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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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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庭院春深,和風翠陰,季春的午後原該一派祥和安寧,但鐘宅內無論前院後宅,皆忙得不可開交。

“中堂內布置得怎麽樣了?餐食都準備上了吧?”

“好了好了,阿郎最愛的糖蟹和西市腔早都備下了!二娘子愛食的切膾,待阿郎一進門,就去通知廚房現制。”

“對了!再去檢查一遍正門打掃幹凈了沒有,大娘子和二娘子要去門口迎阿郎的,千萬別有疏漏!”

“好,我再去看看!”

婢子得令離去,而從一大早到現在一直忙前忙後的總管黃老,也終於能夠稍作休息,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撐著腰松了口氣癱坐在堂下的憑幾上。

可他剛剛坐下不到一刻鐘,原先離去的那個婢子又急急忙忙奔了回來:“黃總管,阿郎回了!”

“壞了!通知大娘子二娘子了嗎?”人至中年的管家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忙問,婢子喘著氣道,“通知了!通知了!大娘子二娘子應該在去迎的路上了。”

“沒壞事就好。”管家拍拍胸口,“走走走,我們也去迎迎阿郎。”

於是兩人也起身接著往正門而去,而另外一邊鐘宅的正門處,鐘知微帶著鐘裊裊於大門門屏處,正撞上剛剛踏進府內的父親鐘三丁。

聖人親封的鎮軍大將軍,雖兩鬢已現白,但仍舊劍眉星目身姿魁梧,即使身上幾十斤重的甲胄還沒卸下來,但依舊大步流星走路帶風,軍中之人的氣勢顯露無疑。

這位閑不住自請去剿匪歸來的將軍,沈著一張臉,眼神銳利,他的視線由上至下梭巡,打量著面前的兩位女兒。

“我兩個乖女兒在哪兒?”一打照面,這位鐘將軍開口第一句竟是責問,“怎麽今天阿耶回來都不出門迎接了?!”

鐘裊裊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立即接話道:“哎呀,真是不巧,鐘家兩位娘子出門踏春去了,讓我們來替她們接鐘將軍呢。”

鐘三丁雙手撐腰感嘆道:“嘖嘖,叫人不省心的兩個小妮子,找人來替都找不好。我走的時候,她們倆還沒我腰高,胖得像個福娃娃,這才過去幾個月?居然找了兩個這麽漂亮秀氣的閨秀娘子來頂替,這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嘛!”

鐘裊裊聽到這兒,也皺起鼻子開始惡狠狠回話:“非也非也,照我說啊,鐘家娘子沒問題,是鐘將軍你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才對!”

父女兩人一唱一和,叫鐘知微仰天嘆了口氣,在兩個人開啟下一輪胡侃之前,鐘知微插話道:“阿耶,裊裊,都別鬧了。不說裊裊,阿耶你這一路上風塵仆仆不累嗎?趕緊換下甲胄歇息吧。”

鐘三丁這才破功,撫掌大笑道:“幾個月沒見,還不許阿耶跟你們開開玩笑了?我跟你們說,這趟去山南道剿匪,阿耶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今個兒回家,就可憐可憐阿耶,叫我今天喝個夠吧!”

這就是大庸的次二品鎮軍大將軍,一身機敏全在行軍打仗上了,即使看上去威風凜凜,但實則最是無厘頭沒心機,一開口幾句話就要露餡兒顯出他的本質來,鐘知微撫額無奈也笑了:“西市腔、郎官清還有新豐酒,阿耶想喝什麽便喝什麽,行了罷。”

父女三人三人邊說邊笑,過中門入庭院,正欲進中堂,激烈的腳步聲又由遠及近響了起來,隔著老遠就聽見少年的叫喊聲:“阿耶,阿姐,裊裊!我回來啦!!!”

父女三人的步子一齊一頓,幾人回身望向自遠處奔躥而來的少年,鐘家十一歲的大郎君鐘庭波,仍舊介於孩子與少年之間,身上弘文館學子特供的月白刻絲斕衫看似穿得正經,但仔細看衣衫下擺處的臟汙點點,就足以窺見他的幾分性子。

“我聽說阿耶今天回來,再加上今日弘文館休沐,我就……”他拎著個食盒,眨眼間就躥到了幾人面前,眼也不眨就開始辯解。

鐘庭波話還沒說完,便對上了盯著他的鐘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咽了口無形的口水,話鋒一轉:“雖然弘文館未到休沐日,但庭波實在太想念阿耶了,所以即便翻墻也要特地出來見阿耶一面!”

鐘知微還未作出反應,鐘三丁就先大笑出聲:“哈哈哈,好兒子,不上也罷!上了那麽多天還不許歇息歇息呀!今個兒我說了算,今天不去了,明天再說。”

這下一家子才算是齊齊全全,鐘家家宴一向是合食,因而一進中堂,鐘庭波立即將手裏的食盒放上了烏木板足案,獻寶一般打開食盒的蓋子道:“阿耶!炙牛肉!”

靠著烏木胡椅的鐘三丁,立即喜出望外直起身子來,他對著食盒探頭道:“兒子,有本事啊!多少年沒吃到這一口了,你怎麽弄來的?”

鐘庭波攤手自得:“那我是你兒子,我有什麽弄不到的?!小意思!”

鐘裊裊也忙湊了過去嘆聲道:“哇,阿兄!”

