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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半死清霜後,縱使相逢應不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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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半死清霜後,縱使相逢應不識(七)

莊夢睡得不太好,雲飛半夜突然跳起大哭,閉著眼在床上蹦跳,嘶聲力竭瘋狂喊媽媽。燕飛也像是心靈感應一般,坐起來抱著被子開始嚎,也在喊媽媽。

莊夢急忙跳起來開燈,站在床邊不知所措。五姨和胡晴在外間聽到聲音,不一會兒也穿著身寬松的睡衣打開門。

五姨一把抱住雲飛,輕聲在她耳邊安撫:“媽媽在這,媽媽在的,別怕別怕,媽媽在的…”

胡晴也輕輕抱起燕飛,哄著她:“別怕別怕,大姨在的,沒人能欺負我們家燕飛…”

莊夢站在床邊,渾身冷汗。

五姨安撫了雲飛的情緒,這才抱歉開口:“她們這是做噩夢了,吵到你了吧?要不你和你媽睡,我今晚睡你這裏。”

胡晴連忙道:“沒事的,你大個肚子,兩個孩子還小,睡覺不踏實,翻身什麽的踢到你怎麽辦。你看,她們這不就睡著了。”

莊夢也連忙說自己沒關系。

等兩人徹底睡熟,胡晴和五姨輕輕放下她們,莊夢躺在床上,胡晴順手給她把燈關了。

剛才太著急去開燈,赤著雙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莊夢雙腳冰涼,一直都捂不暖。

五姨…那個笑起來溫溫暖暖像胡晴一樣的女孩子,怎麽這麽…

雲飛和燕飛,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

外間傳來胡晴和五姨悄聲說話的聲音,莊夢抱著自己,迷迷糊糊睡過去。

第二天渾身酸痛醒來,五姨在帶著雲飛和燕飛在廁所洗漱,胡晴已經下去開門做生意了。

莊夢晃到廚房,想了想問五姨說:“一會過早,咱們吃面可以嗎?”

“可以啊。”五姨笑著說,“昨晚你睡得還好嗎?”

“還好。”莊夢擺擺手。

拿鍋接著水放在液化氣上燒著,莊夢隨便洗了把臉,刷了牙。又翻了蔥出來,撿幹凈然後切成段。

找了棵小白菜,洗幹凈放進去燙一下就行。

她看了眼五姨高聳的肚子,拿出家裏最後的五個雞蛋,把鐵鍋放上,做煎雞蛋放在面條裏。

莊夢下了面,去喊胡晴上來吃早飯,莊順還沒有起床。

莊夢敲了敲他的門,沒有回應。胡晴就罵:“一天睡那麽多,晚上就躲著看小說,心思不用在正途上!”

五姨就笑:“都是看書,你說他做什麽。總比出去上網逃課強。”

胡晴哼了一聲,幾人各自放了調料,莊夢又拿出家裏的油渣,放了些在五姨和兩個孩子的碗裏。

五姨就說:“莊夢長大了,會心疼人了。”

“趕緊吃五姨,一會面坨了。”莊夢笑著說。

莊夢洗完碗,她站在胡晴的身後,說:“媽,你都有白頭發了,我幫你拔了吧。”

“我老了,自然就有白頭發了。”胡晴說:“我都三十三歲了,等你高中畢業,我就三十五了。日子過得真快啊。”

五姨就說:“你哪裏老,莊夢和莊順也快拉扯大了,你要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一天不氣死我就算不錯了,還享福?”胡晴笑著說。

拔了胡晴的白發,也不知哪裏來的風,一直吹著人背心發涼。莊夢說:“天冷了,家裏還不燒火嗎。”

“快了,等這個月底就買。先將就著,還沒冷到那個地步。”胡晴漫不經心地說,似乎心思並沒有在這上面。

“爸爸呢?怎麽去這麽久?”莊夢問。

“出去拉貨了,都半個月沒落屋了。”胡晴說。

“還不是想著趁著生意好點,多賺點錢存著給你和順兒讀書,賺錢不容易,你看看你爸就知道。”胡晴又扯出這個話題。

莊夢就不接話了,她接話胡晴只會越說越起勁。

她看著五姨的肚子,本來想問她要在這裏待多久。卻驚覺這話若是說出來,怕是非常不合適。

五姨拿著手機一籌莫展,雲飛和燕飛歡快的在屋裏追逐打鬧。

莊順也不知道怎麽了,整天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裏,除了吃飯拉屎,一概不出門。莊夢想和他說說話,他都說沒什麽好說的,埋著頭看自己租來的小說。

莊夢叫莊順起床,莊順卻睡得打呼嚕。她從一大推的衣服裏找到自己那幾件稍微厚些的衣服,拿塑料袋裝好,準備去學校。

家裏的被子就那麽幾床,莊夢要是拿走,就沒有蓋的了。

五姨坐著看著她收拾東西,問:“你要回學校了?”

