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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倉頡莫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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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倉頡莫可考

一時穆庭霜又覺著, 是否,自己是否太貪心。

陛下如今不討厭他近身,知他在穆涵處受刁難, 專門賜他宮中牌子,許他多在梧桐朝苑留宿,又給他備上解毒寶藥, 怕他遭遇不測, 也是關切回護,也可說深情厚誼, 只是……

只是再沒有從前的心心念念,再沒有非他不可的那一種癡狂。

有一瞬間穆庭霜恨不能越過欄桿從這上跳下去得了, 是不是能再來一遭, 陛下的癡陛下的狂他一定珍重接著,一分一毫也不叫落空。

可惜,可惜,哪總有重來一次的好事。

穆庭霜滿心又苦又酸, 勉力抿一抿, 陪著繼續觀擂。

又拾起方才的話茬:“先前陛下因著龍泉觀的藥田發落過建章營騎的郎將,正是高安世,雖說當時受罰, 可是之後高安世得丞相府青眼,累加升遷, 如今右任光祿三郎將之首,僅在光祿卿之下。”

陛下恍然:“原來是他。”

穆庭霜又陪默默一會子, 忽而道:“高安世也是庶子。”

“啊, 和韓卿一般麽?”此時韓琰已經登臺,李郁蕭目光一直追著。

“是, ”穆庭霜道,“不過比韓琰還差著些。韓琰的生母總是武襄侯的妾室,即便不得臉,也是入族譜的人,能在武襄侯夫人跟前坐一坐,高安世的生母地位則更低些,只是一名婢女,在主母跟前只有跪侍的份。”

李郁蕭目光轉到他身上,嗯,穆庭霜的生母也只是婢女。留一分溫存,開口勸慰道:“嫡庶何如,朕瞧除卻一個裴玄,身邊這些人大都是庶子出息些。”又溫言軟語安慰一刻。

他是想安慰,可穆庭霜心裏一陣寒一陣熱,熱是陛下如此體貼,寒的是,擱從前,倘沒有自己作孽,陛下一定更體貼。

平生不會相思便害相思,穆庭霜無言,從不知自己竟然是如此患得患失的人。

那邊廂李郁蕭又想,這些家長裏短的,說這些幹啥?一定另有目的,君臣兩個對視,各自點檢心緒,穆庭霜一句話落地:“陛下,朝中數得著的世家雖說表面緊圍穆氏好似鐵桶,實則也有罅隙。”

罅隙?

罅隙!李郁蕭腦中驚雷一閃,是啊!哪家哪戶沒幾個不得志庶子?他興奮道:“你的意思?此番大小將領,或許可在這項上做做文章?”

穆庭霜剛才酸韓琰,一分真九分演,現在酸所謂“正事”,是真的酸,陛下眼睛未免亮得過份。

然而能怎麽,只和方才的苦一齊咽了,他道:“蔡然和沈馳岳阻斷邊境兩頭攛火,我大晏問罪警示的詔訓不能北上,扶餘告饒陳情的書信不能南下,戰事眼看無可避免,臣會上書,請求延長軍役。”

“延長軍役?”李郁蕭略收一收眉頭尖,慢慢思索道,“你這頭上書,交予朝中部司商議,怎麽也要議上一些時日,屆時大軍凱旋,連著論功行賞,各家庶子們青雲直上,他們……”

陛下眉開眼笑:“他們卻哪裏還坐得住?”

財帛動人心,但沒有高官厚祿動人心,再一個就是沒有兵權動人心,本來各家庶子地位低微,別說是庶子,就是嫡次子們也一樣,不得繼承爵位家業,如此一來不是給一條現成的出路?從軍啊,看看,陛下不拘門第嫡庶,是設擂點將啊。

“陛下聰慧,”穆庭霜晃一晃兩人交握的手,面上只作無事,“穆涵凡事喜歡大包大攬,從前還能容得下一個荊睢,如今容不下,四境兵權他卻也吃不下,總要提拔人分權,這知遇提攜的恩德,陛下可別讓他一人占去。”

懂懂懂,怎麽不懂,一家龐然大物難以撼動,給分出去,嫡庶子嗣都各立門庭,這不就是推恩令麽?李郁蕭大呼內行:“久而久之,軍役就必要從世家出人,嫡支子嗣總要有一人從軍,”這裏頭餘地可就大了,愈發拉著穆庭霜的手不肯松,“回頭再好好琢磨琢磨,朕寫一寫策論,你也別閑著,分而食之,咱們將兵權這塊肉啃了。”

底下場中韓琰勢如破竹,眼看要贏到底,李郁蕭心裏愈發昂揚,又說幾句設想,間或感慨一句:“哎呀霜啊,你這主意好,你說說,沒有你朕可怎麽辦。”

穆庭霜淺笑著低頭,斂去眼中幹澀,甘苦盡嘗。他看一看陛下面上明媚的笑意,心想如此,也好罷。

……

穆庭霜這日拎著一冊東西往觀止閣見裴玄。

觀止閣如今主殿落成,汝文弼領著尚書臺諸人入駐,穆庭霜約裴玄卻沒約在鋥光瓦亮嶄新嶄新的觀止閣,仍舊是約在觀止閣連著閱室後頭那片假山亭子。

拾級而上,穆庭霜向裴玄道:“要說裴大人還是疼你,若非為著你,觀止閣建成之日只怕且早著。”

“甚麽話,既接聖旨,哪有無故遷延的道理,”裴玄又道,“外兄你說得,你不該稱一聲舅父麽?”

