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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回首望煙霞,誰知慕儔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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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回首望煙霞,誰知慕儔侶·二

陪筵的臣子們心下哆嗦, 這這這,這是日頭打西邊出來麽?

烏屠斜王子不很明白,朝左右道:“不過一名臣下有事告退, 有甚大事?”左右告他:“殿下慎言, 慎言!這位可不是尋常臣下,嗯……”

真正說起來卻是含蓄, 說什麽的都有,有說陛下待穆常侍非同尋常,有說是梧桐朝苑主人也似, 還有的說比肩中宮。他們倒是含蓄,烏屠斜聽來卻是遮遮掩掩, 他官話說得囫圇已是勉強, 哪裏聽得懂這些個中州文人的百轉千回,只聽個一頭霧水。

常侍大人袖子隨意一揮,似揮去此一類流言議論,再拜天子, 天子也沒開口留他, 他利落出殿。

身後殿中陛下不僅不著急他的驟然離席,還有心情打賞。

穆庭霜聽見小皇帝饒有興趣的聲音:“若他個好男兒!打頭這砂織小郎作得好舞,不拘秀媚卻攻遒健, 俱懷逸興壯思飛,來人, 賞五十金。”

五十金,穆庭霜聽在耳中, 心中一哂, 去年穆廣霖回來陛下要作恩賞,尚且只是黃金五十斤, 今日這人是什麽舞,天仙麽?穆庭霜笑一笑,慢慢往梧桐朝苑走。

不是穆庭霜在真的甩臉色,而是……他意會到一些旁的。

早就覺著小皇帝近來態度有異,總是似有若無撩著邊招惹他的忌諱。

聽黃藥子說,陛下近來晚間不是在耍棋戲就是在讀閑書,白日裏卻總流連床榻,午間小憩一睡兩個時辰,整一個晝夜顛倒。另外挑嘴不用膳的毛病又犯,太館令每每擡著食案到棲蘭殿,怎麽擡來的怎麽擡回去,但凡有哪一只盤盞叫陛下碰一口,那都是燒高香。

不好好歇息又不好好用膳,還不肯在他面前言語服帖,還明目張膽貪圖異族小郎的美貌,如此種種,倒讓人聯想起小皇帝慣會的做戲面孔。

只是此番又是在做什麽戲?穆庭霜說不準,可是呢,他腳步加快,彼唱此和八方呼應,小皇帝做戲他不接著誰接著?說不準是說不準,穆庭霜也行看看小皇帝到底做得什麽計較,至於那些個著紗衣的,怎麽,便只有他們有紗衣麽?

穆庭霜手心一點熱,有些磨牙,行啊,不管怎麽說,當著他的面賞人,真行。他又想拿著梅花畫衣的衣裳紅帶去蒙小皇帝的眼睛了。

……

過得幾日,今年別看秋季裏狠熱些日子,入冬倒麻利,立冬藏的當日就下一場雪,北風開洛邑,新雪落建章,棲蘭殿裏很快燒上地龍,連打殿門的錦帳也細細嵌一層夾棉進去。

只是外頭冰天雪地,棲蘭殿裏卻是一派暖融融的歌舞升平。

自從砂織王子來朝,他獻上的舞侍一舉成為禦前紅人,舞娘還好,享幾分宮中的富貴清閑,幾位砂織小郎則不知是占得今上哪份青眼,見天兒地往棲蘭殿召進去,賞賜也不斷。

其中有一名叫鸮靡的,格外得聖心,漸漸不僅歌舞獻藝,陛下尋常用膳消遣等也要召去作陪,鸮靡不通中州邦典,陛下還親手教寫字,一時風光無限。

如此功夫日日不落,到得晦日,李郁蕭打量是該收網的時候。

他先攛掇李荼,今兒休沐去踏鞠場跑馬唄,朕知道你約荊勒途約不著人,那你約他爹呀,你以汝南王之尊宣召,他爹還能不答應嘛?再叫他爹把他喊上不得了?

李荼大喜,連忙去張羅。

又過兩刻鐘,黃藥子手底下的小黃門進來稟報,說汝南王殿下的侍從進得將軍府去,陛下表示好極了,轉頭約摸著時辰差不多,叫來裴玄。

這樣那樣叮囑一番,末了裴玄思索:“只將鄧鹹信約到宮中即可?”

“是,”陛下眼睛眨得歡快,“叫他半個時辰後到麒麟閣見你,你不拘編什麽與他說一嘴,隆冬消息,不妨叫他聽一些好的。卻有什麽由頭麽?”

