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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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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蟬聲低徊, 露咽風嘶。

賀臻今日休沐,自塌上醒轉過來之時,已是辰時末尾,他撐起身子望了望身側空蕩蕩的匡床, 頂腮輕“嘶”了一聲。

他是屬實沒料到, 那一幅牧牛圖竟能把鐘家娘子氣到如此境地。

一連數日, 他們倆同在一個屋檐下,鐘家娘子人前能扮比翼連枝,但人後,只消見不著他阿耶阿娘之時,鐘家娘子就會換張面孔應對他這個陌路仇敵,絕不正眼瞧他, 更半句話都不與他多言。

不過昧著良心貶低了她畫得差,至於把她氣成這般嗎?賀臻不解地揉了揉眉心, 待他起身洗漱整理完畢,臥房內卻還是一片空蕩, 見不著鐘知微的蹤影。

最近薛西斯因著家裏那娘子學中原話, 正忙得焦頭爛額;李浥塵更不必說了, 雜事堆積,一向忙得不分晨昏;平康坊曲六娘的琵琶呢雖然好,但她近日身子不適不見客,成婚派人時遞賀禮, 她便提前打過招呼了。

諾大的上京城,就他一個清閑,他自是不會在休沐日子裏辦差的, 那些個畫看來看去都沒什麽意頭。城南李秋實,完全是沽名釣譽, 城東徐大霞,畫得不錯,但和集賢殿的畫師沒什麽區別,乏味可陳。

看了這麽多天,他雖出口貶低棠溪,但誠然,這麽些畫師當中,他身邊這位的畫最有意思,只不過在他的標準裏,現在她所給出來的,若呈上去還不夠而已。

想到這兒,賀臻偏頭望了望那收束著鐘知微畫品的櫥櫃,他行至到那出櫥子前半蹲下來,擡手欲開櫥櫃門,但他卻在觸著那櫥子時,倏忽間神思一閃,鐘知微這幾日本就氣惱,若是他們畫畫的有什麽怪癖,這東西碰不得,那她這火氣豈不是要更大了?

他開櫥的手因此定了在那處,但不過轉瞬間,賀臻又忽覺不可思議,他素來行事只消有意思就是了,怎的有一日竟還自個顧及起別人的臉色來了?!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這可不是他。

賀臻眸色閃了閃,他不再猶豫,當即伸手開了那櫥櫃……

招月今日這右眼皮已經斷斷續續跳了好幾個時辰了,她的心情一點也不妙。

本月壬日便是今天,一大早娘子便借著禮佛的借口出了府,她原該也跟著去的,但娘子一貫謹慎,只怕府內若有什麽意外情況,到時候無人可去支會她,這才叫她守在明月軒內沒跟出去。

盡管娘子再三言明她與那馬修撰清清白白,他們所往來之信件,招月也都見過,可她對那馬修撰著實是沒什麽好感,只祈禱娘子早去早回,莫要生出什麽事端來。

這個時辰,本就是招月收拾灑掃的時辰,臥房的門未關,招月拿著灑掃的銅盆巾帕緩步走入,剛剛將銅盆放下,一轉頭她所瞧見的景象,卻把她嚇得臉色煞白。

她本以為已經出門的郎君,不僅在臥房當中,還正立在娘子那個放了重要物件的櫥子前,而他手中所拿著的,一是娘子的畫布,二是娘子的印章,三是那疊娘子未能銷毀的信件……

招月極力控制面容,想讓自己看上去若無其事,但她轉過身來時神情當中的驚慌失措,賀臻卻還是一星半點都沒能錯過,他垂首再度翻起了手裏的那疊信紙,信封上的“棠溪親啟”,字跡皆出自一人。

以信件會友人,這不是什麽出奇的事情,但招月的神情,卻叫他不得不多想一分,這信件主人同鐘知微是什麽關系?

賀臻想查探什麽事宜之時,端會拿捏姿態,他只消面無表情坐下,將那幾樣物件置於桌案上,再寒著一張面孔,不置一詞看著他要問詢那人,便能造就讓那人心跳如鼓的效果。

“沒想到郎君還在,那婢子過會再來灑掃。”招月心急如焚,她想不出該如何應對,只巴望著趕緊離開去向她家娘子報信。

但她剛一扭身,便聽見身後久久沈默的男子發了聲:“沒讓你走,說吧,這信是怎麽一回事?”

“這……娘子的事情,婢子也不清楚。”招月僵住身子不敢擡頭。

招月的反應更加賀臻篤定,其中必有蹊蹺,他索性冷聲把事情誇大威嚇道:“你是真不清楚,還是裝不清楚?你若在我面前開不了口的話,那便跟我去尋郡主吧,在她面前你定然是能開口的。”

洛浥郡主的名號一出,招月的面色更白,她額上浮了一層虛汗,她也不敢伸手拂,長久的靜默當中,桌案上那疊信件在她看來越發駭人,這事是絕不能鬧大的。

招月內心煎熬再三,終於咬牙道:“郎君明鑒,娘子不過愛史,才同史館的那位馬修撰有所往來的,除此之外,娘子清清白白,和他絕沒有其他幹系。”

賀臻認人記事的本事不差,招月不過堪堪一提,他在腦中便立即對上了號:“馬修撰,史館的知史管事馬璟思?”

