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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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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世上之事向來如此,人人喜好不同,甲之蜜糖,乙之□□。

李棲遲在聽見賀臻的回應後沈默了下來,她靜默一陣,歪著頭不解道:“可,歌舞戲裏不是這樣演的。”

“公主,不是事事都如戲裏那般的,歌舞戲同現實不一樣。”鐘知微溫聲開導。

李棲遲還是搖頭:“有什麽不一樣的?臺上的人開心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會哭,他們有喜歡的東西,也有討厭的東西,他們和我是一樣的啊,怎麽會不一樣呢?姐姐,你說的,賀臻哥哥喜歡你,但你不喜歡他,我能聽懂,但我不明白。”

鐘知微眉梢微蹙,她放慢語速壓低了聲音:“臺上的喜怒哀樂是話本先生編排好的,梨園子弟們只要練熟了技藝,照本宣科就好,可現實裏的一切,沒人能夠編排好。”

“公主,就好比下面演的這出《滿庭芳》,他們一對才子佳人,心心相許是沒錯,可他們在臺上的這一言一行,全都是編排好的,只消通讀了話本,便能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要做什麽。”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相遇時下了雨女子給男子遞傘,那麽便一定會下雨遞傘,絕不會有意外或不同,但這世上不止有雨天,也有艷陽高照,還有雪虐風饕。”

“這就是戲與現實的不同,戲由人編排,只有那一種可能性循環往覆,但現實裏無人操控,有的是無數種可能性,其中自然也包括,賀臻心悅於我,但我對賀臻無意這一種可能。”

鐘知微洋洋灑灑說了一大段,李棲遲聽得極認真,認真到直至鐘知微語罷,她還在出神。

待她發完楞回過神來,李棲遲瞪著一雙小鹿般澄澈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鐘知微:“姐姐,你說得真好,除了阿兄,好久沒有人跟我說這麽長的話了。可是,對不起,我沒能聽懂。”

“掌事嬤嬤教導過我,我沒聽懂的話,不要說出來,只要不說話就行了,但是姐姐你跟我說了這麽多,所以棲棲決定告訴你。那些編排,可能性什麽的,好覆雜,我聽不明白,現實……現實……我只知道,我乖乖聽阿耶的就好了,沒有你說得那麽覆雜的。”

望著李棲遲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瞼,鐘知微倏然有些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賀臻此時也垂下了眸子,看不出他的情緒來。

鐘知微默了片刻,再度提起唇角,溫和笑著開口:“沒關系,與公主無關,是我的問題,我不善言辭,說得太覆雜了,公主,那我換個方式跟你講……”

鐘知微一直講到午後,她費盡了口舌窮其所能去講,可直到南明臺上的那戲演完了,永福公主隨著禁軍回興慶宮的時候到了,李棲遲還是沒能明白。

甚至她在臨走前,仍然甜甜對賀臻一笑,聲稱她會繼續叫人送東西過去,仿佛先前鐘知微所說的所有話,如果南柯一夢般,睡一覺便被她全部忘懷了一樣。

永福公主沒能明白,那麽這件事就不算是真的結束了。

鐘知微註視著塔下不言不語,李棲遲的儀仗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當中,她眼底霧霭沈沈,分不清究竟是對公主的哀嘆多一分,還是沒能成事的遺憾多一分。

賀臻自先前承認了鐘知微的杜撰後,便沒再開過口,直至此時公主離開,在鐘知微看來,他總算是看夠了她的笑話,只聽他嘲聲道:“把我都編排進去了,還以為你多大本事呢?如果三言兩語便能跟永福公主講通,便沒有你我什麽事兒了。”

鐘知微望著塔下的人來人往,她沒有動作,亦沒有回應賀臻。

“不過,你也不算是太蠢。”賀臻聲音閑涼,又繼續開了口,只是他話鋒又一轉:“自公主被診出晚智,她便被安置到了這慈安寺,我幼時不知道這回事,知道時,公主已被遷去了興慶宮。”

“公主的秉性喜好,我只初淺耳聞了三分,譬如她性子單純,愛看歌舞戲,這一點現在想來也有源可溯,寺內清苦無消遣,那幾年,公主當是沒少登上這南明塔,看戲班子唱戲,最需要被教導的年紀,透過梨園看這世上,嘖。”

賀臻嘖一聲感嘆起來,他的話說到一半中斷了,鐘知微這才偏頭看向他,簡明扼要道:“說重點。”

“沒什麽可說的了。”賀臻扯了扯嘴角,“走吧。”

“做什麽?”鐘知微不知所以,賀臻已然邁步朝塔下走去,“不是你說的?雖然你對我無意,我卻正傾慕你,公主對心有所屬的人自會退避三舍,她既聽不明白你說的,那便做一出戲,讓公主看明白便是。”

梨園行的戲本子大多是經典曲目,新編劇目大多出自話本先生之手,上京城內有名的大家,還要數童家書肆的話本先生孫何易,而童家書肆,恰是童家商行的產業。

作為這上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商戶,童家所經營的,小到糧食黍米,大到文玩奇物,稱得上是應有盡有,因此賀臻和鐘知微出了慈恩寺,便直奔東市童家商行的總店去了。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經典啊!”

“對,經典,這拆解開來,那就是遇之,戀之,求之,最終不得。”

“但是這大家都愛看團圓戲,求之不得,最後必有回心轉意呀,不然這不符合規矩,不賣座啊!”

