見這番話，知道自己是特意用來擋災的，她心裏五味雜陳，連那份幹脆也被浸泡得不成型。
她不知自己還能否義無反顧地為他賣命。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眼裏卻泛著貪婪的光的老人，跟當年撿她回家的大俠，怎麽也重疊不了。
她擡手想把眼前這個老人推開，從她的記憶裏推出去，只剩下那個幹幹凈凈的雪夜，他牽著她回家的模樣……
手腕忽然被截住，耳畔傳來那熟悉的嗓音：“還要救他嗎？”
媚生怔怔，同時一顆眼淚砸在了對方手背上。
床榻上的掌門聽見這話，不由得一驚，“是媚生嗎？你來救我了嗎？”
那破風箱似的話音在昏暗的房內起起落落，卻無人回答。蟬鳴聲蓋過了這邊的動靜，直到那斷斷續續的喊聲淹沒在一陣咳嗽中，才終於肯與天色混為一片。
明亮的走廊裏，迷糊醒來的弟子們彼此望了望，又驚得往掌門的房間奔去。嘈雜的蟬鳴聲中，隱約有人在喊“快請大夫”、“快叫師兄”之類雲雲。
究竟是哪位師兄去的，媚生不想知道。她背靠著涼亭柱子，腦子裏亂糟糟的，無神的眼裏映出一輪圓月。
連枝帶她隨便進了處院落，或許還在荀家。他不記路，媚生也不在意。
“還救他嗎？”他又問了一次。
這時，媚生才在一片混沌中理出思緒來，問他：“我救與不救，你不都是要救的嗎？天一大師算好了一切，只等你動手了。”她無甚表情，像是要去赴死。
連枝皺了皺眉，說道：“我不救他。”
媚生楞了楞，“你要違背你們殿主的意思麽？”
“殿主不會做這種決定的。那個分身的意願我不會圓，救這種人我不願意。”他末了又補一句：“我不會讓你死。”
媚生點了點頭，望著院落外的熱鬧，輕輕道，“可他畢竟於我有恩。”
“所以？”
媚生拔出腰間長劍，一手勾發一手持劍一卷，一把青絲驟然落了一地。
“以發代命。”清脆的聲音壓在月夜裏，在結界隔開的小小空間中，顯得格外決然。
恍惚間，連枝才記起，這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正是最鮮活的年紀，然而她卻曾時時刻刻想著赴死。
一路上他也遇見過許多人，卻從未再有像她一樣勇敢又冷靜、既單薄又沈重的女孩子，以滿腔的本心撐起她這不大不小的身軀。他的視線不由得落在她的斷發處，只見那裏又迅速續上了一截新的青絲！
地上的那一把，赫然還在！
順著他低頭的動作，他的腳邊竟也散落了一地長發。
那是他自己的。同樣在斷口處，又齊刷刷長出新的來。
這可怪了！媚生與他又有何聯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