招月言辭懇切,望著賀臻能聽進去她的話:“對,郎君若不信,便是此刻把信件拆開來一一比對也無妨,娘子的為人處事,郎君曉得,娘子愛史,馬修撰懂史,不過如此而已。”

她的話,賀臻確實是聽進去了,可招月自是猜想不到,當他在念著這馬璟思的名字時,腦中所浮現的畫面,是他在與鐘知微成婚前所意外碰見的那幾次場景。

無論是樊川圍獵,還是祭酒家的壽宴,他見著鐘知微的這幾次,同時卻也都見到了馬璟思,先前不覺得如何,可加上這一疊信紙,賀臻卻忽然琢磨過來味兒了。

這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說是碰巧,說是機緣,賀臻都信,可這事是在她七竅玲瓏心的鐘家大娘子身上,而她那數次見面,口口聲聲皆言,她是為了要尋覓一個如意郎君,她能騙他一次那人是胡二,那再騙他一次,將本該存在的那人,謊稱為並不存在也絲毫不出奇。

呵……賀臻簡直要冷笑出聲。

他相信以鐘知微的守禮程度,她不會逾矩,可單是書信往來,即便聊的是枯燥無味的史學,在有情人眼中怕是也好似互訴衷腸了吧。

這是有多喜愛?便是喜愛到了這種境地了?!為著那個馬璟思,想方設法用盡手段,甚至已經同他成婚了竟還放不下,要做到這等境地?

賀臻此刻心頭難以言明的錯綜覆雜,皆化為了他的沈沈面色,天生一張昳麗笑面的人,不笑時不可怕,但他明明眸中寒涼,卻又帶著嘲色勾唇時才叫人膽寒。

招月眼看著賀臻的面色越來越不對,不知緣由下,她自是也不敢再說了,日頭正盛,她屏息只盼娘子趕緊回來,但這時候她的右眼皮卻又隨著賀臻的話語聲跳了起來:“鐘知微呢?”

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招月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著,看賀臻的模樣,那信他應當還沒拆,此時若是貿然告訴他,娘子去見馬修撰了,那豈不是火上澆油。

招月猶豫片刻,咬唇按今晨娘子給的說辭回話道:“娘子出門禮佛去了,現下在慈恩寺呢,郎君等等,娘子午膳前便就回來了。”

這時節,慈恩寺?賀臻的疑心一起便就收不住,鐘家主仆的嘴,他是再難相信了,他當即起身道:“不等了,現在就走,你領著我去找你們家娘子,慈恩寺的高僧,我個個都熟,你們娘子去見的是誰?”

他這一通試探成功叫招月僵住身子再動彈不得,賀臻看著她的模樣,他便心中分明清楚了,他這次是真的冷笑出聲了:“鐘知微究竟去哪兒了?你不說沒關系,我不會為難護主的忠仆,但這樁樁件件,到時候便都全數算在你們家娘子頭上。”

“所以招月,應該不需要我再說第二遍了,走吧,現在帶我去尋你們家娘子。”

童家商行的水雲間,乃是上京城內有名的酒樓。

鐘知微一個時辰前,終於得見了這位叫她苦尋不得的馬璟思馬修撰,他的為人與他的書信風格如出一轍,而他的脾性樣貌也與鐘知微先前所搜羅到的信息一樣。

他年齡比著賀臻要大不少,一身白衣蓄了胡,樣貌呢最多可稱之為端正不崎嶇,而他最大的特點就是這一心研史,兩袖清風,只有提及史料史書時,這人眸中才能看到點光彩。

他是不是個好夫君,鐘知微不清楚,但作為史官,鐘知微敢斷言,他是恰如其分,名副其實的,他隔著帷幕初見知她是女子時,雖也有訝異,但言歸正傳談及撰史,二人間卻也無性別之差了,短短一個時辰,兩人可以說是相談甚歡。

可當她同馬璟思作別,分道揚鑣,出了水雲間之際,卻見著了本該不在此處的招月。

東市嘈雜人聲間,鐘知微快步上前,一頭霧水道:“你怎麽來這處了?府裏出事了?”

招月沒回話,只是拼命對著她們身旁的車駕擠眉弄眼,鐘知微隨之望向車駕,只見駕車的此時攬風面色也有古怪,鐘知微疑色更重。

不明所以間她只得蹙眉自己上了車架,可還不待她掀開車門一窺究竟,車架內男子的嘲聲隨之傳出:“能出什麽事?不過是本該今日去慈恩寺禮佛的鐘家大娘子,突然出現在了此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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