總店雅間內,三個話本先生圍著鐘知微和賀臻,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三人身著同一款式的灰色長衫,體型卻完全不一,三人由高至矮由胖到瘦,總之反差極大。

三人討論到興奮之處時,目露精光,撫掌大笑,仿佛視端坐著的鐘知微和賀臻兩人如無物。

賀臻側目瞥了一眼幕籬下的鐘知微,他清了請嗓子出言打斷道:“賣不賣座,這個你們就不用操心了,錢給夠,我就要一出能把襄王有夢神女無心講明白的戲,別的不用你們管。”

鐘知微接話道:“是了,他說得沒錯,就要簡簡單單的一出戲,不要什麽神女傳新編。還有,孫何易先生是哪位?”

鐘知微問完話,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人應聲答應。

鐘知微詫聲將沒說完的話說完:“孫何易先生是坊間有名的大家,想來,這次由他捉筆更好。”

三人聞言越發沈寂,一番推搡後,最右側那個較矮較瘦的被推了出來,他面露難色,先前翻飛的嘴皮子這時卻不靈了:“這……咱們也不好欺瞞貴人們,童家書肆就,就沒有孫何易這個人。”

在坐著的兩人擰眉質問之前,中間那個又跳出來尷尬補充道:“我姓孫,他姓何,他姓易,我們一般是三個人一起寫話本,所以……”

“一個人寫得多又寫得好,這才是街頭巷尾愛看的神話傳奇,這,我們也不算撒謊,娘子郎君你們要找的孫易何,無論是孫、易還是何,都在這兒了,幸不辱命,我們一定竭盡所能讓娘子郎君滿意為止!”最後站出來的是右邊最高最胖的那位。

三人話說得敞亮,但鐘知微卻失語了,饒是賀臻也頓了片刻,說不出話來。

只能道人生處處是猝不及防,鐘知微扶額,自嗓子裏謂嘆一聲:“那你們先說說,大致這出戲你們要怎麽排吧。”

“是這樣的。”提到話本,三人立即精神了起來,“那年廿月初雪,男子遇見那女子,一眼誤終生,情根深種,百般示好追求,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女子對那男子無意,可那男子不甘心,於是便強取豪奪……”

“不行!”聽到一半就出聲喝止的不是賀臻,是鐘知微,“什麽強取豪奪?烏七八糟的,這於理不合!”

孫易何自知先前理虧,立刻機敏改口:“娘子說得是!那就這樣,奈何那女子對那男子無意,但那男子又是個情種,他眼中再看不見其他女子,於是他下定決心一輩子為女子守身如玉……”

“不行!”這次不耐煩出聲的是賀臻,“你們自己聽聽,你們編的這像話嗎?一眼就搭上一輩子了?這得是什麽天仙?別說了,改改改!”

“對對對!都怪現在的小娘子就愛看這樣的,這不對!肯定得改!”三人見苗頭不對,又調轉了話鋒欲改。

“慢著。”鐘知微思索著揚聲道,“我倒覺得三位先生這個方向合理,一是小娘子愛看,二是於我們要的效果相合。”

“呵,那我還覺得前面那個強取豪奪合適呢,強取豪奪仍然愛而不得,豈不是更有勸誡意味?”賀臻並不同意,爭辯出聲。

“某些人為了一己之私胡說八道的樣子,真叫人難以入目。”鐘知微搖頭。

賀臻嗤笑:“滿口仁義道德的人信口開河,才是真的不堪入目。”

“先生,別管他,就按剛剛說的來。”

“最開始那個更好,聽我的,照那個寫。”

兩人一時間橫眉怒目寸步不讓,倒讓孫易何三人驚嘆起來:“沒想到娘子和郎君竟是如此愛戲之人,倒是讓我們三個自以為愛戲成癡的人自愧不如了!”

“我們三人多少年沒碰見如此投緣愛戲之人了,既然這樣,那便細細地聊!從頭開始!從這男子和女子的身世性格出發,二位意下如何?”

“對對對,商行內有客房,娘子郎君宿在坊內也方便。二位是懂戲之人,若有高見,娘子郎君現下直言便可!”

三人一臉興奮,端出一副要和他們倆推心置腹,大聊個三天三夜的架勢出來,恰如一捧從天而降的甘泉,叫正在爭執中的兩人啞火了。

雅間內靜了下來,在一片寂靜中,鐘知微率先起身:“不若今天就這樣吧,兒還得替阿耶采買,先生們說的那幾個方向,兒覺得都很好,拿捏住男子有意女子無情便可。”

賀臻也站了起身:“說得不錯,哪個都行,主要的不錯漏就是了!先生們的實力,某心中有數,你們自由發揮便可。某還得回一趟少府監,也就先告辭了!”

在孫易何三人的再三挽留下,兩人出奇地達成了一致,雖然出雅間門之時,二人依舊沒有給對方好臉色看,但擔心後面有人急追似的步履匆匆、連二趕三卻是如出一轍。

鐘家的車駕就停在童家商行門口,鐘知微出了商行便入奚車,待她坐定後,招月躬身遞上一盒精美的茶點,道:“童掌櫃方才讓人送來的。”

鐘知微頷首:“你用吧,剛見了賀臻,現下沒胃口。”

“娘子!娘子!”遠處似有童子的聲音追趕著飄來,但隨著行進中的車駕越來越快,那童子的聲音便隱去了。

鐘家主仆未曾聽見聲音,車駕速度也絲毫沒慢,那灰布短衫的男童追著奚車跑了半條街,終是力竭停了下來,他叉著腰,顯出機靈的面龐和炯炯有神的眸子來,他恰是那日喚賀臻恩人的那個男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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