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七）
關燈
小
中
大
一歲看大，三歲看老（七）
這條小路兩邊全是栽的玉米，玉米葉子伸出來，刮得她渾身疼。
莊夢跌跌撞撞的跑，耳朵裏傳來遠處大雨的聲音，正在快速地朝著她這邊移過來。
她轉頭望去，黑壓壓的烏雲似乎要吞噬這塊土地，連太陽也避其鋒芒，忙躲在雲裏不敢出來。
起風了。
呼呼的風聲吹在耳朵裏，莊夢腦袋裏只有一件事：跑！
滿院壩的黃豆還在曬著，若是都泡了水，發了芽，全都不能吃了，也不能拿去賣。
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整個胸口像是要炸開。腳也開始不聽使喚，根本擡不起來，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莊夢不敢坐在地上，她怕坐著就爬不起來了。她擡頭看了看，那烏雲已經在她的身後不遠處，隨時都要追上她。烏雲裏還能看到偶爾閃過的驚雷，鋒利又無法阻擋。
幸好吹的風還算涼爽，她張著嘴喘了幾口氣，聽得五姨的聲音隔著老遠傳來：“莊夢！快跑！”
聲音在山谷裏蕩來蕩去，她不確定五姨在哪個位置，卻還是努力擡著腿，一步步朝家裏去。
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些勇氣來，她一定要跑贏這片烏雲！
鞋袢突然斷開，莊夢剛好被一塊尖石絆倒。雨點打在臉上，她來不及想其他的，連忙爬起來，手腳並用繼續跑。
眼看家就在前面，她顧不得其他，邊跑邊喊：“四姨！四姨！快收豆子啦！”
也不知道四姨聽到她的聲音沒有，鞋子有些礙事。莊夢直接脫了那只壞掉的布鞋，拿在手裏，光著腳朝著家跑。
等跑到家，只打了些小雨點。四姨看到她眼睛都亮了，忙朝著她喊：“快！快幫我接！”
莊夢看到豆子已經收了差不多一半了。
她忙跑到四姨身邊，四姨負責收，她負責接過來一把把堆在廊下。
雷聲越來越密集，莊夢汗水順著臉頰流，卻一點都沒有感覺。五姨氣喘籲籲跑過來，放下背上的背簍，和她們一起收豆子。
手被割得全是口子，莊夢一點都沒有感覺，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快些，再快些！
三人配合默契，莊夢和四姨負責收到廊下，五姨負責摞好。
雨點打下來得很快，不過幾秒地上就全濕了。莊夢收完最後一把豆子，忙跑到廊下，和四姨五姨一起扯油布，將豆子蓋好。又搬來兩塊石頭，把邊邊角角壓好，防止風大把油布吹開。
幾人被淋濕，好在豆子已經收完了。坐在廊下，看著雨大顆大顆砸在地上，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不一會，院壩裏就全是水，順著石頭，一路朝著下面流。
莊夢呼啦啦喘著氣，五姨摸著她被打濕的頭發說：“咱們家莊夢長大了，都知道幫我們做事了。”
四姨也說：“要是她不來，我都搞不完！到時候豆子被水泡了，肯定要被打的。”
莊夢驕傲地挺著胸脯，一臉自豪道：“我從來沒跑這麽快！我就覺得要跑贏這片雲，哈哈。”
五姨又誇了她好幾句，休息好了起身去廚房燒水。四姨抱怨了幾句，怎麽突然就下這麽大的雨，然後去給莊夢找衣裳換，這樣穿著濕衣裳，再吹吹風，肯定要生病的。
幸好天氣熱，水只要有些溫度就好。五姨給莊夢洗了澡，讓四姨給她換衣服，外公外婆，三姨和小舅才到家。
幾人淋了個全濕。小舅放下背簍，順勢就坐在地上噗呲噗呲喘氣，說累死了。
三姨也放下東西，站在廊下把衣服上的水擰幹，這才把全是泥土的鞋脫了，赤著腳去廚房。
