庈雪郡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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庈雪郡主·二
一年夏去冬來，葡萄架底陰涼才散，廊下窗欞上眼看就要落雪。
鎮北將軍韓琰回朝述職。
回朝述職當然免不了面聖，李郁蕭註視他跨進殿中，一步一步行來，如同這麽多年他無數次進殿的情形一樣，腰背懸挺，神情端正，沒有一絲一毫人臣不該有的動作。
回想與韓琰相交這麽些年，君臣兩個從沒有紅過臉的時候。
最初聽他仗義執言，李郁蕭無限感慨，後來有一衣之恩，再後來李郁蕭一手送他登上帥位，使他馳騁疆場的心願得償，他也不負所托，先是謀取穆涵、穆廣霖父子信任，而後當機立斷率兵南下，清剿並州、冀州兩個穆涵的老巢，助李郁蕭在兵變之中奠定勝局，收服扶餘、呼揭，也都少不了他的功勞。
他忠心耿耿，他戰功彪炳，可是怎說呢？李郁蕭現如今瞅著這個一手提拔的將才，很想當殿罵他兩句。
這檔口禦案邊上穆庭霜輕咳兩聲，好歹拉回陛下一些理智，他勉強問兩句兵事：“北境諸國有何異動？”
底下韓琰規規矩矩開始稟報，十分有一說一，既沒有邀功也沒有誇大其詞，又問錢餉，韓琰還是那副耿介誠實樣子，北境的軍餉一筆一項用處，一五一十報一遍。
一點毛病沒有。
“罷了，”殿中只聽陛下忽然截口打斷，又聽吩咐，“朕與將軍說兩句體己話，黃藥子，領人退下。”
“諾。”黃藥子躬身，帶頭退出去。
一旁穆庭霜要笑不笑：“陛下，臣也須回避麽？”
李郁蕭白他一眼，滾滾滾，不對不用滾，誰說要你回避了。瞪完穆庭霜，李郁蕭眼風一錯，開始瞪韓琰，韓琰卻好像無知無覺，利落一個抱拳：“未知陛下何事相詢。”
哦，你好公事公辦啊，李郁蕭不願意跟他啰嗦，轉回穆庭霜：“你，就你，你總說再等等，總說再酌問一二，行，如今人回來了，你問吧。”
趕緊問，問完朕就下旨給雪娘建府。不僅建府，還要給她選幾個模樣英俊的幕僚，氣死你們兩個，啊，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一個妹妹還沒嫁出去就和妹夫一條心的歪屁股兄長。
近來雪娘的事簡直是咱們陛下心腹大患，煩得要掉頭發，雖然和穆庭霜算是說開，可是李郁蕭還是替雪娘著急。
偏偏穆庭霜好像不解聖心憂思似的，裝傻充楞：“陛下何意？”
陛下就差沒再賞他一個白眼。
兩人陰陽怪氣幾句，李郁蕭說你一向靈光，記性也最好，單單今日沒個聰慧是吧？穆庭霜說哎呀陛下哪的話，有何旨意請陛下明示。
正說著，底下韓琰開口：“陛下是否想問庈雪郡主的親事。”
李郁蕭一個沒忍住，跟穆庭霜說話的陰陽氣帶出來；“郡主親事問你作甚？你一不是她父兄，二不是她族中親眷，與你何幹。”
韓琰略略垂頭，再昂起臉時，英挺的面孔上浮起一些躊躇：“臣深知有負陛下所托，有負郡主美意，只是臣一生註定蹉跎沙場，註定與姻緣二字無緣，郡主必能另覓佳婿，護她愛她，平安到老。”
李郁蕭氣得發笑：“韓琰，可以啊，欺君之罪你也不放在眼裏。”
