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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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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這是真看出來了?還是純粹在胡謅?分明自己一點破綻也沒露,再說,他又不是醫官大夫,就算是懂皮毛醫術,隔著衣衫又怎麽能輕易斷病?可他既然敢這麽說,就不能掉以輕心。

鐘知微內心警鈴大作,面上卻分毫不顯,她擡頭沖著身前的人怒目而視道:“賀家郎君,即便你記恨我,也不該這樣胡言亂語!簡直,無禮至極!”

“說了,別裝了,你這樣就不累嗎?”賀臻把玩著手中的樹枝,懶懶散散的模樣不變。

鐘知微怒音回話:“賀家郎君的話,兒聽不懂,若你繼續這般無禮的話,兒也沒什麽好同你說的了。”

賀臻手一松,那截樹枝被他丟開了,他揚聲道:“行,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扭了腳的鐘家娘子就在此處等著吧。”

隨即賀臻轉過了身,三下五除二,在鐘知微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攀上了兩人身旁的那棵烏桕樹,待他在樹上穩穩坐定,他又繼續開口:“我勸鐘家娘子一句,趁著現在,趕緊走,不然一會,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這算什麽?威脅嗎?呵,跟這個人講禮儀,簡直對牛彈琴。

鐘知微冷面回聲道:“無論你信不信,我的腳扭了,現在走不了!待我家婢子帶著車駕一過來,我會立刻離開,沒人想跟你賀家郎君待在一處!”

好在留了一手,先前她已經交代過招月,無論那位馬修撰來不來,午時前,招月都要帶著車駕過來尋她,避免露了餡,雖然時候還早,但總歸鐘家的車駕會過來。

樹上那人涼涼發聲道:“可以,那鐘家娘子就在此處呆著吧,別後悔就是了。”

簡直不知所謂,鐘知微一個字都不想再同他說了,她維持跌坐在樹下的姿勢咬牙等待著。

再等一會,就一會。此刻無論是誰來都行,總之她是一刻都不想再跟賀臻這個家夥單獨呆在一起了。

林間只餘風聲,樹上一人,樹下一人,共同靜默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鐘知微的祈禱起了作用,這份靜默沒多久便被打破了,自遠處的樹叢裏傳來聲響,但來的卻不是人,是一只通體灰黑色的山豬。

遠遠的,可以看清那只山豬的大致樣貌,它塊頭碩大,身上的鬃毛剛硬稀疏,正極速往兩人所在的位置突進。

外圍的圍場裏怎麽會有這樣的兇獸存在?!山豬雖說是豬,可野性難馴,力氣又大,就是成年男子想要制服也不是輕易的事情。

稍有不慎,被山豬所傷的例子數不勝數,鐘知微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

“說了讓你走,你不走,你看看這,怪誰呢。”樹上那人隔岸觀火嘲諷出聲。

眼看著那只山豬越來越近,鐘知微的臉色也越來越白,她擡頭看向樹上優哉游哉的賀臻,他同她目光相接,挑了挑眉聲音平淡:“鐘娘子,我勸你想想清楚,是裝模作樣騙我重要,還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

鐘知微求援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出不來了,一吐一息,她呼出一口濁氣,咬唇站了起來,她的腳踝自然是完好的,一個馬修撰,不至於逼得她自殘,但她仍舊裝出一瘸一拐的模樣來。

沒走出去幾步,“咣當”一聲,賀臻冷不丁從樹上拋下來了一個手釧,恰好丟在鐘知微面前,鎏金三鈷杵紋的腕釧,中間嵌著忍冬花飾,格外異域風情。

這人竟還隨身帶著女子的東西?但丟下來這個做什麽?鐘知微不解其意,樹上的人適時開口道:“喏,我做的袖箭,別死在我面前,讓你阿耶再來找我麻煩。”

這算是什麽話?!鐘知微怒氣上湧,忍無可忍,以啐罵回應:“要死也是你這種無恥小人先去見閻王!”