五姨把兩個火眼子都燒了水，外婆和外公分別洗了澡，三姨才找了衣服去洗。
小舅隨手舀了一盆冷水，嘩啦啦從頭到腳淋了，便拿著衣裳去後面換。
這雨下得很大，不一會就淹到了第一層臺階。外婆翹著二郎腿，問四姨豆子有沒有被雨淋。
四姨一一回答了外婆的話，外婆滿意的點頭，然後進屋去睡覺了。反正下雨也沒什麽事可以做。
外公去烘房看著他的烤煙，幾人睡不著，坐在廊下打著哈哈。
五姨把她自己的鞋底子拿出來，莊夢這才想起自己的鞋袢子壞了，忙拿著鞋過來，說：“五姨，這鞋壞了。”
五姨看了一眼，哎喲一聲：“你這怎麽斷了？沒事，我幫你縫緊點，以後就不會壞了。”
說著拿過鞋，穿好針線，就開始補起來。
莊夢這才覺得渾身沒力氣。她看了看手臂，上面全是被玉米葉子割出來的口子，紅腫著。
膝蓋也有些痛，她卷起褲腿，才發現膝蓋已經青了一塊。應該是摔倒的時候磕到的。
五姨看了看她，哄著她說：“沒事，過兩天就好了。咱們家夢兒了不起，這樣都沒有哭！”
莊夢就笑：“我已經是大人了，肯定不會哭了。”
三姨拿著木盆接雨水，說：“這雨也不知道下多久，煩死了。”
“是啊，那屋裏都漏水了。等出太陽，紅興你和老爹翻修一下屋頂唄。”四姨皺著眉。
小舅答應了一聲，說：“家裏草估計不夠，到時候看吧，也不知道多久咱們能住上大瓦房，這個茅草房一下雨就漏水，煩死了。”
三姨進屋，找個東西接屋裏漏的雨水，還在數落四姨：“明知道漏水，也不知道找東西接著，那床都濕了，晚上怎麽睡啊？”
“反正又不是濕的我睡的那裏，大不了我睡地上。”四姨說。
“地上也是濕的，你睡哪裏！”三姨哼了一聲。
四姨嘆了口氣，說：“等我有錢了，就離開這！再也不想睡這樣的屋子了！”
小舅也表示讚同。
下了一下午的雨，臨到晚上，終於小了一些。
屋裏漏水的地方太多，即使那東西接著水，還是不免家裏也進了好些水。四姨就和幾人商量，晚上睡烘房裏，暖和還不潮。
其實也不用睡裏面，烘房因為有烤煙，上面的稻草都是新的，一點都不漏水，在旁邊的地上打個地鋪也就能睡了。
烘房的火是一直燒著的，也不怕冷。
莊夢還悄悄拿了幾個紅薯和土豆，讓五姨埋在火堆裏，熟了可以吃。
第二天外公就和小舅，準備把屋頂的稻草換上新的，把漏的地方補上。
四姨和三姨在底下一把把捆著稻草，要捆得結實又密集，小舅拿過梯子，遞給站在屋頂的外公，補上。
外公突然驚呼一聲，小舅忙問怎麽了。外公說：“拿把火來，上面有個馬蜂窩！”
小舅眼睛都亮了，忙道：“老爹，你下來！這個我在行！”
外公忙順著梯子下來，小舅跑進廚房點了個火把，用衣裳把自己包個嚴實，只露出兩只眼睛來。
對於這種事情，小舅向來得心應手。莊夢只看到漫天飛的馬蜂，嗡嗡的飛著，她忙躲在五姨的身後，探著頭朝著屋頂看。
不一會小舅就拿著一個蜂巢爬下來，把身上的衣裳解開，笑著說：“今天有肉吃了！”
外公不理他，又爬上去繼續整理屋頂。小舅把蜂巢裏的蜂仔子挑出來，用碗裝著。莊夢看著在碗裏蠕動的蜂仔子，忍著惡心問：“這不是蛆嗎？能吃嗎？”
“這哪裏是蛆了？”小舅瞪了她一眼，“不識貨！”
四姨在旁邊搓手，“油炸了最好吃！蜂蜜拿個瓶子裝起來，嘿嘿。”
莊夢皺著眉頭看著他們把一盤蜂仔子風卷殘雲，掉進糞坑被蛆蟲爬滿全身的經歷讓她對這種無脊椎的動物產生了很重的心理陰影。
這日，大舅回來了。
這是莊夢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大舅。個子高高的，瘦瘦的，小小的眼睛配上和外公一樣的高挺鷹鉤鼻，看起來有些兇。
莊夢躲在五姨的身後，五姨笑著把她拉出來：“這是大姐的孩子，叫莊夢。”然後指了指躲在小舅身後的莊順說：“那是莊順，是弟弟。”
