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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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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 天還沒亮,餘禾就被何春花叫了起來, 床邊擺好了衣服。

本來祭拜應該穿黑色的衣服,但是現在物資貧瘠,許多事情也就沒有那麽較真,所以何春花給餘禾拿的甚至不是一件純白的衣服,而是一件白色的格子上衣,加上黑色褲子, 還有一雙帶扣的黑布鞋。

按理來說,早上最好也別吃葷腥的,但現在窮, 就是想吃葷腥都沒機會,所以這一點就不用怎麽在意。

母女兩個頂著漆黑的天,用寬口的粗陶碗裝了熱粥,一口氣都喝了個幹凈。

畢竟是春天,抹黑起來外頭都是露水, 冷得很。

餘禾不理解何春花為什麽天還沒亮, 雞都還沒起的時候,就把自己給叫起來了。

然而何春花洗完碗以後,把外面的大門給關上了,從廚房搬出來一個鐵盆, 把走廊上的窗戶開了條小縫, 又在桌上擺了餘大壯的照片。

餘禾看著何春花的舉動一臉懵。

而在這個時候, 何春花拿出兩個籃子,裏面擺滿了紙錢折的元寶。

何春花又找出六個紅色的塑料小杯子, 估計就兩根大拇指指節那麽大,她打開放在桌上的塑料袋, 從裏頭掏出點茶葉沫,放在三個紅色塑料杯裏,又把剛打的料酒拿出來,分別斟了半杯在另外三個紅色塑料袋裏。

正中擺了一碗滿滿的大米飯。

煤油燈也被何春花調亮了。

做完這些,她把餘禾一起拉到擺了餘大壯照片的桌子前跪下,嘴裏念念有詞。

因為何春花念的太快,用的還是當地話,餘禾聽的迷迷糊糊,只能聽見只言片語,什麽“回來”、“吃飽”、“保佑禾禾”……

餘禾大概能猜到何春花是在和死去的餘大壯說話,看起來像是在祭拜餘大壯,但是餘禾不理解,不是等會兒要去陵園祭拜嗎,怎麽家裏還要來一次?

雖然不理解,但餘禾還是盡量跟著何春花的動作,何春花拜她也拜。

等拜完了,何春花又把餘禾帶到鐵盆旁邊,遞了一籠金元寶給餘禾。

“禾禾,給你爹燒點錢。”

餘禾聽話的乖乖燒錢。

而何春花一邊燒一邊念,“這是燒給塗州市興元縣榮口鎮赤嵩村餘大壯的,錢到了地府可莫要錯了人。

餘大壯的老婆何春花跟女兒餘禾給他燒錢了,讓他趕緊回來收錢!”

餘禾就這麽看著何春花念念叨叨,過了一會兒,何春花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又換了副說辭。

“大壯啊,這是給你燒的錢,你住陵園,那裏頭不讓燒錢,可沒錢哪能行,現在外面抓的又嚴,說是不能封建迷信,我只好帶著你閨女,半夜偷偷的給你燒,你別記怪。

收了錢,在下面吃飽穿暖,別委屈了自己,我和你閨女都好著呢。

就是吧,她的婚事我一直不放心,你要保佑我們禾禾找到一個好歸宿,保佑她平平安安的。”

餘禾跟著何春花一個個的燒金元寶。

好不容易都燒完了,原本應該放鞭炮用來提醒祭奠的鬼魂不能吃了,該走了,但是現在抓的嚴,只能作罷。

何春花領著餘禾又拜了拜,然後先把六個紅色小塑料杯的裏的茶葉和料酒重新裝起來,又把米飯收了起來。

她躡手躡腳的收拾起了鐵盆裏的灰。

餘禾在旁邊一起幫忙,因為小小的地方,到處都是飛起來的小紙灰。

好不容易收拾完,把窗戶和門稍微開大一點通風,等到家裏沒什麽味道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而劉光同的車已經開到了餘禾家門口。

清晨,萬籟俱靜的時刻,汽車的轟鳴聲非常明顯。

至少住在餘禾家附近,剛剛起床的村民門都聽到了動靜。餘禾的大伯母在打掃院子,聽到動靜,隔著柵欄往外頭一望,翻了個白眼,嘀咕了句,“不要臉的寡婦,就知道勾引人。”

而餘三貴和王愛花還在屋子裏坐著。

餘三貴照常抽著旱煙,準備為接下來一整天的辛苦添點精神食糧,而王愛花老而垮的臉皮耷拉著,打開櫃子裏的鎖數自己藏的雞蛋數量,還有從過年就攢起來的白糖跟碎茶葉。

上了年紀的人,估計都成精了。

一聽見外面汽車的動靜,也不用看,就知道是劉光同來了。

王愛花冷哼一聲,下三白眼看著兇得嚇人,“從前在我們跟前說的好聽,說什麽惦記大壯,死也不改嫁,我說給她尋個好的娶了她,將來照顧她和餘禾,竟然不願意。

結果哩?現在不還是勾搭上了。”

