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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碧落何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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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碧落何許

拂曉, 慕韶光才從解君心那裏出來。

仙門其他的人都已經先回去了,慕韶光也沒再驚動程欞他們,自己從小路離開。

解君心一路送他下山, 慕韶光催了幾次, 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慕韶光跟解君心道別的時候還帶著淺笑,一轉身, 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他這次來到合虛, 本來還打算再跟莫暝接觸一番,順便研究一下怎麽才能弄到解君心的另外半滴眼淚, 現在真相是發現了,他卻也一點做事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 解君心的諸般言行一直在他心裏縈繞。

慕韶光知道, 還有很多事等著他處理,可他此刻只是覺得滿心疲憊,什麽也不想做。

他禦劍飛馳了一會,一路上長風掠過身畔, 行過高山水湄, 好一陣子停下來,恰好看見下面一家酒肆長旗飄飄,開門迎客。

慕韶光禦劍落地, 走了進去,要了一壇花雕, 坐在那裏悶頭自斟自飲。

他酒量不佳,這回卻喝的又快又急, 連飲幾杯之後, 只覺得由喉嚨到胃裏都燒的火辣辣的,聽得旁邊那桌上有人正在寒暄:“相逢既是有緣, 尚未請教道友仙號?”

旁邊有人便答:“在下不才,乃是穹明宗櫛雨峰門下弟子孟小秋,那位是我師弟,屬朝雲峰門下,名叫荊楚。”

穹明宗這個名字一報,就足以讓人肅然起敬,更何況櫛雨峰和朝雲峰還分別是掌門和前掌門的直屬,就更加不可小覷了,其他人一聽,連忙紛紛道了“久仰”。

“二位兄弟可當真是好福氣!想必既是如此,你們一定能時常見到芷憂君吧。我們對芷憂君都是仰慕已久了,可惜一直緣慳一面,實在是遺憾。”

孟小秋和荊楚平素已經被這樣羨慕慣了,但聽到有人仰慕慕韶光,還是都感到了與有榮焉。

荊楚笑著說道:“芷憂君的性子低調安靜,即便在穹明宗也是不怎麽會露面的,我們能有幸得見他的次數也不是特別多,但只是能得他指點兩句,就能令人終生受用不盡了。”

一名修士讚同道:“確實如此,要說我沒見過芷憂君,其實又還算是見過。就在上回的泥人一案中,我曾在萬樹谷之外見到唐郁主持公道,查找真相,當時就甚為敬服。還奇怪怎麽此人如此聰慧俠義,之前竟然沒什麽名聲,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就是芷憂君,可見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另一人口快地說道:“就是,怪不得那些兇殘的魔頭們都動了心——”

一句話出口,他自己一頓,知道是失言了,連忙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褻瀆芷憂君。我只是覺得,芷憂君實在是風采無雙……”

孟小秋道:“道友不必緊張,我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芷憂君向來愛慕者甚多,原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只是無論是誰也好,這等凡俗間的小情小愛,芷憂君生來道心堅定,從來不縈於懷,卻必不可能理會他們。”

荊楚性格活潑,笑嘻嘻補了一句:“是了,芷憂君連我們掌門都不怎麽搭理,掌門師叔有時候還會發急呢,哈哈。”

慕韶光被議論的時候多了去了,原本也沒怎麽在意他們的話,一直聽到這裏,唇角才不禁隱約浮起一絲自嘲的笑意。

當時先有問旻,後有步榭,無論是師徒之間還是師兄弟之間,都要麽是相互離心,要麽是不知所蹤,他也不願再與人多生糾葛,再加上另外一點隱情,才會選擇處處冷淡示人,刻意保持疏遠。

可是避來避去也無濟於事,如今依然所有的事都弄得一塌糊塗,問千朝是那樣,解君心又是那樣。

慕韶光有的時候也不免去想,是不是他從一開始就錯了,所以總是給他人帶去痛苦。

他給自己斟了杯酒,一擡頭灌了下去。

慕韶光把酒杯放下來,剛要再喝,忽然他神情一凜,猛地向著幾名修士說話的方向看去。

那幾個人相談甚歡,似乎並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

但慕韶光還是覺得不對,一沈吟,拿著酒杯站起身來,向著那一桌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

慕韶光半低著頭,那些修士們並沒有在意他,其中一個正在說道:“可惜我就是沒見過芷憂君的真容,不知是何等的仙姿玉貌……”

慕韶光一個踉蹌,手中的酒杯一傾,酒水就全灑在了他的後背上。

那個人正說到興頭上。他本來也是個修為不低的劍修,但卻根本無法察覺到慕韶光靠近時的氣息和腳步,冷不防被這杯冰涼的酒潑在身上,不免嚇了一跳,猛然站起身來。

可是未等他回頭詢問,忽然就“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感覺到後背上的皮肉好像灼燒一樣的疼痛,衣服被酒潑到的地方散發出了一股黑煙。

“這是什麽東西?!”

“不好,這裏有邪物作祟!”

那黑煙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猛獸,猛然脹大,向著慕韶光包裹上來,慕韶光早有準備,一翻腕劍已出鞘,攔腰橫斬!

