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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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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城西水雲間, 乃是上京城內數一數二的酒樓,無論往來商賈,亦或本地權貴,於此間都能見著, 不論何時來, 此處都是人滿為患的。

賀家的車駕行至酒樓前緩緩停下, 還不待車內的人發聲說話,鼎沸喧鬧的人聲就已經穿過木質車壁透了進來。

鐘知微合上車窗,到底是沒沈住氣問出了口:“你今日究竟要帶我來見誰?”

賀臻望一眼蹙眉瞧他的鐘知微,勾唇答得輕松:“鐘娘子見了就知道了,總之,定然是你想見的人。”

賀臻這廂打了個啞謎不願直說, 鐘知微也不好再逼問,左右水雲間內已在眼前, 她白一眼賀臻,緊隨其後下了車駕入了酒樓內。

“哎呀, 賀大郎君, 你總算是來了, 樓上那位……等你許久了,你再不來我們就要急死了!”諾大的酒樓大廳人來人往,跑堂的管事原本正忙著,但一見了賀臻如同見了救星似的, 忙奔至他面前道。

管事的這般開口,叫鐘知微心頭的疑惑不禁再度放大,她轉頭隔著幃帽望向賀臻, 賀臻答管事話時分外坦然自如:“稍安勿躁,這不是來了嗎?人在哪裏?”

“就在樓上三樓雅間, 現在就帶您去!”酒樓管事算盤一丟,手上的活計也拋下了,旋即就在前方領起了路,而鐘知微同賀臻自然而然地跟在了酒樓管事身後,他們三人一並往水雲間三樓走。

一路上酒樓管事那一副恨不得立刻脫手燙手山芋的模樣,使得鐘知微越發疑竇頻生,她側身扯了扯賀臻的衣袖,待他稍稍放慢腳步,鐘知微當即掀開幃帽發問道:“賀臻,你確定你今日是來帶我見某個人,而不是你又闖了什麽禍,來尋我幫你想法子收拾爛攤子吧?”

鐘知微目光如炬,恍若賀臻若敢答一句是,她就能立即扭身而去一般,賀臻見狀垂眸似是委屈:“我近日有多老實,鐘娘子應該比我清楚,再說了,我怎麽舍得讓鐘娘子受累,幫我辛勞填窟窿?”

他語罷伸手便就要來牽鐘知微,但鐘知微卻下意識閃身向後一躲,她躲開過後,側目見著的是賀臻僵在半空之中的手,莫名其妙的愧疚忽然上湧,鐘知微張了張嘴,欲要解釋,她只是不習慣人前親密。

但她的話還沒出口,樓下人群喧鬧聲傳來,她就止不住轉念又想,心悅她的是賀臻,她尷尬道歉做什麽?

於是鐘知微清清嗓子,拋下一句“光天化日,油嘴滑舌”,隨後快步跟上了那管事的腳步,而留在原地的賀臻,看著鐘知微的背影頂腮低笑一聲,隨即也跟了上去。

“就是這兒了,人就在裏面等著。”管事的領著他們到了對應的雅間門前,忙不疊扭身便就走開了,但沒走幾步,那管事的又轉回身來叮囑道,“賀大郎君,店裏的規矩,你清楚,弄壞了的東西記賬上得賠,其他的,您輕點,千萬別在我們店裏惹出來大亂子,我們這都是小本生意,一天也歇不得的!”

“行了,知道。”管事的這麽一番話下來,賀臻仍舊面色如常,他向管事的揮揮手示意對方下去的同時,這般輕描淡寫道。

盡管賀臻如斯淡然,但鐘知微卻是沒法淡然了,她疑心大作,不等賀臻便徑直推門入了雅間內。

“賀臻!你還說你沒有惹禍!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隨著鐘知微踏進雅間內,不過一息,立在門外的賀臻便就聽見了她怒意十足的質問聲。

賀臻面色依舊從容,他不緊不慢走進雅間,帶上房門,即便對上被五花大綁在胡椅上的那中年異邦男子的灼灼視線,他仍舊絲毫慌亂都沒有。

“賀臻,你倒是說話啊!這就是你帶我來要見的人嗎?!把人家綁著這算怎麽一回事啊?!”鐘知微怒氣已經湧到了胸口,在她的聲聲質問之下,賀臻不緊不慢的模樣,更叫她怒意沸騰。

“對,就是他,我們今日要見的人。”賀臻走至那中年異邦男子的面前,伸手抽出了堵在那男子口中的棉布,悠然道,“聖人壽誕,南詔先遣的使臣。”

因著過於驚異,鐘知微聞聲怒極反笑出了聲:“賀臻,你綁的竟還是個異邦官員?!”