端正坐著的鐘知微擱下剛剛端起來的酪漿,撫額又嘆起了氣,不過一天,幾乎快把她一個月的氣都要嘆完了。

家中無主母,她早早就自覺替亡故的義母擔起了府裏管事的職責,這麽多年下來,阿耶同弟弟妹妹的脾性早已摸得再不能更清楚了,但一些時刻譬如此刻,她還是會禁不住憂愁,這一家子,往後該如何是好?

而叫鐘知微發愁的根源,可不知她的所思所想,三人已經拿起筷子聊起來了。

“我不在的這幾個月裏,京裏有什麽新鮮事兒嘛?”

“新鮮事兒,那就要數前陣子上巳節曲江池的探花軼事了,阿姐……”

上巳節,曲江池,探花。

這三個詞一出,鐘知微原本唇角無奈勾出的那抹笑即刻消失了,在鐘庭波提及她不想聽聞的內容之前,鐘知微率先淡聲詰問道:“庭波,殺牛要徒一年苦役,你這碟炙牛肉怎麽來的?”

鐘庭波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他結結巴巴道:“牛是誤殺的,按律例,不算有罪的。”

鐘知微眉梢微動,又道:“你是怎麽殺的?誰能證明你是誤殺?找了哪家相熟的食肆做的?你能確定那家食肆不會出賣你?還有……一頭牛,就捧回來這一碟子?”

鐘庭波低著頭,不敢直視鐘知微的眼神。

“鐘庭波,說話。”鐘知微聲音漸漸寒起來,鐘庭波如同霜打的小白菜一樣蔫了,悶聲回話,“阿姐,我是吹牛的,我連殺雞都不敢,我哪兒敢殺牛啊?”

小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是金明遠他們家殺的,他跟我打賭,把這碟子炙牛肉輸給我了而已。”

“連個雞和牛都不敢殺,你還好意思說!”鐘三丁嘖嘖稱奇,拍著桌子又掐起了腰,似是要訓人的架勢。

“阿耶,庭波,別鬧了!一個朝廷官員,一個弘文館學子,這樣像話嗎?”鐘知微面帶厲色道。

“是,聖人體恤阿耶軍中出身救駕有功,不苛求阿耶的儀態,但也不可如此無度。別的不說,就這一碟子炙牛肉,若是有心人借此狀告我們將軍府,是不是又多了一樁麻煩事?!”

“是不是又多了一樁麻煩事?”鐘裊裊隔岸觀火,火上澆油般附和上了。

“知微,我一個市井屠戶出身的大老粗,誰閑得沒事狀告我啊。”“對啊,阿姐,我一個沒有功名的普通學子,誰盯著我告我啊。”兩人還欲反駁,但一對上鐘知微睨著他們面無表情的面孔,兩人立即屏息收聲服了軟。

“知微,都怪這小子,阿耶不會了。”“阿姐,庭波錯了,下次不敢了。”

認錯倒是快,但這些年也沒見改過,鐘知微擺擺手,不欲再計較了。

另外三個人也不再多言接著用膳,但沒過多久,三個腦袋又湊在一起小聲嘰嘰喳喳了起來。

“你阿姐最近,這火氣不小啊。我在外面剿著匪呢,不可能是我犯事兒了,交代一下吧,你們誰又犯渾惹她了?”

“阿耶,我懷疑啊,這只是我的懷疑。這就還得說到前幾日的上巳節探花宴了,阿姐自那日回來就不對勁。”

……

“還有這茬子事兒,不就一株花,那小子不是給錢了嘛,這就生氣了?不過,你阿姐要是真因為這個氣了,那我明天就去找那小子去,他老子在鴻臚寺肯定跑不了!”

“阿耶你別急,我聽我同窗說,沒準那小子對阿姐有意思,才特地整了那一出!”

“我說呢!這就說得通了,那這就不好找他興師問罪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聊越起勁,原本鐘知微對他們的嘀咕還能稍微忍耐,可他們越說到後面越不成個樣子,愈來愈大的嘀咕聲,鐘知微是再也聽不下去了,她驟然起身揮袖,頭也不回出了中堂。

候在門口的招月急急追了過去,跟著鐘知微身後忙道:“娘子,膳總是還要用的呀,你才吃了幾口就飽了?你要是真還氣著,攬風已經去查過了,那個賀臻……”

“不用說了,我知道他。鴻臚寺卿是他父親,太子太傅是他祖父。”鐘知微步伐不變,冷冷道。

“他們賀氏一族,稱得上是簪纓富貴,滿門榮光。若單是賀家榮耀這也就罷了,偏生他外祖家卻也極顯赫。”

“他母親是已故的洛陽王之女,洛邑郡主,按輩分算,聖人是她母親的堂兄,賀臻雖無爵位,但真要計較起來,他算是聖人的堂外甥,皇親國戚,所以他才能如斯猖狂。”

鐘知微終是沒忍住譏諷了一聲:“他也就會投胎這一點數得上上乘了。公子氣翩翩,艷逸如朔風,呵,他?我竟不知,京中的人竟是連耳聰目明這點都辦不到了。”

好惡分明的話音回蕩空蕩的廊上,鐘知微疾言厲色完畢後,卻又一陣啞然自覺失態。

她閉目片刻,再睜開眼睛時,她整個人已恢覆了往日的平靜,只聽得她沈聲道:“現在不是和那個小人計較的時候,叫攬風別把精力耗費在不必要的事情上了,免得多生枝節。我們辦正事要緊,過幾日的南山圍獵,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別再有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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