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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柳暗百花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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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柳暗百花明·四

“不敢不敢。”只見殿中汝文弼拱拱手, 好整以暇。

他一壁說,一壁還擱那笑,規整的官服在他身上不像官服, 倒好像一張人皮,他就是一只披著人皮的大狐貍。

說他是賠笑臉不是真的賠笑臉,說他是蹬鼻子上臉還差不多, 李郁蕭聽他接著道:“少史出身丞相府, 自然看不上下官兩百的俸秩,越過丞相府?這又是哪裏話, 丞相府諸同僚的憂國忠君的心,下官哪裏比得!”

好麽, 李郁蕭要給他的汝卿鼓掌, 這一下三說兩不說,活計也替穆涵接到丞相府頭上,高帽子也蓋到丞相府頭上,怎麽, 丞相府誰還能跳出來說沒有忠君之心麽?

還暗搓搓直指丞相府上下俸秩都高得很, 看不上人兩百的薪水,真是話也說了罵也罵了,那個少史還屁都不敢放。

殿中又開始爭論, 一個一個讀聖賢書長大的大人,吵起架來當仁不讓, 清涼臺變得跟菜市場似的,熱鬧非凡。

熱鬧歸熱鬧, 荊睢立在殿中活像定海神針, 武將萬口一聲,另外辟雍宮、尚書臺、甚至太常等都齊著心, 外務麽,禦史臺有些置身事外,大鴻臚和放烏屠斜出宮的光祿卿又怕吃掛落,忙不疊閉嘴,蔡陵看樣子是有心偏幫,但終究勢單力薄。

如此一來,丞相府漸漸落在下風。

後來大局抵定,烏屠斜是要追的,他家裏的王位是要給薅掉的,穆涵憤然離殿。

振武皇帝與丞相破天荒的頭一回正面交鋒,以皇帝大獲全勝告一段落,少帝黨人揚眉吐氣。

群臣往外退出去的檔口,玉階上李郁蕭從緊張又滿意的心境當中脫出來,忽然意識到整場有一個人格外安靜,從頭到尾,穆庭霜一個字沒說。

他為什麽一言不發?是,他給搭的臺子咱們沒接好?演砸了麽?也沒有吧?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好問。

因為穆庭霜這個人李郁蕭太知道了,人不想說的事兒你問破天也沒用。

接下來幾日,朝中好像沒一個人得閑,都在忙忙碌碌,相比之下李郁蕭倒顯得有些清閑。

也不知道啊,是哪學來的壞毛病,李郁蕭竟然不太閑得住,讀書也靜不下心,久違地,他想起當年他狠狠心把穆庭霜派到並州那會兒的心情,那種骨頭縫兒往外冒的不得勁,按也按不住,那是見不著心裏想見的人,的一種渾身不得勁。

唉,不想承認也要承認,棲蘭殿的夏夜又頻頻催人發夢,陛下知道,自己又在想念穆庭霜,真的想。

想,或者是想搞清楚,李郁蕭不太分得清,他想知道烏屠斜到底怎麽肯私逃,那批銀餉現在到底在誰手裏,荊睢要領兵去追,會不會追著,追著又會如何,荊睢提起知情不知情……

李郁蕭腦子一閃眼睛一轉,既然穆庭霜那兒沒得問,那麽,還不興咱們問別人去麽,這個“別人”,荊睢不就是這個別人嗎。

荊睢奉詔入宮。

這位是個有一說一的實在人,李郁蕭很快得著一句準話:烏屠斜是被穆常侍半哄半綁抓走的。

如此看來,捕亡令則應該暫時逮不著人,因為人一直在穆常侍掌握。

至於說軍餉,當然早就回到荊睢手裏,說是帶兵去追,實際就是先一步到益州,到砂織,掀翻烏屠斜的爹,到時候擁立新王,等穆涵的郎將和人馬抵達,新王元秩的王座都應該已經坐穩,屁股滾熱。