棉布既被抽出,那南詔官員活動了片刻他僵硬的口唇,緊跟著順著鐘知微所言的附和道:“這位娘子說得是!兩國邦交,我們南詔雖小,可我也是南詔正正經經的使臣,你怎能綁了我?!”

既是出使的使臣,此人會說中原話這一點鐘知微並不心驚,而真正叫鐘知微心驚的是,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賀臻卻仍舊並無忌憚之意,他拉了拉緊縛著那南詔官員的繩子,開口照舊漫不經心:“我把你松開了,你又跑去平康坊,日日不出了該怎麽辦?”

“我數月前便托人向南詔遞了信,花了大價錢讓您這位異邦官員,前來大庸赴約之時帶個東西來。”賀臻伸手拍了拍那南詔官員的肩,絲毫給他松綁的意思都沒有。

“您獅子大開口要錢收錢的時候倒是麻利,誰知道這真到了上京城,您卻卻見不著蹤影了,至於您信中所承諾的,至今我可是連個影子,都沒瞧見啊。”

“這不,沒辦法了,只好使了些特殊手短,不然這見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賀臻話語聲輕淡,但聽到這處,鐘知微起碼是不急了。

即便賀臻言行失度,可這南詔官員聽著,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既也有心虛的地方,那麽此事,註定鬧不大。

“我選的這地方不錯吧,上京城最好的酒樓,雖然我知您喜好平康坊,可這畢竟如您所言,南詔再小也是個國,堂堂南詔官員,流連平康坊妓館,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的,您應當也清楚,不然也不必喬裝打扮了不是。”

賀臻言語中威脅的意味十足,那南詔官員聽到這處,也顧不得再端什麽官員架子,他當即陪起了一張笑臉,道:“郎君哪裏的話,我承諾了的,自然就是要辦到的,郎君你現在把我解開,我馬上就把你要的東西給你。”

背靠著桌案的賀臻,聞聲似是若非地點了點頭,但他卻沒有動作,那南詔官員見狀緊跟著又道:“郎君你親自都來了,還怕我跑了不成,就算我跑了,這聖人的壽誕還未過,我又能跑到哪裏去?”

“說得有道理,娘子怎麽看?”賀臻側首看向鐘知微,把皮球踢到了她這處來,鐘知微只覺得莫名其妙,她隔著幃帽嗔了賀臻一眼,繼而道,“你讓他帶了什麽?把他松開吧,別賣關子。”

鐘知微話音剛落,賀臻隨之便就上前解起了那南詔官員身上縛著的繩索,他邊解邊道:“娘子說松開,那就松開,至於讓他帶的東西。”

待那南詔官員脫身,賀臻隨即伸手道:“東西拿來吧。”

賀臻的手伸得悠然,鐘知微自認自己不是個好奇心強烈的人,可現下也不由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麽物件,要讓賀臻兜兜轉轉費了這麽大功夫,二人共同望向那正活動著筋骨的南詔官員,直看得那官員動作一頓,身子僵硬起來。

“拿來啊。”賀臻又重覆了一遍,那南詔官員隨著賀臻的淡淡催促聲,視線漂移了起來,他聲量壓低不自在道,“這個……郎君,你也知道,我們南詔的史書典籍,從來不外洩的,我若是拓印了帶出來,留有證據被抓到,我可是會掉腦袋的,所以……你要的東西……”

“所以,你收了我的錢,但是我要的東西卻沒給我帶?”賀臻聲線涼了下來,“在大庸,只有黑店才會幹出這種收錢不辦事的行徑,而這種黑店,會是什麽下場,你清楚嗎?”

眼看著賀臻面色變了,那南詔官員立即開始了找補:“郎君別急!我東西雖然沒帶,但我人不是在這兒呢嗎?!你要查探的那一處史料,我替你看過了!就那麽一點兒,我口述給郎君聽,郎君意下如何?”

賀臻冷嗤一聲回道:“我怎麽知道你口述的有無錯漏?”