“嗯,今晚要上晚自習的。”想了想,莊夢繼續說:“你在我家就好好休息,好好養病,別想太多。”

五姨沒有接話,莊夢突然覺得很無力。她不知道該怎麽去改變現在的一切。

她看著五姨說:“五姨,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可以報警的,或者離婚也可以…”

五姨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輕聲道:“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的,你還小,不明白什麽叫命。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不是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嗎?命什麽的,自己不把握,還指望別人會幫你嗎?”

“你也說了,別人不會幫。”五姨淡淡道:“我和他沒有結婚證,法院不受理這樣的案件,說是最多算同居,分開就可以了。我也嘗試過報警,沒有用的,警察就是調解。”



那種無力感越發深入骨髓。

“命啊,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也許我上輩子造孽太多,所以這輩子該還的吧。”五姨說。

莊夢嘆了口氣,輕聲道:“別想了,對孩子不好。”

她本來想說,人生那麽短,要為自己活。但是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對雲飛和燕飛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就像胡晴,如果不是為了她和莊順,也不會過這樣的日子。

莊夢去找胡晴,說:“媽,衣服我已經洗了,你記得收一下。家裏我也收拾了,你少抽些煙對身體不好。再忙也要記得吃飯。”

莊夢本來想說這個月生活費快沒有了,她想買兩件厚些的衣服。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向胡晴要錢,是一種罪惡和犯罪。

胡晴的錢很難賺,她上學本身就是一項大的花費。自己能無憂無慮的學習,都是胡晴一點點刨出來的。

胡晴隨口敷衍了她幾句,莊夢想了想,還是小聲問:“五姨要在咱們家呆多久?她這麽大的肚子,不去醫院真的好嗎?還有她手上的傷…”

胡晴終於正眼看她,幽幽道:“這個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多操心你的成績吧。莊夢,昨晚的事情你也聽到了,我,你三姨,你五姨,沒有一個過得如意的,如果不是因為小孩,誰也不願意過這樣豬狗不如的日子。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和你們沒關系,你還沒有為人父母,不知道生下孩子對於母親來說意味著什麽。我沒什麽大的要求,你在學校最好自重點,不要隨便一顆糖就跟著別人走,這世間的男人你就算不知道,身邊這些也足夠成為你該反思的例子。我讓你讀書不為別的,就為將來你能嫁一個讀書識字有文化有教養會尊重女人的男人,你只有往上讀書,才能遇到更好的男人,你明白嗎?”

莊夢不知道為什麽她讀書的目的是為了能嫁個男人,但是見胡晴臉色不是很好,皺著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她還是乖巧點頭。

胡晴從兜裏摸出一大把錢,有零有整,亂七八糟沒個定數,她隨手抽了幾張放在莊夢手上,又抽了些零錢怕她沒錢坐車,擺擺手讓她趕緊走。莊夢想了想,身上還有兩百多塊,省著些可以用。便朝著胡晴說自己去上學了,也不知道胡晴聽見沒有。

每次坐大巴車都要暈車,莊夢很討厭車上那種煙草味、汽油味和皮革味混合的味道。聞到就會忍不住反胃,稀裏嘩啦吐一堆。

等下了車,整個人又暈又軟。

莊夢拎著黑色的塑料袋,看著街邊商店花花綠綠的那些衣服,一時有些楞神。

她慢慢走著,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這件衣服還是胡晴胖了以後穿不下的,雖然買了很多年,但胡晴只有出門的時候才會穿,也沒有壞。後來就拿給莊夢了。

胡晴能穿出去體面的衣服不多,她說家裏天天灰撲撲的,穿再好看也會臟。

街邊小販的攤位上傳來一陣陣各種香味,她捏了捏口袋,直接奔著超市去。

買了衛生巾,香皂和衛生紙,莊夢看著貨架上一排排的各種品牌款式的洗面奶和化妝水,最後在角落的最下面挑了一瓶大寶,這個才六塊錢,可以用很久。

轉身去結賬。

莊夢到宿舍時,謝矜言不在。

書本還翻著,應該是出去了。

把東西都收好,她抽出兩張一百塊錢,去財務處充飯卡。

老師熟練地給她寫了收據,她把收據揣好又回到寢室,謝矜言還沒有回來。

她想了想,拿著煙,自己去樓頂的天臺。

她想著很多事情,關於胡晴的,關於莊軍的,關於董奕星的。

風吹得身上不住發冷,莊夢咳嗽了兩聲,準備回去了。

謝矜言已經回來,看到莊夢問她:“多久來的?”