李郁蕭有些擔心名不正言不順,畢竟先前穆涵工作做得好,烏屠斜在朝中贏得不少憐憫,都覺得他是被亂臣賊子迫來求援的小可憐。

荊睢說陛下不必擔憂,已經護送一隊砂織百姓帶著冤狀趕來洛邑,冤狀上痛斥翁提王庭的殘暴不仁,屆時征討翁提王既是順應民心為民除害。

那,挺好,陛下頷首。

目送荊睢出去,李郁蕭深深呼一口氣。

他有一種感覺,先前鬧不清是想念還是疑惑,這會子清晰明了,就是想念。

除卻想念,還有一股更深重、更急切的念頭,這念頭一時半刻不好說,先前死命壓抑許久的都是這念頭,因著一二閑雜不相幹的人催拔,變本加厲的這念頭。

……

胸中有什麽東西要噴薄而出,這滋味不僅建章宮中陛下深有體會,宣義侯府中穆涵也深有此感。

只是陛下胸口橫沖直撞的情緒很難一言概括,情愫,心悸,渴望,等等心懷,或許都沾一些,具體是什麽,再說,穆涵胸口燎原而起的情緒是明擺的:怒火。

府中馬吏,叫老良的,偷偷到代序閣呈給穆涵一匣子東西,穆涵掀開看過,枯瘦的眼眶裏目眥具裂。

匣中是好些書信,他的好兒子和烏屠斜那個現眼貨往來的書信,穆涵一一看完,堅硬平整的木匣子幾乎在他掌中捏出一個掌印。

……

話分兩頭,轉眼烏屠斜攜錢糧“私逃”,已經過去月餘,荊睢的人也早已開拔南下。

說近來棲蘭殿新設一職,名頭叫黃門中謁者,說是隨在黃門令手底下,但是拿的內外宮門牌子鑰匙齊全,即便宮門下鑰也可破例出入通傳。雖說不過門禁牌子,這玩意羽林中郎將也都有,可是領中謁者職的是黃公公的親傳,這一下子就緊要起來。

其實不是為旁的,李郁蕭就是害怕,想著萬一要是趁他歇覺時益州有軍報因錯過,夜間使黃藥子的徒弟幹脆守在乾明門便了。

另除卻益州,幽州的軍報也很緊要。

不過韓琰往朝中傳信有專人,倒放心一些,前些日子傳信說的,已經打到扶餘國都。

說到這項,原本韓琰這個平虜校尉早該回朝,扶餘二月裏早早上過請降書,那會兒原本韓琰是預備班師回朝的,奈何兵馬還沒從幽州邊營撤幹凈,扶餘賊心不死卷土重來,以為大軍回朝他們又行了,繼續撿起擾邊的勾當。

如此韓琰怎麽回得來,一封請戰表奏到朝中,轉頭回去重新開打。

一來一去穆涵也半放開手,一來他目光在南方,騰不出空兒;二來麽,扶餘倘若能攻下來,平虜校尉固然有功,可首功不會落在平虜校尉頭上,左右要算在鎮北將軍頭上,算在穆廣霖頭上。

李郁蕭和韓琰替穆涵算的好賬,錢袋子雖重,重不過功勳簿,畢竟先前朝中給穆廣霖拾柴,功勳簿發的四境都是,柴高火旺烈火烹油,穆廣霖若沒有與封賞和高位相匹配的軍功,終歸不能服眾,只看他上次回朝司隸軍和禦林軍是怎麽給他臉色的,朝中是怎麽議論紛紛的,穆涵又不聾,當然聽得見。