語罷她便一腳將手釧踢到了一邊,這附近只有眼前這棵烏桕樹最為粗大,樹後最好藏人,她蹣跚著腳步往樹後走,思量著躲起來待這只過路的山豬離開。

與此同時,不過幾個呼吸間,那山豬已到了這片位置,靠近了之後,鐘知微才發現那山豬身上有傷,似是被什麽其他猛獸襲擊了,它看上去極度暴躁,一見到鐘知微,就朝著她沖了過來。

幸而中間隔了棵烏桕樹,可即便是如此粗壯的樹,在它的沖撞也是一震,樹葉隨之嘩嘩落下來一層。

鐘知微心跳如鼓,徹底緊張起來,樹上那人是靠不住的,此刻只有靠自己,可她一個名門出身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女,別說山豬了,就是普通的雉雞,她也沒有親手碰過。

她面色白得徹底,強打著精神環顧四周,賀臻丟下的手釧就在兩步開外的位置,越是審時度勢,現在越不是鬧脾氣的時刻,鐘知微不做他想,立即快步奔過去。

林中地面凹凸不平,她一個不穩,腳底打滑,右腳腳腕處痛了一瞬,但此刻顧不得這些,她忍著痛將先前棄之敝履的手釧撿了起來。

顧不得細看,鐘知微忙不疊把手釧套上,摸索著找到了忍冬花上的機關,事實證明,她做的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因為那暴怒的山豬調轉方向蓄力結束後,又對著鐘知微的方向猛沖過來。

死馬當作活馬醫了!鐘知微閉目咬牙,對著那山豬連按了好幾次機關鎖扣,尖銳的袖箭自手釧當中射出,連發三道刺進了山豬的體內。

萬籟俱寂,撲的一聲,有重物倒地聲,鐘知微睜開眼睛,只見那山豬已經倒在了兩步路外的地上,自此,她高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原位。

鐘知微大口喘息之餘,這才發現,剛才匆忙之間,自己胡服下擺被刮破了個大口子,她的額上還起了一層薄汗,垂落下的鬢發貼在她的額角,更致命的是,先前痛了一瞬的腳踝,此刻劇痛發作。

謊言成了現實,她真的扭到腳了。

一時間,鐘知微整個人好不狼狽,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樹上依舊風光霽月的賀臻。

倒在地上的山豬忽又抽動了一下,鐘知微一驚,下意識隨之一抖,上方一聲低笑傳來,鐘知微咬唇選擇不同他計較,她忍痛挪步離那野豬遠了一些才開口道:“你那袖箭上塗了毒?”

賀臻回話爽快:“怎麽可能?淬毒這獵物還怎麽帶回去?專門給牲畜調配的麻藥罷了。不過,鐘娘子這下不裝了吧,你剛才奔過去拿袖箭的樣子,可不像是一個扭了腳的人。”

鐘知微雙唇緊閉不說話了。

怎麽會如此?怎麽會這麽巧?就讓他等到了這種情況,這簡直匪夷所思。

“啪”一聲,賀臻從樹上輕巧落地,他冷不丁突又出聲道:“囡囡,幹得漂亮。”

“這麽快就找到我,還自己把獵物帶來了。”隨著賀臻的開口,一只花豹自灌木叢中溜達了出來,它行進無聲,從面露震驚的鐘知微身前優雅而過。

花豹行至賀臻身前時,伸頭蹭了蹭賀臻,繼而它轉身以口拖著那頭山豬,緩慢地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裏。

一切在鐘知微腦海當中串聯了起來,她口不擇言質問出聲:“賀臻!你早就知道!你刻意招那山豬來,就是為了戲弄我?!”