大舅笑著摸她的頭，“我上次看到她，她還那麽小呢。現在都這麽大了。莊順我還沒見過，那時還沒有他呢。”
大舅給家裏帶了一臺二手的黑白電視。
小舅忙前忙後的搞電線桿子，大舅就到鎮上去牽電線。
那時能用上電的沒有幾家，很多人家聽說大舅回來了，一回來就要給家裏牽電線，還用上了電視機，紛紛跑到家裏來湊熱鬧。
外婆和外公覺得臉上有光，逢人就說大舅有多孝順，在外面有多能幹，否則怎麽能買得起電視機呢。
莊夢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能看電視就很高興。
小舅對於這些似乎很有理解力，和大舅在鎮上請了會安裝電視的人來，沒過多久家裏就看上了電視。
大舅在家裏待了幾天，莊夢無意中看到外婆給了他一大把錢。然後一天早上，醒來就已經不見了大舅的身影。
外婆說：“你大舅在外面賺大錢，回來看看我們。他有這份心，已經很好了。”
三姨嗤之以鼻，“常年不回來，一回來就說他孝順。”
五姨說：“小聲點，待會老媽聽到了，又要罵你。”
三姨欲言又止，最後哼了一聲。
莊夢說：“我看到外婆給了大舅好多錢。”
三姨瞪著眼睛，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五姨瞪了莊夢一眼：“你跟著湊什麽熱鬧，你小孩子知道什麽錢不錢的！”
四姨抱著手，一臉司空見慣：“這有啥稀奇的，不就是給錢嘛，給命爹媽都要給，這才哪兒到哪兒。”
三姨沒說話，轉身進了屋子。五姨怪莊夢多嘴，莊夢卻不明白，“這為什麽不能說？我親眼看到的呀，外婆拿了好多錢給大舅。”
“你還說！就你長著嘴了是吧。”五姨橫了她一眼。
莊夢撅著嘴，走了。
三姨沒高興幾天，因為來了一件讓她更不高興的事情。
有媒婆上門提親了。
莊夢躲在門後看，被外婆罵：“看什麽看！一點家教都沒有！滾進去做你的作業！”
莊夢哭著找五姨，幾位姨媽正躲在廚房裏。按照規矩，家裏來了客人，女孩子是不能見客的。
幾人又打發了小舅去看，三姨問她聽到什麽沒有，莊夢想了想說：“好像是給三姨說親的。”
四姨看了三姨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確定你聽清楚了？”
莊夢學著她們的樣子，拿了根木棍在火裏扒拉，堅定地點頭。
三姨就哭起來。
“我才十五歲，爹媽就想把我嫁出去。”三姨的眼淚簌簌地掉，語氣裏全是憤怒。
“也不一定能成，哪裏有相親一眼就相上的，到時候你就說不喜歡就行了。”五姨安慰她。
“不喜歡就可以了？那大姐呢？大姐當初也說的不喜歡！”三姨吼出聲來。
五姨忙看了莊夢一眼，見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麽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道：“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莊夢還小，哪裏懂。大姐那時是沒有辦法，家裏窮你知道的。如今和當時不一樣了，你好好和爹媽說說，他們不會不顧你的。”
莊夢就問：“大姐是我媽嗎？她怎麽了？”
三姨噎了一下，不說話，抱著自己的膝蓋哭。
四姨似乎心有所想，道：“老三過了就是我了，不行，我得趕緊離開家，我才不想過大姐那樣的日子。”
說著就在屋裏踱步，似乎在想辦法。
氣氛有些凝滯，小舅突然闖進來，語氣裏全是看熱鬧的高興，“老三，那媒婆沒看上你！”
啊？