黑煙在慕韶光的劍氣下潰散,令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渾濁不清,跟著“鐺”的一聲,慕韶光的劍勢被什麽東西給擋住了。

緊接著,他的對面出現了一道人影,徒手握住了慕韶光的劍刃。

慕韶光面色冷酷,斜身旋腿,踢向對方的太陽穴。

他這一下變招既快又狠,原本是極厲害的殺招,但因為是剛從解君心那裏離開,腰和腿都十分酸痛,因此動作之間肌肉被猛然一扯,這一下竟然就踢歪了。

只聽“砰”一聲如中敗革,慕韶光的足尖踢在了對方的左肩上,生生把對面的人踢的後退數步撞在墻上,不得已松手放開飲真。

慕韶光趁機也跟著後退了幾步,拂袖一甩驅散周圍的黑煙,想要看清楚目前的狀況。

但對方緊接著便厲喝了一聲“受死”,竟然狀若癲狂,緊接著又如影隨形一般向著慕韶光撲去,鮮血淋漓的右手掐向慕韶光的喉嚨。

這人的一連串招式咄咄逼人,就好像和慕韶光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拼了命地要置他於死地,而此時,慕韶光也已經看清楚了對方的樣子,霎時大驚失色。

他側身讓過那人的一抓,脫口說道:“師尊!”

只見慕韶光的對面,赫然竟是已經死去的問旻。

這一幕的場景仿佛無比熟悉,慕韶光來不及細想,就見到問旻手上結印,嘴唇闔動,低念法訣。

周圍空氣中的黑霧重新聚攏,盡數凝成了一顆顆珍珠大小的黑彈,如同流星一般,上下左右分各個方向朝著慕韶光襲來。

慕韶光深吸一口氣,手中劍光展開,已使了一招當年問旻曾經教過他的春潮帶雨。

只見蕩漾的劍氣將他身邊的所有黑彈籠罩其中,劍光如雨如潮,如波湧流,浩浩蕩蕩,處處生輝,在嗤嗤不絕的聲響中將所有的攻勢盡數化為塵沙,轉瞬散碎為千點萬點,再也無法重新匯聚起來。

平平一劍,卻是可攻可守,變化萬端,風華無限,讓慕韶光在剛才一連串緊鑼密鼓的圍殺中重新獲得了先機。

他趁勢將餘光往旁邊一掃,這一看之下,發現周圍竟然已經空無一人,而此處哪裏是酒肆,分明竟是穹明宗的藏書閣!

不,眼前的一切絕對不是真實場景,他竟然不知在何時就陷入了幻陣!

問旻一掌拍來,慕韶光側身躲過,那一掌就打在了旁邊的書架上面。

書架轟然碎裂,慕韶光發現,後面竟然藏著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大小的孩子,抱頭縮著,看不清面容。

雖然這孩子極有可能是個假的,但慕韶光不能拿他的命來冒險一賭,眼看問旻的下一掌就要拍在那個孩子的頭上,慕韶光也來不及多想,一把將那他抱起來,回身一劍,刺向問旻。

他同時喝道:“你是何人?也敢在我面前行此詭計!”

慕韶光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剛才還連連進逼的問旻,看他這一劍刺過來,竟然不躲不擋,於是,就直接被慕韶光這一劍刺穿了胸膛。

鮮血噴出,濺滿了那張熟悉的,屬於師尊的臉,問旻沖著慕韶光笑了一下,仰天倒地。

原本釋然的笑容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得無比詭異,慕韶光不禁怔住。

他還記得問旻當年的死狀,簡直與此刻一模一樣。

慕韶光握劍的手顫了顫,隨即,飲真自己繃直了劍尖,猛然發出了一聲長鳴示警!

與此同時,慕韶光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驟然暴起,一把摟住了慕韶光的脖頸,張嘴便向著他的頸側咬去!

千鈞一發之際,慕韶光已經迅速松手,把孩子給丟了出去,同時,他也從問旻的胸膛裏拔出飲真劍,剎那間反步斜劈,將那孩子從頭頂劈成了兩半。

孩子變成了一堆碎木屑,撲簌簌落得滿地都是,慕韶光又反手一掌,同樣打爆了問旻的屍體,冷冷地說:“承蒙閣下看得起,竟願意為我如此精心設局。不出來見個面嗎?”

隨著兩具屍體爆開,周圍場景上的顏色也如潮水一般地褪去,很快又恢覆了酒肆的模樣,只是那些食客們依舊沒有出現。

慕韶光敢肯定,最起碼在他剛剛進入酒肆的時候,周圍的場景絕對不是幻影,那些人也是真實存在的,現在他們多半也已經被幕後之人給控制或者藏起來了。

周圍極靜,空蕩蕩的空間裏只有他自己,很容易讓人心生恐慌。

慕韶光凝神片刻,冷銳的目光從酒肆中各處角落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一處擺著財神的佛龕上。

“若不放人。”

慕韶光手中的劍尖微微傾斜,調整了一個更加精準的角度,說道:“那我今日也只能開殺了。”

劍氣瞬間直逼佛龕,隨即,定住。

慕韶光聽到一陣清脆的掌聲,緊接著,一個人從佛龕中一步步走了下來,隨著往前走,他的身形也不斷的變大,最後成了真人大小。

竟是那個木偶莫暝。

“好,好,好一個芷憂君,果然名不虛傳。”

莫暝撫掌笑道:“沒想到如此周密的幻陣竟被你給破的徹徹底底,慕韶光,我真是欣賞你。”

方才,慕韶光把問旻和那個孩子劈碎的時候,看見地上滿是木屑,心裏已經隱約有了猜測,此時見到莫暝,神情微動,迎著他的目光說道:“莫尊使,這是何意?”