“誒,話不能這麽說,我只知道我家囡囡在獵食,至於它會帶什麽來找我呢,這我可不清楚,何來的作弄一說?”賀臻手一攤,擺出一副十足無辜的架勢來,“再說了,要不是有人阻了我給它買它最愛吃的麂子,今日它也不用跟我出來行獵。”

鐘知微不願再跟他辯駁了,在這個厚顏無恥的人嘴裏,什麽都不是他的過錯。

等不到午時招月來找了,她一刻都不能再跟這個人待在一起!鐘知微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起來。

“餵,你剛才都能跑能跳了,現在還裝什麽?”賀臻擰眉道。

鐘知微一言不發,右腳痛意上湧,她不用低頭看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腳踝已然腫脹起來了。

賀臻凝視了鐘知微半晌,他的視線從她不自然的走路姿勢,再到她蒼白的臉孔,他那頭沈默了一瞬,而後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爽朗至極,幾乎能驚起樹上的飛鳥。

“真傷了,你說這算不算是作繭自縛?”賀臻邊撐著腰笑,邊開口問,“要我幫忙嗎?”

“拜你所賜,用不著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鐘知微忍痛往前走,冷聲怒言。

鐘知微的面色冷到了極致,她雖然走得極慢,走得極痛,但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賀臻好似還沒看夠她的熱鬧,他跟在她身後,將手指支在唇邊吹了個馬哨,哨音回響在山林之中,他接著不鹹不淡說著風涼話:“鐘娘子,你現在越動彈,傷的位置就越嚴重。”

“最近的驛點離這兒也有幾裏路,你走不到的。”

“我勸你在原地等人來接最好,實話實話,你最開始騙人的那個說法最聰明。”

他說了半天,鐘知微始終寒著臉沒有應答,陣陣馬蹄聲響起,賀臻的那匹通體雪白的皎雪驄聽到哨音回來了。

馬打著旋兒在兩人身旁轉悠,鐘知微繼續往前走,那人她都沒搭理,又怎麽可能理那人的馬。不成想下一瞬她整個人騰空而起,被抱到了馬上。

突如其來,猝不及防,鐘知微呆住了。

共乘一騎,即便是針對她的目標馬修撰,她也沒有設想過如此情態,於禮不合,完全於禮不合!

她幾乎是坐在了賀臻的懷裏,而身後那人的吐息近在咫尺,她只覺耳後的絨毛仿佛都下意識豎起來了,鐘知微反應過來尖聲叫道:“賀臻!男女授受不親!你瘋了嗎?!快放我下來!”

“別動彈了,我沒碰著你。”賀臻單手持韁繩,的確最大限度上跟鐘知微保持了距離,他聲音懶洋洋的,“你要是在這殘了,鐘將軍殺去善和坊打斷我的腿怎麽辦?到驛站之前,我就放你下來。”

鐘知微不依,仍在掙紮,林間忽又響起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阿瞞,不是說要同我比一比騎射打獵的嗎?怎麽在逗留在此處了,若不是你的皎雪驄,我還尋不……”

男子低沈的聲音成熟溫雅,但他的話說到一半轉了彎,那溫柔消失變成了驚詫:“你這是在做什麽?你覺得有趣別人不一定覺得有趣,別亂來,快把人家娘子放下!”

“我什麽時候亂來過?她傷了,我把她送到驛站而已。”賀臻回得敷衍,他聳聳肩,言語間似是不盡興的惋惜,“今天已經沒樂子可找嘍。這人呢,這麽容易就傷了,沒意思。”

馬上那人搖頭,聲音帶了裏幾分無奈:“你呀,別瞎胡鬧。我在此處不能久待,你送完人,就去尋我。”

那人騎一匹青騅馬匆匆離去,而賀臻輕動韁繩也走了起來。

奇怪的是,鐘知微竟然不再掙紮了。

她不言不語,僵著身子,宛若成了不會動的石像。

青騅馬,玄色織金胡服,丹唇外朗,面如冠玉,無可奈何時眉間無意識的皺起,鐘知微腦海中一遍遍浮現著她方才看見的那一幕。

那個人,與她兄長鐘知章有著近乎一模一樣的一張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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