“是,”穆庭霜改口,“舅舅自然不會奉旨不遵,只是礙於外祖情面,不好辦得太利索。”

兩人逕到亭中,隨侍的黃門往石凳上設好絨繡墊,兩人坐定,裴玄又道:“你今日沒一嘴好聽話,說得倒又像是祖父想要抗旨不遵似的。”

“哪裏,”穆庭霜笑一笑,“外祖執掌禦史府,上查聖躬功過,下糾百官績溺,宮中鳩工庀材,他老人家自然上心。”

聽一晌,這話似乎也沒毛病,裴玄使內侍點火烹茶,告穆庭霜道:“今日這冷的天,對弈就免了,我兄弟二個飲一盞冬茶便了。”

穆庭霜頷首,裴玄看內侍煮水,少一刻茶水煎畢,他揮退內侍低聲道:“說什麽糾百官績溺,我不止一次聽祖父抱怨,說禦史府早已喪失先朝督查百官之能,朝中及各州郡大小官員的遷免,不過要看丞相府東西曹掾的臉色。”

穆庭霜只道:“禦史府和丞相府長一條舌頭,今日外祖才知道麽?”

宣義侯府與鳴鹢亭侯府,何時分過彼此,裴玄也不很明白,只道:“年前姑姑常往家中來,不知與祖父說些什麽。”

穆庭霜一省,裴夫人?閨女回門省親,跟自家爹娘說得什麽也不該說的是和夫家生分的話罷,怎麽這聽著?

不過如今慢說裴夫人的木蘭芳洲,就是宣義侯府穆庭霜都回得少,他自己不聽裴夫人的,雪娘也不用再看裴夫人的臉色,卻管她說什麽,且這情形看來她說的還都是對穆涵不利的話。

裴玄又說似乎和表兄有關:“似乎姑姑想叫他回來,也不一定回洛邑,只要是回來司隸就是好的。”

穆廣霖?穆庭霜心思一動,面上只是笑:“你姑姑這是急鎮北將軍的親事罷。”

裴玄道:“是要急的,”眨一眨眼,“連帶著我母親也急,怕就怕再不給做主定下,只怕太後娘娘就要做主。”

兩人說笑幾句,裴玄只說穆庭霜運氣好,沒生做長子,這項敦催暫落不到他頭上,又發一晌呆,道:“我忘了。你若是說親,陛下……哎,”他略略傾身,“你的親事怕要看陛下的意思多些。”

這一件,穆庭霜手指攀在茶盞邊緣一頓,不好說。

若是循前朝幸臣的的例,他做了陛下的人,娶誰確實要陛下說得算,不僅如此,陛下也要娶妻立後,且這位皇後要賢良淑德,要容得下他,可穆庭霜也知道,咱們這位陛下大約不願屈從慣例。

千言萬語驚世駭俗,穆庭霜沒提,裴玄瞧這情形,半是勸慰半是忠告地道:“外兄,我想陛下是不願娶雪娘,只是早晚中宮也要有主,你要做好打算。”

“你,”穆庭霜並指點他,“忙活你自己的罷,鄧家我瞧還沒死心。”

裴玄一張俊臉一下垮幾分,穆庭霜又給他斟茶堵他的嘴。

又說幾句,此一節按下不表,穆庭霜另起一茬:“公孫師傅是否有歸去之心。”

公孫參本就閑雲野鶴,去年中秋為著論禮稽留辟雍宮,只怕早就不耐煩。裴玄攤手:“這你別來問我,公孫師傅我是沒法子的,我看或許汝子林與他更投緣些。”

穆庭霜嚴肅:“不得,人你得想法子留下。我要在辟雍宮東南建孔廟,屆時為聖人生平著書立傳,要有德高望重的儒士坐鎮,誰也沒有公孫參夠分量。”

裴玄不明白:“這又是哪一起子的事?我觀朝中最近的大事不過北征扶餘和擢立鴻都觀新任觀主兩件,你這趟卻是哪門子閑棋冷竈?”

“把人給我留住,我再告與你知道。”

裴玄不幹,連連擺手:“不成不成,公孫師傅不願身在林泉心懷魏闕,他若一意辭去,我是無法的。”

穆庭霜不多話,只將手中冊子攤開。

只見這是一本字譜,只是字體與時下通行的篆書稍異,字扁寬方直,裴玄細觀,口中問:“這是?”

“乃陛下命我整理的字譜。”穆庭霜信誓旦旦,“陛下總說篆書勻圓繁覆,筆畫勾連,不易書寫,要以趣約易去繁就簡,整理一套新的字法。”

裴玄看看手中冊子,恍悟道:“簡形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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