什麽怕戰死沙場，什麽擔心不能守護和陪伴，李郁蕭認識韓琰多久，這些說辭一眼假，這娃眼中全是糾結，必然不是心裏沒穆庈雪，所以到底是為著啥子？李郁蕭簡直想給他腦門子上來兩拳。
韓琰單膝跪下口稱不敢，李郁蕭哼一聲：“你要報效沙場，倒好像是朕阻礙你的姻緣似的，或者朕下了你鎮北將軍之銜，叫你歇歇？”
“陛下，”韓琰還沒說什麽，穆庭霜先開口，“萬萬不可，北邊扶州往北還有新羅等國，呼揭諸部也還沒有盡數臣服，北境將軍府如何能缺少將軍坐鎮呢。”
李郁蕭呵呵呵：“須將軍坐鎮，不如朕封丞相一個將軍，你去替朕守邊疆好了。”
一個兩個，凈會添堵！
眼看越說越沒邊兒，穆庭霜不再賣關子，叫韓琰起，又對李郁蕭說：“陛下有所不知，是有人對韓將軍進讒言。”
“讒言？”李郁蕭疑問。
原來正如世間萬事，有人喜就有人惡，庈雪郡主和鎮北將軍的親事，有人一心成全，一力願意促成，譬如陛下，就有人一萬個不願意，譬如，給穆庈雪當過十來年“親娘”的裴夫人。
裴夫人在宮中長秋寺修行，按說總比她的死鬼夫君強，好歹還有命在，而且李郁蕭金口玉言說不會殺她就不會殺她，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裴夫人並不能滿足於“有命在。”
她親兒子安享富貴，也算她兒子的穆庭霜更是高居丞相之位，她的母族在朝中也頗得重用，唯獨她，要在寺裏苦修？偏她的母族當中，父兄都不肯替她上書求情，寬宥她出來。
穆庭霜道：“她私心裏想著，若是為雪娘尋一位裴氏本族的夫婿，或許裴氏族人看著面子願意替她說說情。”
韓琰似乎被道著心病，沒言語，李郁蕭斜著眼睛：“怎麽，她找過你了？”
不對，李郁蕭改對著穆庭霜斜眼睛：“你又知道了？”
穆庭霜頷首：“臣怕她生事，一直著人盯著，大約三年前，她使計與韓將軍見過一面，雖說具體談些什麽無從得知，不過往後看韓將軍言行，總能猜得一二。”
一聽這話，李郁蕭氣得牙癢癢，一方面氣裴夫人，留你一命還給朕霍攪找事！一方面也很不滿意穆庭霜，他說：“你也早告朕知道，只說一句‘再等等’，鋸嘴葫蘆。”
穆庭霜溫文一笑：“當初留她性命是陛下親自下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今她不肯安分，陛下不後悔麽？總還要看著臣的外祖面子。”
那也是。不過後悔，真有點，李郁蕭生平最討厭有什麽事明面上不說，專在背地裏搞一些有的沒的手段，真想不管不顧給這自私自利的裴夫人斬了，為著一己私利耽誤雪娘姻緣，虧她白受過雪娘十幾年口口聲聲喚的母親。
李郁蕭又問穆庭霜：“如今你又肯說了？”
穆庭霜一攤手，嘆口氣道：“臣要再不說，眼瞧陛下要與將軍起嫌隙，臣是丞相，領協同百官之責，放任陛下與朝臣各自誤解，臣不如自解相印罷了。”
就你有理，就你理多，李郁蕭這下真的翻一個白眼，底下韓琰面孔耳朵通紅，一點子老底原來在穆庭霜眼中早無所遁形，只好老老實實說一遍裴夫人的原話。