“來了一會了,你沒在,我就去上了個廁所。”

莊夢晚上沒睡好,想瞇一會,便說:“一會叫我一下,我有些困。”

謝矜言讓她趕緊睡。

她閉著眼,明明渾身都痛,又累得散架,頭腦卻清醒得很,一點想要睡覺的意思都沒有。

床實在是太冷了。

她翻了幾次身,都沒有把腳捂暖和,便坐起來翻開放在床頭的語文書。

“不睡了?”謝矜言問。

“睡不著了,哎。”莊夢嘆了口氣。

“她們也該回來了,你看會書也行,要是困了隨時睡,我叫你。”

莊夢看了半天,卻是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想了想從抽屜裏抽出一個新的作業本,提筆寫:

忽然覺得自己看明白了很多東西,親情也好,愛情也罷。

很多東西,註定是回不去的。那些花開的季節,奔跑的速度和銀鈴般的笑聲,現在我只能在回憶的廢墟裏尋找他們的蹤跡,那些早就已經敗落的時光,如今也不知道躲在哪裏。

我想表達出一種滄桑的味道,但我知道,未經世事的雛兒,是永遠沒有資格悲傷的。

眼淚不停的打轉,鼻涕流下來,吸回去。目無焦距的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談笑風生,我知道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眼淚最終還是找不到合理的釋放理由,被一陣風,風幹在了眼眶裏。

那些年輕的少男少女,多羨慕他們活得肆意瀟灑,多羨慕他們有無所不能的父母。我也曾幻想過著,自己被眾人捧在手心,現實是:我只能卑微的活著。

深深的無力感,什麽也不是,我一直知道,自己什麽也不是。

我一邊慶幸自己活著,一邊感嘆活著有什麽用。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具無聲地屍體。

寫完這段話,莊夢覺得心裏好受了些,把本子放在床墊底下藏好,坐在床上發呆。

晚自習被老師拿出來講考試的糾錯題目,莊夢看著那紅筆打下的分數,只覺得心裏好累。

似乎大家都不在乎成績的模樣。後排的同學依舊小聲的打打鬧鬧,前面的學生認真的聽著老師在黑板上揪出的重點。

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戶上,莊夢打開顧佩清拿給她的手機,已經沒電了。

黃媛媛在試穿著家裏爸爸買的新衣服,一件又一件;金小小和她的學長聊著甜言蜜語;張妍在旁邊一邊偷聽一邊學著金小小的語氣擺著鬼臉;謝矜言拿著試卷在糾錯本上認真筆記。

莊夢看著她們發呆,謝矜言擡起頭問她:“有心事?”

“沒有啊。”莊夢打著哈哈。

班主任在半期成績出來後,迅速調整了班級裏的座位。

莊夢與謝矜言分開,坐在她的後面。

“你呀,有什麽事都寫在臉上了。是家裏的事情?”謝矜言合上書,問她。

“不是,在想老師說的數學題。”

莊夢就苦著臉說:“語文還好,一百多,數學四十多分。”

“你這偏科有點嚴重啊。”謝矜言說。

她笑了笑,“沒辦法,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你是不是不懂公式是怎麽套的?我可以教你的,我數學好點,好歹考個及格。”謝矜言說。

“好呀。我會的我也可以教你。”莊夢笑著說。

謝矜言埋下頭,繼續寫的糾錯本,說:“你成績向來好的,除了數學,其他的都可以教教我。”

“你們倆夠了啊,每天上那麽多課還不累啊,回寢室還討論這個,煩死了。”金小小抱怨道。

謝矜言笑了笑,說:“我們也沒討論什麽。現在大家的座位都分開了,就問問成績嘛。”

黃媛媛的座位從第二排直接調到了倒數第二排,終於和她的夏浪坐在一起了。

張妍和金小小坐在中間,不過不是同桌,看樣子總分應該不上不下。

安佳請假回家以後,學習委員的位置空了出來,謝矜言被男生推舉坐上了這個位置。

莊夢突然想起,安佳已經請假一個多月了。

“也不知道安佳多久回來。”莊夢說。

大家都不說話,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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