莫暝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腔調,說道:“唉,也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我看合虛裏的人一個個被芷憂君迷的神魂顛倒,心裏非常羨慕,可惜一直等著享受這般與你朝夕相處的福氣,等了許久,你卻總是不來找我,那麽我也只能來找你了。”

慕韶光淡淡地道:“我比較喜歡你情我願,見尊駕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怎敢打擾。”

莫暝遺憾道:“唉,這一點咱們的看法便有些不同了,我更愛強、人、所、難。”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他陡然擡起手來,一步千裏,瞬息欺近慕韶光面前,指尖朝著他的頸側劃去。

慕韶光早有準備,身形倏地後撤,擡手隔住莫暝的手腕。

莫暝低笑一聲,沈沈地說道:“開。”

層層疊疊的陣法花紋陡然從四面亮起,將慕韶光圍在中間,周圍場景飛旋,瞬息萬變,點滴間盡是過往記憶。

莫暝道:“你不是想救人嗎?自己找吧!或者……”

他輕笑:“求求我也成。”

慕韶光靜立未動,眼看著騰騰上湧的黑氣中,法紋在其中滋生,凝聚,波動,上湧。

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凝住在莫暝的臉上,那張原本由木頭雕刻而成的,不該有任何神情出現的面容上,在此時竟然顯出了幾分扭曲瘋狂之色,顯得分外詭異。

莫暝道:“你在看什麽呢?”

慕韶光終究緩緩並指,將心中的萬千波瀾隱入了平平的二字之下:“出鞘。”

劍光一亮,隨即,一股魔氣如火山噴發般地爆開,陡然粉碎了周圍的萬千法咒!

魔氣?!……可慕韶光怎會使出來魔氣?

莫暝臉上的錯愕之色一閃而過,周圍層層疊疊的陣法已經頃刻瓦解,慕韶光背後的墻面上,一排人墜落在地,昏迷不醒,赫然正是方才那些修士們。

魔氣未竭,重重撞向莫暝的識海,將莫暝直接沖得往後飛去!

慕韶光來不及細看,隨手從地上拎起一名修士,在對方的靈臺處點了一指,迫使他醒來,跟著將人順窗便丟了出去:“走!”

他手上的動作快如閃電,剛來得及救醒了五六個人,已感到一股巨大的威壓從頭頂出現,慕韶光起手一劍,將其阻住,猛然擡頭。

莫暝如一只真正的提線木偶那般,身上纏著絲絲縷縷的黑線立於半空中,目光幽幽,低頭看著慕韶光。

慕韶光發絲在劍氣激起的風中飛揚狂舞,雙眸湛湛,面容映著凜冽寒光,隱有霜雪之意,璀璨耀眼,令人著迷。

莫暝忽地面露決然之色,閉目擡手!

慕韶光的手指也是一緊,正欲舉劍,忽然感覺到背上猛然一痛,隨即便是萬千道電流侵入肌骨的感覺。

——有人偷襲!

慕韶光一劍回手,同時轉過身去。

他身後的人,竟是剛剛被他最後一個喚醒的孟小秋。

孟小秋目光發直,將一道引雷符拍到了慕韶光的背上,慕韶光的劍鋒本來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這時,頓了頓,又垂了下去。

慕韶光的身體倒下,沒有挨到地面,已被莫暝接在了懷裏。

僵硬的木指搭住了慕韶光的腕脈,片刻後,輕輕放開,又在他的臉上蹭了蹭。

“好了,現在輪到你們了。”

莫暝抱著慕韶光,一步步走到另外幾個還沒來得及離開的修士們跟前,慢慢地說道:“你們說,我該把你們……”

他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木頭碎裂的聲音“喀嚓”響起,竟是慕韶光突然睜開眼睛,一掌拍在莫暝的胸口上。

“醒醒!”

慕韶光對著那幾名修士一聲厲斥,聲音中灌註了靈力:“還不快走!”

他剛才被偷襲成功之後當機立斷,立刻假裝暈倒,暗暗積蓄力氣,就是為了這一刻。

莫暝身上的木殼被慕韶光這一掌打的遍布裂紋,片片落下,逐漸露出真實的人類肌膚。

而他只是無聲低頭,用裏面那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看著慕韶光。

“你很會用無害的外表迷惑別人。”莫暝低聲說。

而後,他擡起手,在慕韶光頸後的某處穴位上一按,慕韶光感到渾身一陣宛若筋脈被抽離的劇痛,這次是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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