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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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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電閃雷鳴,長街無人,賀臻一人馳馬迎著風雨出了東市。

施小川的話仍歷歷在耳,這麽久的時日裏,竟是他一葉障目誤解了鐘知微,豆大的雨點打到臉上又滑落至衣襟上,轉眼間便陷了進去,衣衫濕漉漉的粘著肌膚,很不好受。

芙蓉園內鐘知微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知怎的又浮現在了賀臻的心頭,他只覺心頭躁動,雨點分明是涼的,卻消不了他的半分躁意,回善和坊應當往西走,但賀臻卻不由自主調轉馬頭向南行了。

鐘家大娘子是什麽人?她出行時仆役侍婢成群結隊,這人半點委屈絲毫辛苦都不會讓自己受,暴雨將至,她又怎會坐以待斃,即便再是不堪,也輪不到他這個“仇敵”來替她考量。

道理他都明白,可行動卻不由他控制,他自詡聰明一世,卻陡然在鐘知微身上栽了個跟頭,說不清是愧是憤,去看一眼,只一眼,已經過了快半個時辰了,鐘家大娘子不會在那兒了,只一眼,無事他便立刻歸家。

落雨了,風很大,吹得樹上的枝葉搖曳出聲,但樹木的聲響敵不過一陣一陣轟轟隆隆的雷聲,每每這種烏雲蔽日的天氣,都給鐘知微一種整個塵世仿若在走向窮途末路的感覺。

即使沒有平覆好情緒,也該平覆好情緒了,她別無選擇,該回去了。

鐘知微睜開眼睛,最後深深地凝視了一眼面前的梧桐樹,這般蒼勁的枝幹,都抵不過狂風驟雨,樹尤如此,更奈何人。

她稍有些走神,風聲雨聲中突然灌進了一句叱罵來:““鐘知微,你不要命了嗎?!”

這是在喚她?誰這麽無禮這般同人說話?鐘知微的思維稍有些遲鈍,身體的反應卻絲毫不慢,她即時轉過身往聲源來處望。

雨中馳馬疾行而來的男子,冷著一張玉面,開口便是怒斥:“就算沒找到你的故人,再找就是了?退一萬步說,什麽故人,至於讓你鐘知微失魂落魄至此?!”

“關你何事?!”鐘知微滿腔的苦悶還未散,賀臻三言兩語的斥責她雖反應不及,還摸不著頭腦,但面對賀臻,她的潛意識第一時間便叫她迷迷糊糊反駁出口。

“你的侍婢們呢?”賀臻行至她面前勒馬停下,也不待鐘知微回答,直接出聲指揮道,“不管了,別說廢話,你現在趕緊從這離開。”

鐘知微終於徹底回過了神來,她蹙眉冷聲又重覆了一遍方才那句話:“關你何事。”

賀臻立在馬上,居高臨下深深望她一眼,他不再多言,倏忽下了馬,拉起鐘知微的左邊衣袖便要拽著她離開這此處樹下。

賀臻這是吃錯了什麽藥?往日裏這人確實無儀無德,但也沒到輕薄女子的地步。

鐘知微不解,自也是不願聽他擺布的,賀臻拉著鐘知微要往前走,鐘知微則與他抗衡向後縮,賀臻的力氣顯然更大,鐘知微一時不敵,被他拽著跌跌撞撞向前行了兩步。

“賀臻,你做什麽?!你給我松手!”兩步過後,鐘知微將將站定,一邊斥罵一邊奮力甩手想掙脫開來。

賀臻側目望了一眼掙紮中的鐘知微,他沒有松手,而是將她的衣袖抓得更緊冷言道:“離開這再說。”

“我不要!賀臻,你快點給我松手!”鐘知微怎麽可能聽他擺布,她更加猛烈地掙紮起來,賀臻那頭亦沒松手,驟然之間,“哧”的一聲,有微不可察的絲帛撕裂聲,鐘知微隨即僵住身子不再掙紮,任由賀臻將她帶離了芙蓉園沿岸的林邊。

雷聲更密,雨勢更大了,原先零星的豆大雨點連成了串,自天上傾流而下。賀臻拽著鐘知微穿過無樹的草甸,行至最近的一處廊下,這才停了下來,松開手。

他心底裏的躁動莫名平靜了下來,他這才轉頭道:“雷雨天古樹引雷,這種常識性的錯誤,鐘家娘子怎麽……”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鐘知微儒裙的上襟,不知何時被扯破了,左肩至左袖處,被扯破的那一塊即使鐘知微伸手遮擋,依然擋不住她露出的瑩白如玉的肩頸,連帶胸前的起伏都若隱若現起來。

夏日衣衫本就輕薄,再加上先前淋了雨,烏金色的衣衫沾了雨,隱隱透光,更顯出女子玲瓏的身形來,而往上瞧,身軀的主人鬢發微散,似是紅了眼眶,一張芙蓉面此刻正泫然若泣。

只一眼,賀臻便立即移開眸光,他迅速轉過身,他靜了片刻後,出聲道:“對不住。”

賀臻背過了身,因而他看不見身後鐘知微的模樣,淚水凝聚在她眸中欲落不落,她緊緊咬唇,將唇瓣咬得發白,擡頭望天只為了不叫眸中的淚水落下來。

往日裏都是能忍的,再難過也能忍,今日怎麽就忍不了了呢?鐘知微不明白。

她不是天生的冷面冷心,在成為獨當一面的鐘家大娘子之前,在成為儀態端方的華陽公主之前,她也曾是如鐘裊裊一般嬌滴滴的女郎。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的?可……若是阿兄還在,賀臻他定然不敢如此作態,來辱罵輕薄於她。

