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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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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一)

下了車,莊夢迷迷糊糊朝著學校走。

天已經全黑了下來,路過商店時,她站在店門口,定定看著。

最終還是踏進去,買了幾包煙,又買了幾瓶啤酒。看了看,莊夢從貨架上拿了一瓶二鍋頭,又買了些零食,付款後直奔學校。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裏,全身冰冷已經沒有知覺,只有落下來的淚是熱的。

宿舍的燈亮著。莊夢擦了擦臉,努力扯出一個笑來。

踏進宿舍的一瞬間,她大聲喊道:“Surprise!哈哈,我老莊回來啦!”

謝矜言聞言擡頭,一臉驚喜:“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莊夢把東西全部放在桌上,喘著氣笑著說:“本來就打算早點回來,我還有好多作業沒寫呢。”

謝矜言忙站起來迎她,給她拍著頭上身上的雪,說:“這麽大的雪,你怎麽也不躲躲。呀!你手這麽冰!快趕緊先泡泡。”

說著就去拿盆,倒上熱水後讓她把手放在裏面泡著。

莊夢手根本動不了,又紅又腫,謝矜言擰幹了帕子,一把呼在她的臉上。

在帕子的襯托下,連淚水都變得溫暖。

幸好她本身就被凍得臉紅眼紅,謝矜言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謝矜言一通忙活,又是給莊夢洗臉,又是給她倒水洗腳,還趁著她泡腳的功夫又拿著兩人的保溫瓶下去接了一回熱水。

莊夢看著宿舍裏的燈光,晃悠了一天的心終於飄忽忽落到了實處。

等謝矜言回來,莊夢倒了水,兩人又灌了熱水袋放在被子裏。

莊夢把吃的一股腦倒在床上,兩人就這麽裹著被子,她笑著說:“說好給你帶好吃的,哈哈!我還買了些酒,要喝的話可以喝點。”

謝矜言只露了個腦袋出來,也笑嘻嘻的說:“過節嘛,喝點沒事。反正宿舍就咱們兩個,喝醉了耍酒瘋也就你看得到。”

莊夢把零食一包包拆開,攤在兩人面前,又用牙齒把啤酒瓶蓋咬開。

“豁!可以啊你這個牙口,小心給你崩了!”謝矜言接過一瓶啤酒。

“我這還是和我爸學的,好像男生都是這麽開酒瓶的。”

莊夢輕輕碰了一下謝矜言的酒瓶,發出清脆的幹杯聲。

“元旦快樂!”她說。

莊夢咕嚕嚕喝了好幾口,直嗆得眼淚到處飈。

“這還是我第一次認真喝酒來著。之前聖誕節的時候,我都只喝了一點點。”莊夢撅著嘴,揪著床上的花生米說。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呢。”謝矜言砸吧砸吧嘴。

“本來是不回來的…”莊夢淡淡道。

莊夢喝得很快,不一會一瓶就見了底。

她重新開了一瓶,摸出煙來,反正宿管阿姨不會來查寢。

她剛點上,謝矜言就從她的嘴裏把煙搶走,放進自己的嘴裏,吹出一圈圈的煙霧來。

“你幹啥不自己點。嘿。”莊夢無奈又重新點上一支,尼古丁充滿肺部的時候,她終於覺得連身體裏面也溫暖了一些。

她感嘆道:“今天的雪真大啊…”

“像我小時候有一年。那年我記得,天氣預報說百年難遇的大雪災,凍死了好多人,好多牲畜。那時懂什麽,只覺得下雪就高興。一腳踩下去,雪就沒過小腿。沒有車敢上路,整個天地都雪白白的一片。我們去上學,走到學校,整個褲子都濕透了。然後老師怕我們生病,把所有學生拉到辦公室裏烤火。也不上課了,一堆小孩就在辦公室裏唱歌做游戲。”

