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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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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夏日裏的暑氣是溢散於風中的, 即便日頭還算不得烈,但自車窗縫隙裏竄進來的氣流,仍是帶著熱氣的。

一隊車駕緩緩駛入永興坊,自鐘宅門口停了下來。

為首的車駕內, 最先下來的, 是個俊俏的青衫郎君, 他下了車駕並不急著走,而是側身伸手,以臂為仗,供後面出來的那位娘子持扶。

二人身著一般無二的深松綠色,言笑晏晏,遠遠望去, 當真是一對眷侶。

可若是湊得近了,卻能聽到這兩位笑容瀲灩下吐出的話語, 全然不似遠觀那般和諧。

賀臻面上在笑,但他眼底沒有笑意, 他的話是自喉間擠出來的:“你阿耶他們正在往這邊看, 鐘娘子, 你倒是再靠得近一些啊。”

鐘知微亦然,她雖唇角高揚,但語氣卻是十足十的生硬:“這還不夠近嗎?裝恩愛又不是真恩愛,便是真恩愛的夫妻, 也不會這般貼在一處吧!”

賀臻笑面不改,辯駁聲更不動也不搖:“那你還是恩愛夫妻看少了,我阿耶阿娘整日裏就是這樣的, 是你提出來的學他們,那做戲也得做全套啊, 鐘娘子。”

“阿姐!姐、姐夫……”等不及兩人走過去,就迎上來的鐘裊裊和鐘庭波叫兩人即刻收了聲,鐘知微同賀臻若無其事般同弟弟妹妹們打完了招呼。

“別在門口楞著了,回家吧,宴都擺好了!”等在門扉處的鐘三丁雖沒挪步子,但架不住他的嗓門,即便隔著距離喊聲也是震天響的,“今天女兒回來,高興!早點開席!”

幾人隨後挪步入了鐘家中堂落座,既是新婚眷侶,那便沒有分開坐席的道理,鐘知微同賀臻緊挨著,也正是因為如此,還不待他們開席動筷子,鐘知微便覺如芒刺背。

她緩緩擡頭,循著那叫人不適的源頭找去,看見的是如狼似虎、虎視眈眈盯著賀臻的她的阿耶和弟弟妹妹,他們這架勢,若是不知情者只怕會以為賀臻是犯了什麽罪過,前來受訓聽這三堂會審的呢。

鐘知微心底分明,這便是無論如何也要挑刺,給女婿下馬威了。

而她能察覺出來的微妙氛圍,賀臻自然也能體察,二人悄無聲息交換了個眼神。鐘知微輕輕頷首原想安撫他叫他勿憂,誰想到賀臻的態度,卻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一看便是無甚畏懼的模樣。

自作聰明,那便等著被收拾吧,鐘知微無言輕嗤,收回眼神不再往他那處瞧。

“都別拘著了,動筷吧。”鐘三丁率先拿起了筷子,但他的眸子卻一動不動黏在賀臻身上,他清了清嗓子,正是準備出聲了。

“知微,來,吃這個,燴芹齏。”出乎這一桌子人意料的是,賀臻竟是搶先出了聲,他使著公筷往鐘知微面前的碟中,不多不少地夾了一筷子芹齏。

待他做完了動作後,他才裝模作樣似剛剛反應過來一般道:“哎呀,小婿莽撞,知微愛吃蔬食,方才一看到這碟芹齏,便只想著她了。搶在阿耶前面動筷,是小婿的不是。”

賀臻這一手,出其不意先將了她阿耶一軍,鐘家將軍呵呵了兩聲,稍帶了些尷尬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看重知微,這是好事。”

鐘知微一見她阿耶這般模樣,便知賀臻這通搶白,怕是正搶了她阿耶想以此為難他的由頭。果不其然,因著鐘家將軍這頭偃旗息鼓了,那頭鐘裊裊怒其不爭般開腔示意道:“阿耶!”

鐘三丁咳嗽兩聲,重又恢覆了一開始穩重自持的模樣,他這才重新開口:“知微茹素這點,這是你本就該知道的,可知微最愛的食的是什麽?你可清楚?”

這便是存心為難了,茹素這一點,可稱得上寬泛,但若要具體到某一物身上,這就難多了。

無論前生今世,鐘家大娘子都遵循不將喜好示於人外這一律令,若非身邊親熟之人,是斷然無法得知她的喜好的。

鐘知微側目瞥了一眼靜默當中的賀臻,罷了,還得跟他扮這恩愛夫妻呢,鐘知微緩緩啟唇欲替他解圍,卻不想身側卻有清冽男聲傳出:“嶺南荔枝,這小婿自是知曉的。”

荔枝這只產於嶺南的作物,本就價格不菲,再加上上京城至嶺南,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之下運送極其不易,這價格也就隨之變得更加昂貴。

鐘知微前世於鐘吾,未曾見過這等作物,她亦是來到大庸之後,才發掘出自個兒的喜好的,可這貴如金玉的東西,即使不是吃不起,卻也不能日日食,不然不免要被冠上一個驕奢之名。