三姨擡起臉，火光印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四姨和五姨卻緊張起來，忙問小舅到底聽到些什麽。小舅享受著被包圍的快樂，說：“那媒婆說男方家看上的是老四！”
四姨楞在原地，楞楞地說：“可是，我才十三歲…”
小舅繼續說：“十三歲怎麽了，老媽不就是十三四歲嫁給老爹的嗎？我聽老媽的意思，要是你喜歡，處個一兩年，年紀到了就結婚。”
四姨嗷一聲跑出去，一邊跑一邊鬼叫：“我要離開這個家！誰要嫁人誰去！我不喜歡，不喜歡！”
幾人忙追出去，四姨已經跑到堂屋，跑過去朝著外婆跪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媽，我不嫁人！我還小啊，媽！”
外婆被嚇了一跳，見媒婆皺著眉頭，吼道：“鬼叫什麽！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滾進去！”
四姨搖著頭，頭發都散了，口齒不清地說：“媽，我想待在家裏，我可以賺錢的。我明年就出去賺錢好不好？你別把我嫁人啊，媽！”
外婆臉上的青筋都冒出來，怕是覺得當著外人的面打孩子不好，語氣裏全是忍耐：“滾進去！”
四姨抱著外婆的腿，跪在地上磕頭。五姨和三姨忙拉過她，莊夢第一次見四姨像一個瘋子一樣，滿地打滾。
四姨還在吼，三姨忙堵了她的嘴，一邊還在說：“你非要老媽打死你嗎！想想其他的辦法好不好，你剛才還在安慰我，怎麽到你自己的身上就不行了！”
四姨被重新拖到廚房，不斷踢打著墻壁，拿墻壁撒氣。
“說得好聽！你現在滿意了，不是你嫁人！”四姨惡狠狠地說。
三姨皺著眉，“老四你說什麽！我滿意什麽！咱們都是姐妹，你說這話說給誰聽呢！”
四姨不管不顧，腦袋已經不甚清醒。“為什麽是我？不行，我要走，今天就走，再不走我要死的…嗚嗚嗚…我要跑！”
五姨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這條小路兩邊全是栽的玉米，玉米葉子伸出來，刮得她渾身疼。
莊夢跌跌撞撞的跑，耳朵裏傳來遠處大雨的聲音，正在快速地朝著她這邊移過來。
她轉頭望去，黑壓壓的烏雲似乎要吞噬這塊土地，連太陽也避其鋒芒，忙躲在雲裏不敢出來。
起風了。
呼呼的風聲吹在耳朵裏，莊夢腦袋裏只有一件事：跑！
滿院壩的黃豆還在曬著，若是都泡了水，發了芽，全都不能吃了，也不能拿去賣。
喉嚨裏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整個胸口像是要炸開。腳也開始不聽使喚，根本擡不起來，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莊夢不敢坐在地上，她怕坐著就爬不起來了。她擡頭看了看，那烏雲已經在她的身後不遠處，隨時都要追上她。烏雲裏還能看到偶爾閃過的驚雷，鋒利又無法阻擋。
幸好吹的風還算涼爽，她張著嘴喘了幾口氣，聽得五姨的聲音隔著老遠傳來：“莊夢！快跑！”
聲音在山谷裏蕩來蕩去，她不確定五姨在哪個位置，卻還是努力擡著腿，一步步朝家裏去。
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些勇氣來，她一定要跑贏這片烏雲！
鞋袢突然斷開，莊夢剛好被一塊尖石絆倒。雨點打在臉上，她來不及想其他的，連忙爬起來，手腳並用繼續跑。
眼看家就在前面，她顧不得其他，邊跑邊喊：“四姨！四姨！快收豆子啦！”
也不知道四姨聽到她的聲音沒有，鞋子有些礙事。莊夢直接脫了那只壞掉的布鞋，拿在手裏，光著腳朝著家跑。
