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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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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縱然李棲遲一番話講得稍有些顛三倒四, 但並不影響鐘知微聽懂其意。

賀臻要走了,出發去幽州,道阻且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京。

鐘知微斂眉還未置一詞, 李棲遲又活潑補充道:“待到重陽日, 還來就菊花。阿兄讓我帶的就是這句話, 我記得可牢啦!鐘姐姐,你不會不答應我的吧?”

雨聲淅淅,不絕於耳,鐘知微只沈寂一刻,便就偏頭看向身側的少女,凝聲做詢:“可否問公主一句, 為何找我?”

李棲遲答話暢快,不假思索就道:“因為我認識的人不多呀, 達雅前幾日也回波斯去了,她比賀臻哥哥走得還早呢, 她說什麽我們中原比她們波斯還要可怕,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 要回家去找她表兄學本事去了。”

這事鐘知微倒是不清楚的,自打她從善和坊出來,便就恢覆了出閣前的模樣,雜事一概不多過問。

李棲遲話未言完, 她眉眼彎彎,心情似是愉悅得很:“她還說,等她學有所成, 要讓我去投奔她呢!本來以為我嫁了人,我肯定是最早能夠出去玩的人呢, 結果他們走得都比我早……”

是她癡了,她的言外之意,李棲遲未能聽懂,鐘知微湧動的心潮,隨著李棲遲的絮語徹底平靜了下來,她掐著李棲遲停頓的話口,適時道:“公主,抱歉,我不能去。”

“我問公主為何找我,是因為太子殿下這句話,讓誰來遞都可以。公主的朋友,公主的侍婢,又或者是傳信的鏢局,這件事讓誰來做都一樣,太子殿下不會大費周章做這樣一件事,所以想來只可能是,有人聽聞了我同賀臻最近不甚和睦,因而想出來的撮合法子。”

“誰會做這樣的事呢?”鐘知微頓了頓,接著道,“公主的這份好意我心領了,但旁人所言非真,我同賀臻之間,並非是因為公主生的矛盾,所以公主的道歉,我受不起,公主也更不必為此感到內疚來撮合我同他。”

話到此處,李棲遲早已蔫了,她似是因為心虛垂下了頭,靜默了好一會才又可憐兮兮道:“鐘家姐姐,你真聰明,這是我從話本裏學到的,我想著賀臻哥哥後天就走了,也許讓你們見一面,你們就能和好呢?所以就撒了個謊。”

“不過,阿兄真說過這句話的!他告訴我,賀臻哥哥要走的時候,邊嘆氣邊說了這句話的。”小娘子的情緒風一陣雨一陣的,見鐘知微並未生氣,她又買乖似的扯起了她的衣袖,“鐘姐姐,你真不去見他呀?他這一走……”

李棲遲的話還未言完,鐘知微遍就涼涼打斷了她,時隔數十日,不同場景不同地點,鐘知微竟回了句相似的話:“讓他走就是了。”

李棲遲眨著大眼睛楞楞不再作聲了,而鐘知微也許是意識到同李棲遲這般言語太過寒涼生硬,她揚唇旋即換了個話題道:“別說他了,聊聊公主你吧。”

“我?我能有什麽事啊,婚期推到下個月了,我最近就是待嫁嘛。”鐘知微本無意再主動提及和親一事,但身前面容嬌妍的小娘子,主動提起婚約毫無芥蒂,她似是真的心有歡喜、毫不在意。

可……同是發配朔北,賀臻也許還有回來的那一日,但李棲遲這一走,人人皆知,千裏之遙,異國他鄉,她再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是如同九牛一毛般微乎其微。

年少時還會為賦新詞強說愁,但現如今,只能講得出卻道天涼好個秋,這世上的道理,過往先賢早已寫盡了,想來真是這樣,經歷的越多,也就越開不了口。

鐘知微情緒倏忽又低落下來,她尚在哀思之中,想一出是一出的李棲遲,忽又躬身歪頭貼了過來,一瞬間她放大了的面容浮現在了,正垂首望地的鐘知微眼前。

她的眉眼和語調洋溢著少女的懵懂喜悅:“我雖然嫁得遠,但是我自由自在啊,等我到時候到了草原,我就天天白天騎馬放羊,在草地上滾來滾去,晚上給你們寫信,只要鐘姐姐,你願意收我的信,無論你在哪,我都會給你寫的!”