因而當賀臻輕飄飄吐出荔枝這幾個字的時刻,鐘知微的心驚訝異萬般做不得假,她偏頭便望招月,但招月搖搖頭以示與她無關。

賀臻上揚尾音裏的得意一點不藏,他悠悠然出聲解了鐘知微的惑:“前日席上,知微一連數次伸手,一氣食了四顆冰盒裏的荔果,她素來食不過三箸,無意識下食了四顆,想來定是愛極了的。”

“阿耶不必憂心,知微既嫁了我,那她所愛的,也就是我所愛的,這荔果,小婿日後家中必當常備,只怕她吃膩,不怕她吃不到。”

賀臻這一通表衷心,當真是酸,鐘知微聽來,只覺她的牙都要被酸倒了,這一番話後,她再沒心思去感嘆賀臻的心細如塵了。

鐘家其他人與鐘知微的反應是一般無二的,這下原本該給女婿的下馬威沒能奏效,主動權甚至被賀臻捏在了手裏:“不說這些了,除去回門本該攜的禮之外,小婿還特地為阿耶和弟弟妹妹們另備了一份禮。”

“我知阿耶平生唯好美酒,因此給阿耶備的也是酒。”賀臻這話成功勾起了鐘三丁的好奇心,但他端著的架子還不肯放,“什麽酒?上京城裏不就那些酒嘛!西市腔還是阿婆清?”

“烏程若下、劍南燒春、嶺南靈溪,還有潯陽湓水,還望阿耶不要嫌棄。”隨著賀臻的話音落地,鐘知微眼見著她阿耶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賄賂完了一個還不夠,賀臻當即將目標轉向了下一個:“至於裊裊,東市時錦坊的衣裙,不知你可喜歡?”

鐘裊裊又驚又喜:“哪一件?!他們家現在學著那該死的童家商行,也弄起來什麽定量發售了,這一季夏季新出的衣裙,我一件都沒搶到。”

“全部。”賀臻冷不丁淡淡拋下的話,叫鐘裊裊改口比什麽都快,“姐夫,你是怎麽辦到的啊?!”

鐘裊裊問得直白,賀臻答得更坦然:“有錢就行了。”

眼見著阿耶和妹妹接連倒戈,不待賀臻接著開口,鐘庭波就已橫眉豎目,端出了一副“這點小恩小惠,你可收買不了我”的姿態來。

賀臻漫不經心瞟了一樣鐘庭波,他臉上笑容不改,以退為進道::“庭波自小出入弘文館,想來定然是見多識廣,我怕這尋常之物不能入你眼,特意派人去尋了番邦的新奇物件火齊珠,那物不借外力就可聚光點火。”

鐘庭波前面骨頭還硬得不行,可這下他卻成了最不淡然的人,他猛地一把抽身站起來:“在哪兒呢?真有那麽神奇?!”

賀臻聞略作思索狀,安撫她弟弟坐下:“現下應當同其他禮一道送去庫房了,庭波莫急,用罷了膳再去看也是一樣的,左右是你的,跑不了。”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鐘知微已徹底見證了賀臻的本事,這個人若是真心想做些什麽事,他真是上窮碧落下至黃泉,無所不用其極,不達目的便不罷休的。

杯酒言歡,熱鬧非凡。

這一家子原先看他不慣打算為難他的人,現下卻被他哄得這叫一個眉開眼笑,一口一個女婿,一聲一個姐夫,親密地叫坐在席上的鐘知微只覺恍如隔世,不知今昔是何年。

“知微!知微!”轉眼間這回門宴已走到了尾聲,鐘三丁粗獷地連喚了好幾聲,鐘知微才回過神來。

她一擡眼,便見這一桌的人,都在瞧著她,鐘三丁往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心思呢?你姨母知你今日回門,特地趕來看望你了,現下正在你院子裏等著你呢。”

“阿耶跟女婿投緣,還得再聊一會,你便先去見你姨母吧。”鐘三丁三言兩語便把鐘知微給安排完了,她懵懵懂懂回到青樸院時,心下困惑仍不消,鐘家白衣出身,在這上京城裏,哪兒來的什麽其他親戚?這姨母之流她先前可從未聽過,更遑論見過了。

鐘知微盛著如斯疑惑入了青樸院,在婢子引導之下望廂房而去,只見廂房內那位“姨母”站得挺直,她一頭烏發雖已現銀絲,卻絲毫不礙她的端方雅正,還不待鐘知微走近,她便躬身行了個禮:“兒姓田,曾任職於大明宮內。”

鐘知微明了了。

古往今來,這三日歸寧,不單單是回家好讓父母之心得到安寧,在此之外,還有見到母親,自有私房話講。

她阿耶平日裏雖然粗心大意,但面對兒女卻也懂體貼入微。他之所以支開賀臻,乃是因為他找了個從宮裏退出來的女官,而這女官眼下顯而易見,是要問她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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