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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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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丹青之筆, 能者幾何?最近這幾日裏,上京城大大小小的坊市內,街談巷議的都是同一件事——善和坊賀府在尋畫師。

賀府豪氣,單是懸賞的布告就貼滿了大半個上京城, 而布告上若被選中後所應承的報酬, 除去叫人咂舌的金玉珍寶之外, 更有一觀番邦來貢舉世罕見之名畫的機會。

若是其他權貴們貼出這榜來,其可信度可能還得叫城內百姓有所質疑,但榜上蓋的乃是賀府的印章,而這事的作風與眾人所熟悉的,賀家大郎君的做派更是一般無二,那這懷疑便就消退了。

別的不說, 賀臻這人除去才名與瘋癲之外,言而有信這一點, 在整個上京城內是毋庸置疑的,再不濟, 就算他賀至之賴賬, 但是偌大的賀府可賴不掉。

因而, 上京城內大家所繪的丹青畫卷隨之紛至沓來,賀府正門口,接連好幾日遞畫的隊伍,都是大排長龍, 絡繹不絕。

鐘知微的畫亦在遞進來的隊伍當中。

鐘吾愛清雅,大庸喜富麗,近年來, 在兩相結合融會貫通之下,她於丹青一道上的個人風格更加鮮明獨特。

城內購畫賞畫之人皆知, 若丹青畫作繪以畫鳥仕女,在以濃烈的色彩落墨的同時,艷麗而不蕪雜,清雅不落俗套,那必是棠溪先生的畫作。

這些時日裏,賀臻白日裏出門當值,鐘知微料理完府內瑣事後,便於午後閉門不出專心繪丹青,她繪完的那幅仕女圖,三日前也以“棠溪”之名,按規矩差童家商行的人遞入府內了,只是賀臻這一頭卻遲遲沒有動靜。

燭火搖曳,燃燒時發出“劈劈噗噗”的聲響。

二人於夜間入眠一事上已達成了一致,賀臻需早起點卯,結束婚假後他一連遲到了三日,沒少被李清禾念叨,最終二人各退了一步。賀臻弄了張放在胡床邊的伸縮矮塌,晚上入睡時扯出來,白日裏就推到床底去,才算是真正和解。

鐘知微在胡床上靠墻坐著,自她的角度居高臨下,自然是能看清賀臻的動作,他拉下床幔,眼看著似是要去熄燈了,鐘知微只得仿若閑聊般開口詢聲道:“那畫,你尋的怎麽樣了?”

賀臻神色疏懶,聽到她這話頓了一頓,似是想起來什麽似的,轉身離了床帳這處,不知去了室內什麽地方,緊接著鐘知微在床幔內先聽見的是重物拖地之聲,隨後又響起來一連串劈裏啪啦的物件墜地聲。

她一把掀開床幔,只見幾日前被搬到內室來的那幾個,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箱子皆被打開了,桌上地上散漫鋪的全是裝裱完畢的畫作。

而此時此刻,坐於桌旁的賀臻還在源源不斷地將箱子內的畫作往外拿,幾乎經過他手的畫作,他都只是堪堪看了幾眼,便將它們置於了一邊。

那姿態,仿佛在他手裏的不是名畫丹青,而是市集裏的白菜蘿蔔一般。

“這些箱子內,裝的是你收來的畫?!”鐘知微心中的匪夷所思以言語傳遞無遺,她聲音驚怒,“這些畫卷事關重大,你不應當把他們存放在書房嗎?還有!你別告訴我,莫不是今日我問了,你才想起來看這些畫吧?”

“這些玩意兒多礙事啊,我怎麽可能會把這些東西往我的書房裏搬?”賀臻觀畫的動作不停,聞言還舉著手裏的畫軸向鐘知微拱了拱手,毫不臉紅道,“感謝鐘娘子提醒,不然真要把這堆東西給忘了。”

鐘知微以手掩目無聲嘆了一聲,而後整理好表情下了床,她盡量平靜道:“哪有像你這般觀畫的?你這能夠看出來什麽?”

隨著她的話語聲落地,她自然而然地也走到了箱子前,見賀臻沒有阻她的意思,鐘知微隨之翻看起了當中的畫卷。

這些畫卷的風格各異,良莠不齊,雖說畫作無高低,但鐘知微翻了一會卻也放下心來收回了手,她的仕女圖即便稱不上佳品,但是也不至於如這些桌上地上的畫作般被棄之敝履。

鐘知微挪動步子,站到了賀臻身後,靜靜觀他挑畫,一張張畫卷在他們兩人面前劃過,終於,鐘知微見著了那張對她而言極為熟悉的畫軸,簪花仕女,花蝶鶴犬,此事非同小可,鐘知微自然不會獻出她不滿意的畫作來。

而賀臻見到她這畫,也如她所預想的那般動作放緩了下來,他靜看了一會,可鐘知微還沒等到他發聲評價,他緊接著便將她的仕女圖也如其它畫一般擺到了桌面上。

賀臻,這是,沒看上?鐘知微咬唇將她那畫拿了起來,憋著一口氣側目問他:“棠溪,你不是提過這人嗎?她的畫也不行嗎?”