說是雪娘對他原本無意，只是感念他當年救她出火海的恩情，又說原本穆涵的事雪娘出身就不大好，就屬罪臣之後，好死不死韓琰的爹武襄侯和穆涵是一丘之貉，也是罪臣，如若這親事做成，雪娘一輩子擺脫不開罪臣家眷的桎梏，雲雲。
只是報恩，不是傾心，是吧？行軍打仗怪有本事，脫開戰場變成傻子，是吧？李郁蕭聽完大手一揮：“之前姜弗憂呈來的箋子拿來。”
穆庭霜從一只書篋裏翻出來一摞信箋，正是從前穆庈雪煩姜弗憂燒掉的信，姜弗憂轉頭給呈來棲蘭殿。
李郁蕭道：“你好好看看吧，看她是不是無心。”
韓琰沈默接過，慢慢拆看，李郁蕭隔空並指點他：“你倒狠得下心。”真就一封不看，不看就不看算了，你收著、放著隨你便，你還要給人家妹子退回來，你說說你。
“既然下定決心，不如不留餘地。”韓琰默然道。
李郁蕭與穆庭霜對視一眼，各自搖搖頭，李郁蕭站起身：“去吧，回去慢慢看。”說著撫穆庭霜的手讓陪著回寢殿，韓琰捧著滿紙相思和心意，喚一聲：“陛下，那郡主的……”
郡主的什麽，他又住口沒問完。
陛下揮揮手：“三年來問你多少回，你不答，朕要問你的已經問完。旨意既成，朕不會收回，往後她就是永徽公主，她也要在宮外開府，願意招什麽人做幕僚、做入幕之賓，朕都不會過問。”
說罷這句，陛下與丞相相攜離去，消失在殿宇深處，獨留韓琰一人呆立在殿中。
一向殺伐果斷的韓將軍，竟然在猶豫，在左右不決，在宮裏猶豫沒個完，回府接茬猶豫。
其實關於雪娘，過去的三年當中韓琰沒有一刻不在猶豫，一邊是思慕之心，一邊是裴夫人冰錐一般的話，加之他在國都實在不常待，一來二去竟然耽擱下來。
只是如今他的猶豫，是在猶豫一些旁的。
她親筆寫的箋子最後一封停在今年夏天，是、是已經心灰意懶麽？三年，他已經耽擱她三年，又要如何償還？
如何……
又三月，眼看公主府落成，永徽公主出宮，韓琰心一橫眼一閉，心說該怎麽還就怎麽還，要殺要剮不是她一句話？你還要猶豫到何時。
那是一個雪夜，韓琰單人一騎，從將軍府趕到公主府，腰間長劍橫亙，手中馬韁攥緊，敲開公主府的大門，門中宮裝的麗人立在階上，居高臨下：“將軍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韓琰沖下馬的腳步一頓，無端屏息，掌中冷汗浸透：“我……”
穆庈雪側側腦袋，仿似不很耐煩：“若無事，本宮不送了。”
“不！等等！”韓琰叫住她，踅摸老半天下定決心，“末將願向殿下求親！”
穆庈雪冷淡一笑：“遲了，公主府不需要駙馬都尉，將軍請回。”
說罷又要回去，還要使人關府門，韓琰急了，蹦出一句：“不要駙馬，那我、我來做你的面首，好麽？”
啊？雪光與月華俱靜，穆庈雪回首望他。
親愛的們，這本到今天全部完結，感謝支持
中間有一段非常掙紮的時間，沒榜沒曝光，收藏數量那個不挪窩的樣子，V線都不夠，寫作變得很吃力、很懷疑自己，說實話要不是存稿過半真的可能堅持不下來，是一直關註的朋友，一直孜孜不倦留評論的讀者朋友，讓我堅持下來
尤其貢獻2篇長評的雲和，踩我的萌點和伏筆跟點連連看一樣!unbelievable!每次寫不下去就翻翻評論，頓時備打雞血!我能行!