“後來褲子幹了,老師們突發奇想,帶著我們去學校後山打雪仗。哈哈,整個學校都不上課了,全部都扛著東西去後山。什麽水桶之類,只要能裝雪就行。我們玩得可高興了,老師們也跟著一起玩,等玩完回來,又是一堆濕漉漉的孩子。一個擠一個,全部擠在辦公室裏烤火,哈哈。”

莊夢喝了一口酒,抖了抖煙灰。

謝矜言就教她,“你這樣彈。”

“為什麽這麽彈?”莊夢楞楞的問。

“這樣帥。我特意學的。你想想那些電視劇裏,女主角抽煙的時候,拍到她們彈煙灰的時候,又灑脫又肆意,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裏,太帥了。”謝矜言笑著說。

莊夢也跟著她笑。

“你還特意學這個?哈哈。”

“你沒有學過?比如小時候,我就會披著床單在地上走,覺得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床單拖在身後,可霸氣了。”

“我會我會!不過我家沒有好看的床單,哈哈哈!”莊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給你說一件我小時候的糗事,我誰也沒說過。”莊夢神秘秘地道:“我一直有一個毛病,緊張的時候就會特別特別想上廁所。小學吧,應該是。有一回我和一堆小夥伴大家一起玩躲貓貓。我這人運氣不好,每次剪刀石頭布都是輸,都是當找的那個人。”

莊夢打了個酒嗝,謝矜言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那一次,我運氣終於好了一回,終於輪到我躲了。所有人一哄而散,我到處跑,就想找一個誰都發現不了的地方躲著。誰知道,跑到半路,我毛病犯了。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就完全憋不住,哈哈哈。”

莊夢擦了擦眼淚,繼續說:“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地方,可以稱之為絕妙,沒有一個人能找得到我的位置。是在一個快塌了老房子的頂上,上面已經長了很高很高的草,我只要蹲著就完全看不見我。可是我實在太想上廁所了。我糾結了許久,是出去上廁所被夥伴抓住,還是就地解決。最後我沒有糾結了,因為緊張,完全不受控制。那是我記事以來,唯一一次尿褲子,哈哈哈。我覺得丟臉,於是悄悄躲著繞了個遠路,跑回家把褲子換了。那條褲子也被我偷偷丟在外面去,小夥伴們找了我一天,都不知道我已經回家了,哈哈。後來我媽還覺得奇怪,她怎麽也找不到我那條褲子,不得已又給我重新買了一條…”

莊夢又開了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幾口之後說:“我對誰都沒有說過。我媽說我小時候特別乖,特別懂事。她懷我的時候,我在她肚子裏就沒有讓她吃什麽苦,別人孕吐幾個月甚至一直在吐,她好好的什麽都沒有。生我的時候我也很乖,不過痛了一會就生下來了。那時我家窮啊,我媽坐月子都是辣椒水拌飯吃,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連奶水都沒有。但是我乖啊,她餵什麽我吃什麽。”

“再後來我媽懷上我弟,我那時才一歲,我媽就和我分床睡。她說我乖得要命,晚上不踢被子也不哭,從來不會像其他家的小孩每天晚上哭得人頭疼。我那時候可乖啦,三歲之後我再也沒有尿過褲子。所以當時那件事對我來說簡直就是種恥辱你知道嗎?但是現在我提起來,反而覺得小孩子尿褲子其實很正常,就像我弟啊,直到讀初中了以後才沒有尿褲子的,哈哈哈…”

“有一回,我弟尿床,那時他都快上初中了。我說叫他起床,他死活不起,我也就不管他了。等我做完事情,發現他在拿著家裏的燒水壺在床上捂著,他才說晚上做夢夢見到處找廁所,終於找到後就尿床上了,哈哈哈。為了這事,我媽現在還在拿出來說…”