跟王愛花不一樣,餘三貴對自己有本事又死得早的小兒子很有感情,聽王愛花說這些,只能想到餘大壯的早亡,煩躁的抖了抖煙桿,“大清早的,消停點。”

王愛花雖然不講理,但還是給丈夫一點顏面的。

她癟了癟皺巴的嘴,不再說話,心裏卻打起了小算盤。餘禾將來指定是要嫁出去的,留著何春花也沒什麽用,要是能把何春花也改嫁出去,還能拿一筆彩禮錢,何春花年紀是大了,但估摸著還能生,外村打光棍的可還有不少呢。

要是能拿到錢,她頭一件事就是把屋子給修一修,要不然,將來她大孫子餘成龍娶了媳婦生了娃,地方就不夠住了。

想到這裏,王愛花心思就活絡起來了。

這事可得趕早。

和一大清早就鬧得不愉快的餘家不同,餘禾跟著何春花很順利的坐進了劉光同的軍用吉普車裏。

原本算上充當做司機的警衛員小張,一共也只能坐上五個人。偏偏今天除了警衛員小張跟劉光同以外,還有一個人。

十三四歲的樣子,是個看起來清秀沈默的男生,但穿的還可以,在這個猛長個子的年紀,他不僅穿著一整套的上衣褲子,甚至衣服是剛好合身的,連個補丁也沒打,鞋子更是這個時代難得奢侈品,回力的布鞋。

餘禾很好奇這個男孩是誰,而何春花看見後座已經有了兩個人,幹脆坐到了副駕,這樣也不尷尬。

劉光同則讓男孩跟餘禾還有何春花打招呼,還主動和餘禾介紹,“這是我兒子劉念青。”

劉念青生的很俊,是偏女孩子家秀氣的俊,坐在那沒有半點同齡男孩的活潑,反而安靜的不像樣子。通常像劉光同這樣部隊出來的人,身邊的小孩都更皮,劉子明完全不一樣,他甚至和劉光同也一點都不像。

聽到劉光同說劉念青是他的兒子時,何春花看了眼劉念青,在看清劉念青的長相和歲數時,眼裏不可避免的出現點疑惑,但很快就遮掩住了。

劉念青很禮貌的向餘禾跟何春花打招呼,“餘禾姐姐好,何阿姨好!”

何春花局促不安地沖他點頭,“誒誒,念青好,真是懂事的孩子。”

餘禾也莞爾一笑,“念青弟弟好!”

或許是從沒見過餘禾這麽好看的姑娘,尤其是劉念青和餘禾還坐的這麽近,所以他白皙的臉頰浮起紅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怎麽樣,招呼都打了,人也到齊了,警衛員小張重新啟動車,開著準備去往陵園。

陵園離餘禾家確實很遠,這個年代的路況又很差,鄉間基本上都是土路。

晃晃悠悠兩個小時,因為起的太早,餘禾直接仰頭睡著了。

隨著車子一個顛簸,餘禾的頭自然而然滑落,靠在了劉念青的肩膀上。

十三四歲的少年,家裏條件好,營養又能跟得上,個子和餘禾平齊,在餘禾腦袋剛滑落的時候,劉念青的肩膀僵硬了一下,但他並沒有推開餘禾,而是維持原來的坐姿,連動都沒動過,直到快到目的地,餘禾睡醒。

劉念青只字沒提剛才的事。

一進陵園,才發現裏面全是烈士的陵墓。

或許是因為快要清明了,許多墓碑上都擺上了鮮花和貢品,有祭奠過的痕跡。

因為路途太遠,何春花來的次數不多,也就是每年清明和冬至來祭拜,可即便如此,這麽多年下來,何春花對這裏面的布局和路線,也已經了然於心。

畢竟,刻骨銘心……

多少次做夢都夢見。

何春花把準備好的貢品擺上,一瓶黃桃罐頭,還有一盤白果。

至於劉光同,他拿出珍藏的白酒,斟好了擺在餘大壯的墓碑前,劉念青送上了鮮花。

餘大壯的存在,對餘禾來說更像是一個符號,沒有什麽印象,可真的站在墓碑前,看見餘大壯穿著軍裝,笑容燦爛的黑白照片時,她心底莫名湧出一股難過的情緒。

也許曾經的餘禾真的是她,即便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可感情仍舊存在,她依舊記得這個早早犧牲的父親。

陵園裏彌漫著無聲的悲傷與壯烈,埋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腳下的土地,身後的國家而犧牲。

餘禾跟著他們一起跪下,眼神一瞬不瞬的看著餘大壯的照片,聽著他們一個個的訴說,心情也隨之低落。

這場祭拜結束,沒有人的心情是愉悅的。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安靜。

在經過縣上的時候,劉光同讓小張停車,已經到了飯點,剛好在縣裏的國營飯店吃頓飯再回去。

餘禾下了車,落後大人幾步,有點兒發呆。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劉念青走到了她身邊。

當餘禾回過神的時候,面前多了一個用油紙包的土豆餅。

她順著土豆餅往上望,是對她笑著露出酒窩的劉念青,少年人幹凈熱枕,又白白凈凈的,很容易讓人又好感。

餘禾接過他給的土豆餅,咬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也有可能是因為土豆餅做的時候放了油,吃多了清湯寡水的飯菜,有油的東西就怎麽吃都香了。

餘禾輕聲道:“謝謝!”