有這麽一根名為軍功的大蘿蔔吊在前頭,不怕穆涵這頭老驢不催著穆廣霖這頭騾子撒開蹄子狂奔。

扶餘馬政能掙錢,但是真正打下來,在北邊建州,那還能跳出北境將軍府的手掌心麽?一樣的囊中之物。

李郁蕭預料的不錯,穆涵算得清這筆賬,至於扶餘為何不長記性也不長腦子,為何再三“擾邊”,也如李郁蕭所料,穆涵沒細究。

與韓琰不同,益州是荊睢的地盤,荊睢剛剛上船,哪兒能一上來就扒拉人家魚簍子要摸魚?這回砂織的戰事李郁蕭半點沒有插手的意思,因此才特別著急,每天幹等著想聽信兒。

話說回來,李郁蕭又有些惴惴。

荊睢如今和少帝黨一條船,李郁蕭不信穆涵看不出來,這老狗,慣是不愛吠專愛尋機咬人腳筋喉嚨,一定會想法子反制,就跟李郁蕭當初費老鼻子力氣離間將軍府和丞相府一樣,穆涵也一定會有動作。

加上這回栽這麽大一跟頭,閉嘴吃虧可不是他的風格。

啥動作?仲父啊咱別憋著啊,有什麽招式趕快使出來啊,李郁蕭每天嚴陣以待。

可是這幾日丞相府安靜得很,一點動靜沒有。

丞相府沒動靜,將軍府先有動靜,先前荊睢提過一嘴的砂織難民抵達洛邑。

將軍府暗中護送,這隊灰頭土臉戰戰兢兢的砂織人叩開洛邑城城門,又叩開建章宮宮門,遞上一卷冤狀,細數翁提王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的罪狀,又把元秩昆彌的境遇這樣那樣說一遍,其族怎樣被翁提王屠戮殆盡,其妻其妹怎樣被烏屠斜淩虐致死,寫得明明白白。

不僅朝中傳個明白,冤狀悄悄往沈決管著的少府紙坊一遞,轉頭冤狀就跟雪花片似的滿洛邑傳去。

再及,國都的寺廟帶頭,率先給元秩家眷設大悲懺祭場,眾僧侶晝夜誦經,超薦亡靈,祈福往生,西南有個苦主元秩,這下子人盡皆知。

翁提和烏屠斜才是罪魁禍首,元秩是慘遭迫害的忠臣,是替飽受欺壓的百姓仗義執言的義士,是被逼無奈才斬木為旗揭竿而起的悲情英雄,這個調式一定,烏屠斜幸好是把他的舞侍都已經遣回去,要不然一定被宮裏宮外的唾沫星子淹死。

除卻烏屠斜罵名背定,還有一人頭頂上的鍋推不幹凈,就是從前力挺烏屠斜的穆涵。

如今雖說往砂織派兵的章程還是那麽個章程,可是呢,不再是襄助烏屠斜而是討伐烏屠斜,除非啊,除非穆相自己打自己的臉,承認自己先前大錯特錯,要不然砂織往後的事兒穆涵還真的不好再幹預。

議論分錯塵囂日上,李郁蕭猜,穆涵就要坐不住了。

要說他和他這位相父,明裏暗裏做對頭這麽久,賴好也算有些了解。

李郁蕭料得不錯,這日穆涵遣長史到棲蘭殿,說請陛下移步清涼臺聽政。

清涼臺,清涼臺就清涼臺,李郁蕭領著黃藥子往清涼臺起駕。

不過這當中橫生一檔子事,大約是行到乾明門樓門轉過兩步,打外頭奔來一名小黃門,李郁蕭眼風一搭,瞧出來正是黃藥子的徒弟,這小黃門也不知有什麽急事,悶頭疾奔而至,竟然看跌一跤,正正撞著黃藥子身上。

黃藥子斥責:“賊奴小子,禦前做什麽慌張白忙忙的?”

小黃門趕忙跪到地上告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李郁蕭問他有甚急事,他只是告罪,李郁蕭一瞧,也不是大事,也別打也別跪,老規矩,回去寫檢討便了。

長史還在一邊跟著,平白給人看笑話。

這小插曲很快過去,連李郁蕭也未放在心上,聖駕一行繼續往清涼臺走。他有預感,清涼臺還有一出大戲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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