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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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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五)

奶奶分了兩張桌子,她和莊夢坐在小桌上吃飯。奶奶說:“女孩子家家上桌吃飯像什麽樣子!等家裏男人都吃了再上桌,這是規矩。”

一家人吃了飯,莊夢收拾桌子,莊武將所有碗筷洗了。

莊順一直沒和莊夢說話。莊夢看著他包著紗布的眼睛,只覺得等到過年,爸媽看到莊順的模樣,她逃不了一頓打了。

莊順坐在廊下,逗著家裏的烏狗。莊夢小心翼翼挪過去,問道:“你眼睛還痛嗎?”

“痛!痛死了!”莊順看都沒看她一眼。

“那…醫生怎麽說?”莊夢可憐兮兮的問。

“醫生說眼睛要瞎了。”

莊夢包著淚,只站在旁邊,不斷揪著衣角。過了一會,她說:“你要是瞎了,怎麽辦呢。”

“怎麽辦?我要是瞎了,你得養我一輩子。”莊順終於看她,莊夢見他包著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似乎噴出火,不知怎得覺得好笑,噗呲一聲笑出來,冒出了個鼻涕泡。

“你還好意思笑!等過年爸媽回來,你看我不告死你!”莊順氣急敗壞,捂著眼睛哎喲哎喲叫喚。

莊夢忙說:“你要是瞎了,我就養你一輩子。”

“那我要什麽,你得給我買什麽!”莊順捂著眼睛說。

莊夢想著,他要的不過是些玩具車而已,便點點頭,說可以。莊順笑起來,說:“那我們和好吧,我不告你狀。”

“那你還痛嗎?”

“早就不痛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莊夢掰著手指頭等著過年,想著傷了莊順的眼睛,自己肯定要表現乖一些,免得到時候被打得太慘。

於是也不玩了,除了每天必做的家務活,只使勁趕寒假作業。因為被莊順以眼睛要挾,不得已還得模仿莊順的筆記給他寫作業。

莊順倒是玩了個興高采烈,歡天喜地。甚至還拿包著紗布的眼睛到處炫耀,說自己是“日月神教教主”,要求和他一起玩耍的孩子稱呼他為“教主”。

莊夢小心翼翼,晚上怕踢被子影響奶奶睡覺,便找了根鞋帶,睡覺時穿好襪子,將自己的腳綁在床梁上,這樣就不會踢到奶奶了。

奶奶向來都要午睡,睡醒後就會拿出鞋樣子,教莊夢如何衲鞋墊,在鞋墊上繡出想要的花樣來;或者拿著買來的布和毛線,不是在做衣裳,就是在織毛衣毛褲。

莊夢也必須跟著學一會兒。按照奶奶的說法,大家閨秀不會縫縫補補,不會做鞋做衣裳,以後嫁人是要被別人笑話的。

寨子裏突然鬧哄哄起來,爺爺說:“我去看看,說不定是收豬的。”

奶奶示意他快去。每到年關,寨子裏會有外地人開著拖拉機過來收大豬,通常都是兩三個人,挨家挨戶的看,價格合適就會把豬收走。

莊文說,這些都是豬販子。把豬收走了,拖到城裏,然後再高價賣出去,賺中間的差價。

“那不過年的話,他們去哪裏收啊?”莊夢一臉天真地問。

“有那種大型的養豬場,平日裏他們可以拖貨,賺點辛苦錢。”莊文說。

莊夢似懂非懂,但還是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寨子裏的人早就一開始就大家商量好了價格,畢竟都是一個村子,平日裏都會交流一下這樣的重大信息。