等跑到家，只打了些小雨點。四姨看到她眼睛都亮了，忙朝著她喊：“快！快幫我接！”
莊夢看到豆子已經收了差不多一半了。
她忙跑到四姨身邊，四姨負責收，她負責接過來一把把堆在廊下。
雷聲越來越密集，莊夢汗水順著臉頰流，卻一點都沒有感覺。五姨氣喘籲籲跑過來，放下背上的背簍，和她們一起收豆子。
手被割得全是口子，莊夢一點都沒有感覺，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快些，再快些！
三人配合默契，莊夢和四姨負責收到廊下，五姨負責摞好。
雨點打下來得很快，不過幾秒地上就全濕了。莊夢收完最後一把豆子，忙跑到廊下，和四姨五姨一起扯油布，將豆子蓋好。又搬來兩塊石頭，把邊邊角角壓好，防止風大把油布吹開。
幾人被淋濕，好在豆子已經收完了。坐在廊下，看著雨大顆大顆砸在地上，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不一會，院壩裏就全是水，順著石頭，一路朝著下面流。
莊夢呼啦啦喘著氣，五姨摸著她被打濕的頭發說：“咱們家莊夢長大了，都知道幫我們做事了。”
四姨也說：“要是她不來，我都搞不完！到時候豆子被水泡了，肯定要被打的。”
莊夢驕傲地挺著胸脯，一臉自豪道：“我從來沒跑這麽快！我就覺得要跑贏這片雲，哈哈。”
五姨又誇了她好幾句，休息好了起身去廚房燒水。四姨抱怨了幾句，怎麽突然就下這麽大的雨，然後去給莊夢找衣裳換，這樣穿著濕衣裳，再吹吹風，肯定要生病的。
幸好天氣熱，水只要有些溫度就好。五姨給莊夢洗了澡，讓四姨給她換衣服，外公外婆，三姨和小舅才到家。
幾人淋了個全濕。小舅放下背簍，順勢就坐在地上噗呲噗呲喘氣，說累死了。
三姨也放下東西，站在廊下把衣服上的水擰幹，這才把全是泥土的鞋脫了，赤著腳去廚房。
五姨把兩個火眼子都燒了水，外婆和外公分別洗了澡，三姨才找了衣服去洗。
小舅隨手舀了一盆冷水，嘩啦啦從頭到腳淋了，便拿著衣裳去後面換。
這雨下得很大，不一會就淹到了第一層臺階。外婆翹著二郎腿，問四姨豆子有沒有被雨淋。
四姨一一回答了外婆的話，外婆滿意的點頭，然後進屋去睡覺了。反正下雨也沒什麽事可以做。
外公去烘房看著他的烤煙，幾人睡不著，坐在廊下打著哈哈。
五姨把她自己的鞋底子拿出來，莊夢這才想起自己的鞋袢子壞了，忙拿著鞋過來，說：“五姨，這鞋壞了。”
五姨看了一眼，哎喲一聲：“你這怎麽斷了？沒事，我幫你縫緊點，以後就不會壞了。”
說著拿過鞋，穿好針線，就開始補起來。
莊夢這才覺得渾身沒力氣。她看了看手臂，上面全是被玉米葉子割出來的口子，紅腫著。
膝蓋也有些痛，她卷起褲腿，才發現膝蓋已經青了一塊。應該是摔倒的時候磕到的。
五姨看了看她，哄著她說：“沒事，過兩天就好了。咱們家夢兒了不起，這樣都沒有哭！”
莊夢就笑：“我已經是大人了，肯定不會哭了。”
三姨拿著木盆接雨水，說：“這雨也不知道下多久，煩死了。”
“是啊，那屋裏都漏水了。等出太陽，紅興你和老爹翻修一下屋頂唄。”四姨皺著眉。
小舅答應了一聲，說：“家裏草估計不夠，到時候看吧，也不知道多久咱們能住上大瓦房，這個茅草房一下雨就漏水，煩死了。”
三姨進屋，找個東西接屋裏漏的雨水，還在數落四姨：“明知道漏水，也不知道找東西接著，那床都濕了，晚上怎麽睡啊？”
“反正又不是濕的我睡的那裏，大不了我睡地上。”四姨說。
“地上也是濕的，你睡哪裏！”三姨哼了一聲。
四姨嘆了口氣，說：“等我有錢了，就離開這！再也不想睡這樣的屋子了！”
小舅也表示讚同。
下了一下午的雨，臨到晚上，終於小了一些。