賀臻偏頭望了鐘知微和她手中的畫一眼,輕飄飄給出了理由:“這人畫得是還行,但你若是見過那國獻上來的話就知道了,都是繪人,但人家繪的樣式新鮮,那個畫法栩栩如生非大庸尋常畫法可及。”

“棠溪這個,還行是還行,但太老套,況且人家就是繪人厲害,你還要繪人,這不是自己鐵了心往南墻上撞,自取其辱嗎?”

還行,老套,自取其辱,賀臻用的這幾個詞,叫鐘知微無可反駁卻又郁結於心,她接下來連續五日,都借口午休閉門不出,用了大力氣重繪了一幅花鳥圖出來。

因著收到的畫太多,賀臻便是一目十行也看不過來,賀府目前已是暫時閉門不再收畫了。但好在,賀臻這人的狗脾性過於看重他的書房,他收來的畫作箱匣,都堆放在明月軒的臥房內,這正方便了鐘知微,她輕輕松松便可打開箱匣,將她重繪的花鳥圖神不知鬼不覺地摻入眾多未審的畫裏,只待賀臻再觀再議。

但鐘知微未能知曉的是,賀臻這畫卷藏品看上去擺得毫無章法,七糟八亂,但卻有賀臻置物之邏輯在,一箱內不多不少四十幅畫卷,各箱有各箱畫作的名冊記錄在案,這些都是賀臻親手打點,僅他一人可知的。

文瑄如今不敢輕易入他書房的理由也是因為如此,賀臻這人心細如塵,幼時文瑄入書房尋他,不過微微挪動了桌面上的硯臺,他都能發現,更遑論這箱匣之內畫作的數目不對了。

入了夜室內便是靜的,賀臻察覺到不對勁之時,並未大肆宣揚,他松開握著畫軸的手,只是按兵不動起身出了臥房,在入書房比對完名冊,確認出那副多出來的畫的歸屬後,在回臥房的路上,他想著這古怪一時有些出神。

又一幅棠溪先生的畫,這多出來的這花鳥圖是從何而來?誰人這般藝高人膽大,能夠如入無人之境般進出他的內室摻畫?摻畫之人的背後目的又是什麽?

夜風簌簌,這幾日落雨暑熱驟消,他出來時匆忙,匆匆披的外衣禦不得寒,賀臻不再多思,他快步穿過回廊推開了臥房的門。

“你怎麽看了一半畫,又突然出去了?”鐘知微立於燭火下,顯出她娟秀的身形來,而她手中持著的,正是那幅多出來的畫,賀臻見狀腳步頓了頓,他原本平靜的眸色深邃了起來。

“剛剛想起來,今日還有公務沒處理完。”他平靜邁步入內,尋了個與他而言最不符的借口,但鐘知微沒流露出訝異來,她的全部註意力似乎都在她手上的那畫卷上。

“等等,你手上那畫讓我看看?!”賀臻驟然發聲似是驚喜,鐘知微隨即眸子亮了起來,當著賀臻的面從善如流將那畫軸遞給了他。

可賀臻接過畫軸,不知怎的卻又改了口風,他輕描淡寫道:“哦看錯了,這棠溪先生也不過如此,放那吧。”

賀臻松手又將那畫拋回了桌上,鐘知微此時聲音已冷了下來:“不過如此?這也不過如此,那也不過爾爾,你究竟要什麽樣的畫?”

“這麽激動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喜歡這棠溪先生呢?”賀臻看似問得漫不經心,但他的目光卻牢牢鎖在鐘知微面上。

“我確實是頗為欣賞這位棠溪先生,所以我很好奇,你看不上她的畫,究竟是想尋什麽樣的畫?”她欣賞她自己,這很合理,鐘知微不退不讓,只盼賀臻能給出一個叫她心服口服來的說辭。

賀臻的目光在她面上梭巡幾瞬,最終他揚聲道:“我要尋什麽樣的畫,這我也不清楚,但是這位的畫,我看不行就是不行。”

賀臻這話叫鐘知微聽得躁郁,她不肯罷休,接著逼問:“何處不行?技法?著色?你總該說出個所以然來?你一個主事的,若連這點評判標準都說不出來,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賀臻讚許般點頭,面不紅心不跳地開口道:“我的規矩便是畫得好,這花鳥圖沒什麽錯漏,但是在我看來,畫得與那仕女圖一樣不好,技法高超又如何,有技藝卻無神韻根骨。”

“所以那位要麽呢,是徒有虛名,要麽呢就是沒拿出真才實學,隨意呈上來了庸品敷衍,這自然是不行了。”賀臻紅口白牙張合得輕巧,不過幾句話便將鐘知微這段時日裏的心血,連帶她引以為傲的能力貶了個一文不值。

可偏生鐘知微作為個旁觀者,不應當為著個素不相思的畫師情緒激越,她無論如何此時罵不得他。

“原來如此。”簡單的四個字,鐘知微咬牙吐出後,隨即她便抽身入了床幔內,而賀臻於她身後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亦沒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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