爺爺把豬販子領到家裏來,莊武立馬拿了兩個杯子給他們倒上熱茶。兩個豬販子捧著茶杯,跟著爺爺的指導去看豬圈裏的豬。

奶奶家有三個豬圈,一共養了七只豬。豬販子討價還加半天,見爺爺沒有松口,也就嘆了口氣,同意下來這個價格。

莊夢和大家一起圍著豬販子,見他們答應把豬都收了,都暗暗松了口氣。

全家人一整年的收入,全指望著這幾頭豬了。

七頭豬有一頭母豬,豬販子是不會收的。爺爺自己留了一頭,過年殺了,一整年的豬肉都靠著這頭豬了。

也有還沒有輪到的人家,從頭到尾跟著豬販子,這家看看,那家看看,都在心裏暗暗計算價格。

“老莊家今年可以啊,五頭豬都收啦!”一人說。

“哪裏有你家的好,你家兒子出息,都給你們修水泥房子了。”爺爺笑嘻嘻的回。

“冷冰冰的水泥,除了大點,幹凈點,亮堂點,還不如咱們這樣的老房子住著舒服呢。”那人呸了一聲,但聲音裏全是驕傲。

莊夢輕輕拉了拉莊武的衣角,莊武悄悄湊到她耳邊說:“他家兒子在外面賭錢。”

莊夢哦了一聲,繼續聽著村裏人的八卦。

她聽得津津有味,莊順突然從後面扯了一下她的辮子,她有些懵的轉頭,莊順一臉的幸災樂禍:“奶奶叫你進去,她有話和你說。”

莊夢半信半疑,猶豫著朝著奶奶的房間去。剛推開門,奶奶說:“莊夢,你跪下。”

莊夢立馬跪在門邊,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腦袋裏一件件閃過今天做的事情,小心翼翼擡著眼看奶奶。

屋裏沒有燈,有些昏暗。奶奶站在窗邊,逆著光。莊夢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誰家大家閨秀像你這樣,外面全是男人,你跟著去湊什麽熱鬧!”奶奶說。

莊夢不懂,問:“為什麽不可以去湊熱鬧?奶奶,我不明白。”

“那你就在這裏跪到明白為止。”

門重重地被關上,莊夢跪的筆直。

為什麽外面有男人,她就不能去?

她又不是大家閨秀。大家閨秀是什麽?

學校裏都是男生和女生。男人和女人不都一樣嗎?

莊夢一直跪到晚上,膝蓋又麻又痛,才被莊文和莊武扶起來吃晚飯。

爺爺家請了寨裏的人來殺年豬。熱熱鬧鬧的院子裏莊夢跟著忙裏忙外。

成年男子們進豬圈裏把那頭不谙世事的豬拉出來,豬痛苦又迷茫地叫聲響遍全村,但是大家的臉上都是興高采烈地神色。

“這豬得有四百多斤吧!”一人說。

“怕是不止,老莊家養豬養得真好。”

尖尖的刀捅進豬的脖子,它劇烈掙紮,奈何四肢早就被強壯的男人們牢牢壓住。豬血順著脖子一股腦噴射出來,流進早就準備好的大盆裏。

“這豬血安逸,做血豆腐最好!”

“老莊啊,你家今年熏血豆腐嘛?幫我也熏一點,就你家做的最好吃。”

“待會做個涼拌豬血,安逸得很!”