世事易變,紅顏枯骨,鐘知微平生最不願做承諾,但對上李棲遲的面容,她主動沈聲允諾道:“好,只要是你寫的信,我收到了就會回。”

她們零零碎碎聊了數個時辰,有時雞同鴨講,有時默契相合,但都未再提及賀臻。

由落雨聊到雨止,又到雨絲再密,送李棲遲出賀府時,雨已大得密棉如線,不得有失的公主出行,排場是不必多言大,單是車後護送的禁軍便就列作了好幾排,而李棲遲坐在車駕內,笑著同她作別。

車駕啟動時,原打算扭身而去的鐘知微,回身又望了最後一眼,那遠遠一眼,叫她步子微僵,雨幕之中,她所望見的李棲遲,竟是神色覆雜的,而那覆雜的底色,不像艷麗的喜悅,更似灰白的晦澀。

可也不過就是一眼,車駕一動,雨幕一閃,那一眼也就滑過了,待到鐘知微再望時,李棲遲面上的覆雜已消,餘下的只有,她平日裏幹凈純粹的笑顏。

不過眼花而已,鐘知微回了她一個笑,直待長長的車駕隊伍消失在雨幕中,鐘知微返身折返回家。

天公不做美,綿長的雨,下了好幾日都未歇。

“就非得今日走嗎?這麽大的雨,三十裏一驛,不馳十驛不能停,三百裏啊就是艷陽天也得不休息走到天黑日暮吧!”灞河橋上,曲六娘抱著琵琶連連抱怨不停。

立於曲六娘身側的薛西斯,聳肩無奈道:“這沒辦法,管他是刮風下雨,還是風沙雹子,他今日都得走。”

薛西斯說這話,自然不是毫無根據的,大多被貶的官員,若無家族隱蔽,按律皆得即刻赴任,因賀臻有傷,容了他半月養傷時間,已是法外施恩給了大情面了。

春寒料峭,灞河岸邊的垂柳還未生芽,橋上撐著傘的二人絮聲不停,但他們身前的一身蓑衣的主人公卻沈默著並未做聲。

押送的幾名官差雖收了薛西斯的銀錢,但在這漫天大雨下卻還是被磨出了脾氣,站在橋那頭為首的領頭官差,回頭揚聲催促起來:“你們幾個,差不多得了啊,知道路難走還磨磨唧唧的,耽誤了事兒誰負責得起啊!”

“官爺辛苦,最後兩句。”曲六娘微微揚唇陪了個笑臉,她當機立斷,自懷中掏出了個青色荷包,遞到了賀臻身前。

薛西斯見狀,緊隨其後,也掏出了個靛藍荷包,同樣遞到了賀臻面前。

一路沈默的男子,垂眼看了看身前男女手中所持的物件,他未接,卻散漫發了聲:“幹什麽?”

曲六娘嘆了口氣:“你那個官職不是沒俸祿嗎?這是我和姐妹們湊的銀票,好歹我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總不好真叫你空手走了吧!”

薛西斯讚同道:“我這個也差不多,除了我的錢之外,還有胡二別別扭扭塞給我的幾張銀票,你這狗脾氣,現在肯定是不願意伸手問家裏要錢了,能給的就這點了,拿著吧。”

“用不著,收回去。”賀臻收回視線,擰眉開口就是作拒。

他拒意明確,但他身前那兩只手,卻執拗伸著,並無絲毫收回去的意思。

賀臻散漫面龐上,一直所籠的那層叫人琢磨不清的霧,稍稍散了些,他狀似無奈又似無語般只得繼續道:“收回去,我還用不著你們倆接濟,再說了,你們倆這荷包裏才能裝多少錢?”

“我那些小玩意變賣換的銀兩,早就存到錢莊裏去了,那些已經夠我在幽州逍遙快活一輩子了,我又不是要飯的,你們想接濟我,也得看我瞧不瞧得上吧?”

賀臻往日氣死人不償命的那張嘴,功力一點沒弱,他這番話一出,執拗不肯放下手的兩人,旋即嘴唇抽動起來,二人對視一眼,熟悉的嘲弄腔調,反讓他們的眉宇一松。

不聲不響間,舉著的手各自垂下了手去。

賀臻見狀,轉身勾唇往官差處行了過去,他步子不急不緩,臨上馬前最後才招了招手,舉重若輕道:“走了,灞橋送別還算是佳話,再往前走,就不像話了。”

賀臻出言淡淡,動作慢條斯理,將渾不在意、寵辱不驚的模樣,做了個十成十,暴風疾雨中,琵琶音自灞河橋上響起,奏的是送別的《陽關引》。

念故人,千裏自此共明月。

伴著著雨聲琵琶聲,已隨官差打馬緩緩行進起來的男子,忽然似有所感般扭過了頭,他回身張望,似是在尋什麽人,但雨霧朦朦,行人匆匆,哪裏能看清人的面孔,更遑論尋到人。

樂聲悠揚,飄向高處,岸邊橋上的商鋪驛站雨天卻也開了窗,鐘知微站在窗前,凝視著雨幕之中回身朝此處望過來的男子,這個距離,她明知他該是瞧不見她的,但她還是沒忍住,偏頭瑟縮了一下。

立在鐘知微身側的招月,見狀遲疑輕聲問道:“娘子,你當真不下去,送送郎君嗎?我怕你來日後悔。”

鐘知微沒有回聲,她只定定地看著橋邊的那個人,而招月朝下望了一眼,也不再出言勸阻,因為此刻再下去,也來不及了。

馬聲嘶鳴,立在樓上仿若都能聽得見,鐘知微視線裏的那人,終於不再搜尋,他扭身回去,揚鞭徹底闖進了瓢潑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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