劉念青笑容秀氣,“不用謝!”

在餘禾安靜吃東西的時候,劉念青突然開口,可能是因為在長身體,他看起來有點瘦弱,但眼睛亮亮的,“餘禾姐,你別難過。”

“嗯?”餘禾不解。

而劉念青平覆了笑容,有著不符合這個年紀的透徹和平淡,“我父母跟餘禾姐你的父親一樣,很早就犧牲了,我是爸收養的孩子,但我每天都過得很好。

因為比起傷心難過,離開的親人更願意看到我們平安,過好眼下的每一天。”

餘禾漂亮的眸子閃過一絲意外,她沒想到劉念青的感知能力這麽好,即便她什麽都沒說,表現得也平淡,卻還是能看出她沮喪的情緒。

比起方才,餘禾已經好了許多,她微笑,似玉蘭花般潔白耀眼,“謝謝你,我會把眼下的生活過好的。”

面對餘禾這麽漂亮的姑娘,雖然劉念青還沒有到開情竇的年紀,清俊少年的臉上也浮起紅暈,有些不好意思。

有了開頭的寬慰,後面餘禾跟劉念青的聊天也變得簡單了許多,兩個人一下就熟稔了起來。

餘禾問劉念青的學習、愛好,劉念青問餘禾塗州市的風土人情,兩個人的交流平淡安靜,仿佛多年的姐弟。

快走的時候,劉念青還把他們暫住旅館的電話號碼,還有在劉光同駐地附近的地址告訴了餘禾。

如果在他們還沒走之前,可以給他打電話,一起出去玩,或者是將來寫信給他。

餘禾都答應了。

吃完了飯,軍綠色的吉普車很快又開回了赤嵩大隊。

趁著下午還有時間,何春花甚至顧不上休息,在跟姚大隊長請示過以後,又參加了下午的勞作,這樣可以拿五個工分。

餘禾則被何春花留在家裏休息。

何春花還是舍不得女兒幹活,她從來都覺得丈夫走的早,讓餘禾沒有父親的長大,太過虧欠餘禾。

可能是因為劉光同的出現,姚大隊長對何春花,還有餘禾的態度莫名好了不少,知道餘禾不來上工甚至都不說什麽,還寬慰何春花,餘禾上次的傷還是得多養養,千萬別落下什麽病根。

簡直不像姚大隊長平時的作風。

可能這就是人骨子裏的諂媚,哪怕暫時沒有利益往來,可是知道對方權勢大,就會下意識的討好。

傍晚何春花下工的時候,破天荒跟了好幾個嬸子到家裏,有幾個手上還拿著東西,有一個拿了整整一籃的雞蛋,另一個甚至拿了塊肥皂,要是沒有票,肥皂可是買不到的。

何春花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盡管她們一路纏著,她都沒有收下東西。

餘禾很有眼力見的去倒水,才剛把藤編的水壺和陶碗拿出來,就聽見幾個嬸子你一言我一語。

“妹子,你就和劉師長說說,把我侄子安排一下去當兵。”

“還有我侄女曉霞,她就是胖了點,當兵有什麽不行的嘛。”

何春花從回來臉上的神色就沒好過,她也是滿臉的為難,“我和劉師長不熟,你們找我沒用的。”

其中一個嬸子急了眼,口不擇言,“你們兩個當初都差點結婚了,怎麽叫不熟,我看他現在對你還很上心嘛!”

這話一出來,配合著餘禾的身影,旁的幾個人面色都不太對了。

知道是一回事,私底下討論也可以,但這麽當著人家和人家閨女的面說出來就不太對了。

是求人辦事,又不是結仇。

所以其中一個嬸子立馬拉了拉正說話那人的袖子,急眼的嬸子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馬噤聲,可話都說出口了,再安靜也來不及。

知道事情大條的幾個人,這時候不像剛才那樣死纏爛打的,都找借口匆匆離開。

再呆下去也沒意思,這不是給主人家找難堪嘛。

餘禾也想躡手躡腳的下去,免得何春花尷尬,但在她轉身的時候,卻聽見何春花嘆了口氣,語氣頗為無奈,“既然聽到了,就別聽個半截,過來坐下,我和你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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