屋裏漏水的地方太多，即使那東西接著水，還是不免家裏也進了好些水。四姨就和幾人商量，晚上睡烘房裏，暖和還不潮。
其實也不用睡裏面，烘房因為有烤煙，上面的稻草都是新的，一點都不漏水，在旁邊的地上打個地鋪也就能睡了。
烘房的火是一直燒著的，也不怕冷。
莊夢還悄悄拿了幾個紅薯和土豆，讓五姨埋在火堆裏，熟了可以吃。
第二天外公就和小舅，準備把屋頂的稻草換上新的，把漏的地方補上。
四姨和三姨在底下一把把捆著稻草，要捆得結實又密集，小舅拿過梯子，遞給站在屋頂的外公，補上。
外公突然驚呼一聲，小舅忙問怎麽了。外公說：“拿把火來，上面有個馬蜂窩！”
小舅眼睛都亮了，忙道：“老爹，你下來！這個我在行！”
外公忙順著梯子下來，小舅跑進廚房點了個火把，用衣裳把自己包個嚴實，只露出兩只眼睛來。
對於這種事情，小舅向來得心應手。莊夢只看到漫天飛的馬蜂，嗡嗡的飛著，她忙躲在五姨的身後，探著頭朝著屋頂看。
不一會小舅就拿著一個蜂巢爬下來，把身上的衣裳解開，笑著說：“今天有肉吃了！”
外公不理他，又爬上去繼續整理屋頂。小舅把蜂巢裏的蜂仔子挑出來，用碗裝著。莊夢看著在碗裏蠕動的蜂仔子，忍著惡心問：“這不是蛆嗎？能吃嗎？”
“這哪裏是蛆了？”小舅瞪了她一眼，“不識貨！”
四姨在旁邊搓手，“油炸了最好吃！蜂蜜拿個瓶子裝起來，嘿嘿。”
莊夢皺著眉頭看著他們把一盤蜂仔子風卷殘雲，掉進糞坑被蛆蟲爬滿全身的經歷讓她對這種無脊椎的動物產生了很重的心理陰影。
這日，大舅回來了。
這是莊夢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大舅。個子高高的，瘦瘦的，小小的眼睛配上和外公一樣的高挺鷹鉤鼻，看起來有些兇。
莊夢躲在五姨的身後，五姨笑著把她拉出來：“這是大姐的孩子，叫莊夢。”然後指了指躲在小舅身後的莊順說：“那是莊順，是弟弟。”
大舅笑著摸她的頭，“我上次看到她，她還那麽小呢。現在都這麽大了。莊順我還沒見過，那時還沒有他呢。”
大舅給家裏帶了一臺二手的黑白電視。
小舅忙前忙後的搞電線桿子，大舅就到鎮上去牽電線。
那時能用上電的沒有幾家，很多人家聽說大舅回來了，一回來就要給家裏牽電線，還用上了電視機，紛紛跑到家裏來湊熱鬧。
外婆和外公覺得臉上有光，逢人就說大舅有多孝順，在外面有多能幹，否則怎麽能買得起電視機呢。
莊夢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能看電視就很高興。
小舅對於這些似乎很有理解力，和大舅在鎮上請了會安裝電視的人來，沒過多久家裏就看上了電視。
大舅在家裏待了幾天，莊夢無意中看到外婆給了他一大把錢。然後一天早上，醒來就已經不見了大舅的身影。
外婆說：“你大舅在外面賺大錢，回來看看我們。他有這份心，已經很好了。”
三姨嗤之以鼻，“常年不回來，一回來就說他孝順。”
五姨說：“小聲點，待會老媽聽到了，又要罵你。”
三姨欲言又止，最後哼了一聲。
莊夢說：“我看到外婆給了大舅好多錢。”
三姨瞪著眼睛，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五姨瞪了莊夢一眼：“你跟著湊什麽熱鬧，你小孩子知道什麽錢不錢的！”
四姨抱著手，一臉司空見慣：“這有啥稀奇的，不就是給錢嘛，給命爹媽都要給，這才哪兒到哪兒。”
三姨沒說話，轉身進了屋子。五姨怪莊夢多嘴，莊夢卻不明白，“這為什麽不能說？我親眼看到的呀，外婆拿了好多錢給大舅。”
“你還說！就你長著嘴了是吧。”五姨橫了她一眼。
莊夢撅著嘴，走了。