賀臻的言外之意,那南詔官員聽懂了,他立即義正嚴辭回聲道:“在下沒必要騙郎君你啊,幾百年前就滅國的小國,就那幾句史料,在下沒有自找麻煩的必要,這位一看就明事理的娘子,你說是不是?”

賀臻那頭沈默,那南詔官員隨即就試圖說服一旁的鐘知微,卻不料,他所問的娘子,比賀臻還要沈默。

鐘知微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鐘吾了,這並不是因為她不記得,她忘卻了,而恰恰是因為她記得太深了,她不敢想起,大明宮史館那日後,這個名字恍如塵封的老物件一般,被壓上封條擱置進了她內心最深處,她輕易不敢去觸碰。

野史不可盡信,若是能求得南詔的側面佐證自然是好,如若那野史所言全然是真,那麽能獲知阿兄的結局,那麽自然更好。

數月前的她,定然會這麽想,可經歷過史館那一日的悵然若失,再去觸碰塵封的往事,於她而言,太沈痛了。

既怕,又怕,瞻前顧後,不外乎如此。

“你說吧。”靜了許久,鐘知微終是垂下眼瞼,落定了決心。

似是擔憂鐘知微同賀臻後悔,那南詔官員忙不疊就隨後出了聲:“那個小國鐘吾百年前確實存在過一段時日,彼時那小國還與我南詔往來密切,但他們後來為北燕所滅,北燕猖獗,竊國一事有礙名聲,北燕焚書不讓提,我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至於鐘吾餘黨來向我南詔求援一事,也確有此事,但是這明知道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們那時的國主肯定是不願意做的,從起居錄當中我所查到的是,我們當時的國主,壓根就沒讓那些來求援的人入我們的都城,早早就把他們攆走了,鐘吾後來又沒覆國,想來也就是那樣了吧,沒翻騰出什麽後續來。”

談及鐘吾,那南詔官員態度輕慢,但言及他自己,他字字分外懇切;“郎君,娘子,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保證句句都絕無虛言,你們便是把我從此處丟下去,我也再沒有別的可以說的了。我查這些史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就放我一馬吧!”

那南詔官員說著便就要撲到賀臻面前告求,在他繼續他的動作之前,鐘知微冷然出了聲:“賀臻,讓他走吧。”

“娘子說得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南詔官員也不等賀臻回話,見好就收,隨即扭身推門便跑了出去。

賀臻側目看了一眼他跑走的背影,並沒有追去,鐘知微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水雲間雅間的窗前,賀臻信步走到她身側,稍有些別扭地開口道:“本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他這人一點也不靠譜,是我失算了,抱歉。”

鐘知微搖了搖頭,她凝視著窗下的街道光景,溫和道:“你沒什麽好抱歉的,我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他所說的,跟我預想的差不多,若沒有你,也無法有人來替我佐證。”

“你能記掛著我的憂思喜好,該是我謝謝你才對。”鐘知微轉過身來,沖賀臻彎了彎睫羽。

賀臻細細打量著鐘知微的五官,她似是在笑,但這笑卻只讓他品出了淡淡的憂傷,賀臻舔唇直白道:“可你並不高興?我托人去南詔尋他,本以為你會高興的。若你不喜歡,我便不再自作主張,做這樣的事了。”

鐘知微收起面上的笑容,側目躲開了賀臻的視線,她若無其事道:“沒有不喜歡,也沒有不高興,誰說高興和歡喜,只有一種表現方式呢?”

鐘知微這般說辭,直叫賀臻面色沈了下來,他聲音也隨之忽得涼了:“你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還能有什麽其他的表現方式?鐘知微,我說我心悅你,從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是當真歡喜還是裝作歡喜,我賀臻不會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你可以不喜我,厭我,憎我,但你沒必要騙我,即便是這種敷衍了事,對我來說,也是騙。”賀臻那張一貫處事不驚的面容,崩裂出真正情緒,只會露在眼底,他眸中一閃而過的神傷沒人抓得住。

“今日是我莽撞了,鐘娘子對不住,回吧。”賀臻扭身就走,三步,兩步,還差一步,他便就要推門而出,鐘知微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於此時嘆了一聲,她猶疑著還是開口道,“賀臻,你等等,我給你唱首來自我故鄉的歌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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