那豬不斷抽搐,隨著流出的血裝滿整個大盆,便漸漸不動了。

莊夢和莊順把豬血擡進廚房,奶奶做好的豆腐已經在等待浸泡在裏面了。

把豬的嘴巴和捅過的窟窿堵住,有人拿著打氣筒朝著豬的□□打氣,不一會就把豬吹得整個漲起來,皮又白又嫩。

早就燒好的開水一股腦全部淋在豬身上,自然有人拿著刮刀給豬刮毛。

院壩裏一股難聞的味道,豬屎味,屍體味,毛發味混合著各種煙草味,莊夢皺了皺鼻子,不準備上去湊熱鬧了。

很快就分好了豬。該是做臘肉的,該是做新鮮的,該是能熬油的,全部攤在案板上。

奶奶和三嬸趁著男人們在外面殺豬的時間,已經備好了一桌席面。

殺豬飯。

用的豬肉是剛從那頭已經大卸八塊的豬身上取下來的。

男人們在外面吃飯喝酒,奶奶和三嬸在廚房隨便吃了幾口,新鮮的豬肉擡到雜物房裏,那裏早就準備好了一塊大大的門板,可以隨時放肉。

熏臘肉是每年必備。奶奶和三嬸開始給豬肉抹上厚厚的鹽巴。爺爺帶著三叔小叔上山砍青岡木,據說這種木頭熏出來的臘肉特別香,而且不容易壞。

莊夢則跟著奶奶,和莊文莊武一起先用鹽腌制豬肉,還要將肥油熬好,裝好罐子密封,放好了是要吃一年的。

奶奶做了血豆腐和香腸,爺爺將屋後竈房順出一個角落來,準備熏臘肉。

白天都是爺爺看著,火不能太大也不能熄了,得熏個十來天。爺爺年紀大了,熬不得夜,晚上就是莊文莊武輪流起來看著火。

村裏熱熱鬧鬧,家家戶戶都開始殺年豬,自然有人上門來請。三叔和小叔年輕力壯,幾乎天天都在外面。

整個村子裏全是豬的嚎叫聲,站在院壩裏就能聽到今天是那家殺年豬了,明天是另外一家請吃殺豬飯了。

莊夢也跟著忙。其實她就是打個下手,搬搬東西,很多事情她還做不了。奶奶告訴她,這些以後她都是要會做的,現在看著也就當學習了。

打掃衛生、燉肉、趕集買年貨、或者賣雞賣鴨賣大鵝,買糖果、買鞭炮、供祖宗…樁樁件件都是要人做的活。莊夢每天跟著跑進跑出,腳底都磨出水泡來。

冷不丁地會有小孩炸的火炮響,村子上空彌漫著一層藍色的煙霧,發出好聞的硝石味道。

終於要過年了,莊夢想。

過年前一日,等到一天的事情終於忙完,莊夢接了水燒好,將盆端到後屋竈房,又求了半天莊順幫忙看著門,這才放心洗澡。

後屋竈房正在熏著臘肉,屋子裏暖烘烘的。家裏人都在看電視,她只能躲到這裏洗。

早上五點,莊夢準時睜開眼睛。

過年,是所有小孩子都會期待的大事。

做完事情,奶奶的早飯做好。大家都隨意吃了一些,今天一整天,註定是忙碌又高興的。

三叔和小叔吃完飯,就背上雞鴨去集上。舊年的最後一次趕集,很多人都會去“趕教場”,買些家裏沒有準備好的年貨。

莊文和莊武從雞圈鴨圈裏挑出最肥的那只,拿著刀蹲在院壩最邊上殺掉,然後燒水拔毛去內臟。

奶奶和三嬸就在廚房做飯菜,年夜飯,要把一年都吃不上的美食做出來。

莊夢和莊順就被安排打掃衛生,家裏不允許有一點灰塵。莊夢提了桶打了水,拿塊帕子到處擦。特別是堂屋,那裏供著祖宗們的牌位,必須打掃得一塵不染。

莊夢伸著脖子看院子外面,時不時註意墻上掛著的時間。不知道胡晴和莊軍多久會來。

她在腦袋裏幻想過無數次見到他們的場景,自己一定要乖乖的。

胡晴和莊軍到的時候,剛好趕上吃年夜飯。他們手裏拎著大大小小的東西,莊文和莊武還忙著去接。

莊夢歡呼一聲跑上前去,抱著胡晴的大腿,甜甜的喊媽媽。

“莊順呢?”胡晴問。

莊夢突然心虛,從胡晴的腿上下來,小聲地說:“他在裏面呢。”

“和你大哥二哥搬東西去。”胡晴說完,朝著屋子裏走。

莊夢忙跑去搬東西,胡晴和莊軍買了許多的水果,都是一箱箱的。水梨、蘋果、砂糖橘、還有瓜子花生和一大箱零食。

莊夢悄悄問莊文莊武,“怎麽辦?我覺得一會我媽要是看到莊順的眼睛,會打我的。”

莊武笑起來:“沒事的,莊順都快好了!”

莊夢心裏沒底,只覺得發慌,拉著兩位哥哥說:“要是我被打了,你們一定要替我求情啊,我媽會打死我的!”

兩人答應下來,莊夢想了想,見東西不多了,又跑到廚房去,乖巧地跟著端菜擺菜。

她現在不敢在胡晴的面前晃的,只有乖巧一些,待會才不會被打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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