但是,阿兄不在了,阿娘也不在了,鐘吾更是不覆存在了。

鐘家是很好,阿耶、庭波和裊裊都很好,可這紛雜塵世,無人能知她內心苦悶,無處可說,向誰說呢?說出來也只會被當作妖言惑眾瘋言瘋語罷了。

含在眼眶裏的那滴淚還是滑了下來,鐘知微合上眸子,無聲無息地落起淚來。

盡管她極力控制,但仍有哽咽聲至喉間溢了出去,這溢出的哭聲伴著傾盆大雨,其實並不突出,但誰叫此刻背身過去的人,正打起十萬分精神註意著他身後的動靜。

方才看見的那幕“雨打芙蓉”還在賀臻眼前揮之不去,他先前所見到的鐘知微的模樣,不是冷若冰霜高傲尊貴,便是疾言厲色寸步不讓,她這一回,所顯出的鮮有嬌弱,叫賀臻心頭微妙,莫名襯得他罪大惡極起來。

賀臻思忖時,喉間凸起不住地上下滾動,他無聲地謂嘆了一聲,而後解開自己朱紅色的外袍,朝後遞了過去:“對不住,無心之失,是我的過錯,現下此處沒有成衣鋪,你嫌棄也沒辦法,湊合披一下行嗎?”

身後沒人應也沒人接,賀臻蹙眉糾結片刻,又昧著良心道,“方才,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別哭了,你的侍婢在哪兒?我去尋她們來。”

嗚咽聲還沒消,賀臻自認從小到大犯渾捉弄惹哭的娘子,沒有上百也該有幾十了,從未有人像鐘知微這般小聲抽泣,卻能惹得他如此心煩意亂。

那股子躁氣又浮了出來,賀臻著實是聽不下去了,他頂了頂腮道:“鐘娘子,我犯大過,你別哭了行嗎?你要找的那什麽故人?我替你找行了吧?!”

“我賀臻這個人不輕易許諾,若我許諾,便一定會盡我所能,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把我答應的事辦到了為止。”

身後的人依舊不作聲,與此同時,賀臻手中舉著的那件外袍,也仍舊沒人接。

賀臻收回了手,他垂首盯起了地面下兩人的影子,在大致估量了一番後,賀臻閉目轉過了身。

一步兩步,到第三步時,至她身前,再擡手披衣。

賀臻所估量的幾乎分毫不差,他雖閉著眼睛卻有如睜眼般,恰好平穩地停在了鐘知微身前。

接下來便是擡手披衣,他估量的是沒錯,可這並不代表實踐起來也能不錯漏。

在先前賀臻提出幫她尋人之際,鐘知微便已收攏情緒停下了抽泣,而後便是濕潤著眸子看賀臻朝她而來。

在賀臻把她的外袍披在了她肩上的剎那,鐘知微向前進了一步,閉目的某人不曾知曉,因而他的指節此時不可避免地觸到了鐘知微如玉般滑膩的肌膚。

一瞬的溫熱,賀臻亦僵了那一瞬。

那一瞬間,他腦中百轉千回,他的估量怎會錯?女子的肌膚都是這般細膩嗎?完了,她不會又要哭吧……

一瞬過後,他飛也似得收回手,放下外袍便向後撤,但還不等他徹底撤開,“啪”的一聲,一陣鈍痛自他的左臉處襲來。

賀臻怔然睜開眼,只見方才動手打了他一巴掌的那位女子,裹著他的外袍,眼裏淚意還未收,看著可憐巴巴的,打他時不手軟,罵他時倒是更兇:“登徒子,還說什麽無心?!只怕你靠這套不知道欺辱了多少娘子,這巴掌,是你應得的。”

這一巴掌,這一通罵,賀臻長到今天,從沒受過這等屈辱。

可確實,方才是他扯了她的衣衫,也是他誤觸了她,只道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只能咬碎牙往肚子裏咽,賀臻壓下眸中的火,隱忍不發。

“我都找不到的人,你能找到?滑天下之大稽,可笑之至。再說了,我都這般了,你輕飄飄一句對不住,就能輕易罷了?”鐘知微那頭罵聲不止,說到最後,分外頤指氣使,“莫說空話,就現在,我要回家去。”

賀臻咬牙耐著性子道:“可以,你的侍婢和車駕呢?”

鐘知微身上那分曾經身為華陽公主的嬌蠻越發濃厚起來:“我遣他們回去了,原先我交代了他們,在坊門關閉前來接我,現下我等不了了,我要立刻回家。”

“行。”賀臻已然頭疼,只盼把這位趕快送走,“我騎馬送你?還是我去賀府喚人來?”

“去賀府喚人,還要你做什麽?”鐘知微伸手揚了揚她被雨打濕無法再用的幕籬,出言鄙夷道,“至於讓我跟你共乘一騎,從這上京城這般惹眼地打馬而過?呵,賀臻,你書都讀到哪裏去了?這新科狀元的名頭莫不是靠無恥得來的吧?”

忍,忍一時風平浪靜,就忍她鐘知微這一日,賀臻再度頂了頂腮,剜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那你要如何?”

鐘知微擡頭直視著賀臻那雙桃花眼,眼神毫不閃躲,是吃準了他一般的無所忌憚:“你去找輛車駕來,做我的車夫,替我駕車,親自送我回永興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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