沒有抱怨的意思，這本主題很冷，文名文案在這個頻道格格不入，不服水土 水土就不會很滋養我，包括下一本也是，每一章都仍然在“自己想寫”和“頻道想看”之間掙紮，不知道能掙紮出個什麽樣子，但是加油吧~只要還有一位讀者在關註，我就沒輸!確信愛你們!下一本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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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蕭氣得發笑：“韓琰，可以啊，欺君之罪你也不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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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在宮中長秋寺修行，按說總比她的死鬼夫君強，好歹還有命在，而且李郁蕭金口玉言說不會殺她就不會殺她，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裴夫人並不能滿足於“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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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庭霜溫文一笑：“當初留她性命是陛下親自下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今她不肯安分，陛下不後悔麽？總還要看著臣的外祖面子。”
那也是。不過後悔，真有點，李郁蕭生平最討厭有什麽事明面上不說，專在背地裏搞一些有的沒的手段，真想不管不顧給這自私自利的裴夫人斬了，為著一己私利耽誤雪娘姻緣，虧她白受過雪娘十幾年口口聲聲喚的母親。
李郁蕭又問穆庭霜：“如今你又肯說了？”
穆庭霜一攤手，嘆口氣道：“臣要再不說，眼瞧陛下要與將軍起嫌隙，臣是丞相，領協同百官之責，放任陛下與朝臣各自誤解，臣不如自解相印罷了。”
就你有理，就你理多，李郁蕭這下真的翻一個白眼，底下韓琰面孔耳朵通紅，一點子老底原來在穆庭霜眼中早無所遁形，只好老老實實說一遍裴夫人的原話。
說是雪娘對他原本無意，只是感念他當年救她出火海的恩情，又說原本穆涵的事雪娘出身就不大好，就屬罪臣之後，好死不死韓琰的爹武襄侯和穆涵是一丘之貉，也是罪臣，如若這親事做成，雪娘一輩子擺脫不開罪臣家眷的桎梏，雲雲。
只是報恩，不是傾心，是吧？行軍打仗怪有本事，脫開戰場變成傻子，是吧？李郁蕭聽完大手一揮：“之前姜弗憂呈來的箋子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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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下定決心，不如不留餘地。”韓琰默然道。
李郁蕭與穆庭霜對視一眼，各自搖搖頭，李郁蕭站起身：“去吧，回去慢慢看。”說著撫穆庭霜的手讓陪著回寢殿，韓琰捧著滿紙相思和心意，喚一聲：“陛下，那郡主的……”
郡主的什麽，他又住口沒問完。
陛下揮揮手：“三年來問你多少回，你不答，朕要問你的已經問完。旨意既成，朕不會收回，往後她就是永徽公主，她也要在宮外開府，願意招什麽人做幕僚、做入幕之賓，朕都不會過問。”
說罷這句，陛下與丞相相攜離去，消失在殿宇深處，獨留韓琰一人呆立在殿中。
一向殺伐果斷的韓將軍，竟然在猶豫，在左右不決，在宮裏猶豫沒個完，回府接茬猶豫。
其實關於雪娘，過去的三年當中韓琰沒有一刻不在猶豫，一邊是思慕之心，一邊是裴夫人冰錐一般的話，加之他在國都實在不常待，一來二去竟然耽擱下來。
只是如今他的猶豫，是在猶豫一些旁的。
她親筆寫的箋子最後一封停在今年夏天，是、是已經心灰意懶麽？三年，他已經耽擱她三年，又要如何償還？
如何……
又三月，眼看公主府落成，永徽公主出宮，韓琰心一橫眼一閉，心說該怎麽還就怎麽還，要殺要剮不是她一句話？你還要猶豫到何時。
那是一個雪夜，韓琰單人一騎，從將軍府趕到公主府，腰間長劍橫亙，手中馬韁攥緊，敲開公主府的大門，門中宮裝的麗人立在階上，居高臨下：“將軍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韓琰沖下馬的腳步一頓，無端屏息，掌中冷汗浸透：“我……”
穆庈雪側側腦袋，仿似不很耐煩：“若無事，本宮不送了。”
“不！等等！”韓琰叫住她，踅摸老半天下定決心，“末將願向殿下求親！”
穆庈雪冷淡一笑：“遲了，公主府不需要駙馬都尉，將軍請回。”
說罷又要回去，還要使人關府門，韓琰急了，蹦出一句：“不要駙馬，那我、我來做你的面首，好麽？”
啊？雪光與月華俱靜，穆庈雪回首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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