三姨沒高興幾天，因為來了一件讓她更不高興的事情。
有媒婆上門提親了。
莊夢躲在門後看，被外婆罵：“看什麽看！一點家教都沒有！滾進去做你的作業！”
莊夢哭著找五姨，幾位姨媽正躲在廚房裏。按照規矩，家裏來了客人，女孩子是不能見客的。
幾人又打發了小舅去看，三姨問她聽到什麽沒有，莊夢想了想說：“好像是給三姨說親的。”
四姨看了三姨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確定你聽清楚了？”
莊夢學著她們的樣子，拿了根木棍在火裏扒拉，堅定地點頭。
三姨就哭起來。
“我才十五歲，爹媽就想把我嫁出去。”三姨的眼淚簌簌地掉，語氣裏全是憤怒。
“也不一定能成，哪裏有相親一眼就相上的，到時候你就說不喜歡就行了。”五姨安慰她。
“不喜歡就可以了？那大姐呢？大姐當初也說的不喜歡！”三姨吼出聲來。
五姨忙看了莊夢一眼，見她完全不知道說什麽的模樣，這才松了口氣，道：“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莊夢還小，哪裏懂。大姐那時是沒有辦法，家裏窮你知道的。如今和當時不一樣了，你好好和爹媽說說，他們不會不顧你的。”
莊夢就問：“大姐是我媽嗎？她怎麽了？”
三姨噎了一下，不說話，抱著自己的膝蓋哭。
四姨似乎心有所想，道：“老三過了就是我了，不行，我得趕緊離開家，我才不想過大姐那樣的日子。”
說著就在屋裏踱步，似乎在想辦法。
氣氛有些凝滯，小舅突然闖進來，語氣裏全是看熱鬧的高興，“老三，那媒婆沒看上你！”
啊？
三姨擡起臉，火光印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四姨和五姨卻緊張起來，忙問小舅到底聽到些什麽。小舅享受著被包圍的快樂，說：“那媒婆說男方家看上的是老四！”
四姨楞在原地，楞楞地說：“可是，我才十三歲…”
小舅繼續說：“十三歲怎麽了，老媽不就是十三四歲嫁給老爹的嗎？我聽老媽的意思，要是你喜歡，處個一兩年，年紀到了就結婚。”
四姨嗷一聲跑出去，一邊跑一邊鬼叫：“我要離開這個家！誰要嫁人誰去！我不喜歡，不喜歡！”
幾人忙追出去，四姨已經跑到堂屋，跑過去朝著外婆跪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媽，我不嫁人！我還小啊，媽！”
外婆被嚇了一跳，見媒婆皺著眉頭，吼道：“鬼叫什麽！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滾進去！”
四姨搖著頭，頭發都散了，口齒不清地說：“媽，我想待在家裏，我可以賺錢的。我明年就出去賺錢好不好？你別把我嫁人啊，媽！”
外婆臉上的青筋都冒出來，怕是覺得當著外人的面打孩子不好，語氣裏全是忍耐：“滾進去！”
四姨抱著外婆的腿，跪在地上磕頭。五姨和三姨忙拉過她，莊夢第一次見四姨像一個瘋子一樣，滿地打滾。
四姨還在吼，三姨忙堵了她的嘴，一邊還在說：“你非要老媽打死你嗎！想想其他的辦法好不好，你剛才還在安慰我，怎麽到你自己的身上就不行了！”
四姨被重新拖到廚房，不斷踢打著墻壁，拿墻壁撒氣。
“說得好聽！你現在滿意了，不是你嫁人！”四姨惡狠狠地說。
三姨皺著眉，“老四你說什麽！我滿意什麽！咱們都是姐妹，你說這話說給誰聽呢！”
四姨不管不顧，腦袋已經不甚清醒。“為什麽是我？不行，我要走，今天就走，再不走我要死的…嗚嗚嗚…我要跑！”
五姨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