謝矜言默默喝著酒,臉上掛著笑,淡淡聽著莊夢說。

莊夢又開了一瓶啤酒,邊喝邊說:“我媽說我從小就不讓她操心。小學的時候開家長會,我媽做生意沒時間,我就坐在一堆大人裏面,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開完自己的,就跑去我弟的教室,又給他開家長會。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給自己和我弟開的家長會…那時那些家長還笑我,小小年紀就給自己開家長會了…”

莊夢話匣子打開,一發不可收拾,腦子都不知道自己說的什麽,嘴巴裏的話還在不停往外冒。“那時我家離學校特別遠,走路都要走四十多分鐘的樣子。和我玩得好的有個女孩子,她家就住在學校對面,我別提有多羨慕了。她媽媽很喜歡我,經常去接她放學的時候,就會邀請我去她家吃午飯。有一回,我正吃著飯呢,突然看到我媽提著根棍子來…然後我一路邊哭邊走,我媽拿著棍子在後面攆我,還會踢我屁股。她給我說,像你這樣天天吃,百萬家產都被你吃空了!人家和你非親非故的,你拿什麽還別人…”

“我媽是個特別要強的女人。從農村使勁奔出來,就為了我和我弟不再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媽年輕的時候可漂亮了,我看過她拍的一張老照片。紅色的針織衫,一條健美褲,一雙藝術鞋,頭發燙成港片裏那種大波浪。細細眉毛,紅紅的嘴唇,笑起來特別美…可是我記憶中,我媽從來沒有燙過頭發,也沒有化過一次妝。”

莊夢拿著瓶子碰了一下謝矜言手中的酒瓶,這才發現自己手裏的酒已經空了。

她直接開了那瓶二鍋頭,謝矜言忙說:“別喝了,你醉了。”

“這才多少?哪裏就醉了。”莊夢憋著氣喝了一口,嗆得雙眼通紅,鼻涕都流出來。謝矜言連忙扯紙給她擦鼻涕。

莊夢繼續道:“我初中那會兒,有一回不知道,把我媽放在桌子上的一杯白酒一口氣喝個精光。哈哈,那是我第一次喝酒,然後我去上課,整個人飄得不行,走路都是晃的。後來怎麽回的家都沒有印象了。這些年,我好歹酒量還是增進了不少的…”

謝矜言按住她的手,說:“別喝了,早點睡吧。”

莊夢捂住自己的心臟,撅著嘴道:“我也想喝醉,醉了就能睡覺了。可是我現在很清醒。”

莊夢拿起酒瓶認真看,說:“我懷疑我買到假酒了…”

謝矜言嘆了口氣,說:“你到底是喝多了難受,還是心裏難受?你現在這個樣子…”

莊夢爬出被窩,去翻她桌子上的小鏡子,對著鏡子照了照說:“除了臉紅點,眼睛紅點,我還是那個樣子嘛!”

她又爬回被窩,打了個寒顫,說:“如果有火就好啦,宿舍真的好冷啊…”

謝矜言皺著眉,擡手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驚道:“你發燒了!”

莊夢迷迷糊糊摸著自己的額頭,問:“有嗎?我覺得還好誒…”

謝矜言原本想給她找藥,想著莊夢已經喝了酒,怕是會相沖。於是說:“不許再喝了,先睡一覺,明天吃藥。”

說著就開始收拾床上的一片狼藉。

莊夢壓著嗓子把手裏的二鍋頭一口氣幹了個幹凈,謝矜言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她打了個大大的酒嗝,神志不清的說:“再抽支煙就睡。”

謝矜言就給她點煙。

她已經看不清東西,手也發抖得厲害,拿著煙的手一直不停的打顫。好不容易抽完,謝矜言也收拾幹凈,把她往裏面一擠,就躺在她的身邊。

“我睡外面吧,晚上我吐了怎麽辦?”莊夢盯著上鋪一根一根的鐵架子說。

“敢吐我床上,明天咱們都冷死吧。你自己看著辦。”謝矜言威脅她。

“那我忍忍吧,應該可以。”莊夢閉著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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