裴玄聽了,臉上顯出一些罕見的赧然:“說來慚愧,鄧鹹信有一妹,素來想說與臣作親,不妨向他表露一些意動,他一定來見。”

善,陛下說就這麽著,裴玄稱諾退出去。

李郁蕭閉目省一省,好,種種預備妥當,該收尾,遂下令說少頃要在梧桐朝苑見穆常侍。叫一應宮人內侍不得靠近梧桐朝苑周遭,又著黃藥子親自去丞相府,說近日聽政很有寫感想,做得一篇策論想請仲父過目。

這話傳到南臺丞相府,穆涵一聽,倒是也無可厚非。

只是他打丞相府出來,遠遠碰著一件事。

只見遠處煙塵彌漫馬蹄飛揚,是一隊人馬往宮裏飛奔而去,穆涵凝目仔細瞧瞧,瞧出是荊睢的部從。

荊睢,他進宮做什麽?穆涵瞧一眼也沒放在心上,直逕到棲蘭殿。

原以為陛下又要鬧什麽幺蛾子,穆涵是做足一番準備的,沒成想遞到手裏只是尋常一篇策論,規規矩矩都是一些中庸之言,無甚花樣。穆涵腦中微轉,想是陛下知道自己近來太過上進,因此來示弱賣乖。

倒也乖覺。

因誇讚一番,說陛下頗有長進,只瞧著一筆字也是比從前遒俊許多。陛下不勝欣喜,言道得仲父一讚朕心甚慰,如飲瓊漿如品佳肴,怕是要歡喜得連夜間也不得入眠。

這麽一聽,穆涵更篤信自己的猜測。陛下如此討好趨奉,行罷,他因在策論裏頭挑出幾句,略略講一講,也是泛泛之談,殿中一副和樂景象,陛下連嘆拜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又談幾句,叫人好生送仲父出去。

穆涵稱辭推謝,出得殿來,一面往乾明門走一面思忖,覺著自己眼光不錯。陛下眼見是個蔫慫的,心思全寫在面上,有幾分抱負卻沒有堅定不移的心性和毅力,貪圖享樂,唉,實在是個好皇帝。

何足為慮。

所慮者,穆涵想一想手底下人報來的二公子行跡,面上不覺露出陰沈之色。

這檔口,遠處廊廡下頭冬玄的帷幔一閃,隱約是內侍引著一個朝臣打扮的身影往內廷方向去,穆涵隨意一瞅,瞅見那身影是一位老熟人。

這熟人說是熟卻也不熟,每每在他跟前裝得孫子,其實背地裏是什麽面孔誰知道。這人便是鄧鹹信。

鄧鹹信?穆涵腳步一頓,他進內廷做什麽?聽聞尚書臺幾位就他不很能跟陛下說得上話,此時進宮卻一派欣喜昂揚,好像是奔著什麽喜事。

原來穆涵一直在設法摸他底細,前次往宮裏起巫蠱佛經一項上他從中作梗,到底是他一人的主意還是鄧氏一族的主意?若是鄧氏整族,很麻煩,盤根錯節不好對付。

穆涵今日這一見心裏難免犯起嘀咕,難道是陛下宣他?

倘若只是如此還罷了,說到底不過是有二心的朝臣,穆氏獨占鰲頭,嫉賢妒能,朝中這般心思的人還少?可穆涵轉頭又想起先頭半個時辰前荊睢也進宮的事,如此一來,這腳步橫豎就邁不出去的。兩人都進宮,旁的不怕,就怕是約著會面。或者這也無甚可慮,宮中相見能說什麽?可若是,一起面聖?

有心派人打探,奈何出來得匆忙,長史等隨從皆不在身旁,穆涵想一想,腳步一拐,對一旁內侍道:“陛下今日還有旁的宣召麽。”

內侍稱不知,他只是門外通傳黃門,並不在禦前近身伺候。

穆涵瞧一瞧鄧鹹信的背影,真乃健步如飛,甚麽好事急成這樣?因道:“本相想起還有一句話要叮囑陛下,只是這話要趁著一張奏表說,勞煩公公往丞相府走一趟,與本相取來。”內侍稱諾,轉頭要招呼旁的小黃門引路,穆涵臉上笑容落下來,“如何?公公還擔心本相在宮中迷路不成麽?盡領去罷。”

自然是不敢。

因此,綴著鄧鹹信往內廷去的,只有穆涵一人。

前年陛下遣放一批宮人出去,一直未選新人,宮中宮人本就寥寥,如今天氣又冷,四下愈發地清凈,宮路上竟一人也無。

拐過一道口,穆涵心下安定大半,因為要去棲蘭殿此地該往西拐才是,可鄧鹹信是往東,想是另有去處。

按說聽壁腳,一朝丞相、宣義侯穆涵,本是不屑,便想著不如打道回府。此地在南北兩臺中間,宮室既不像南臺橫平豎直、東西對稱,也不像北臺各宮各殿門庭分明,這處倒仿似地皮廣闊些的園子,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到不拘泥於甚麽正門偏門,只拿廊廡充作圍墻。

如此返程,穆涵經過一間蓼亭,這種亭子四面設軒窗,原是夏日消暑觀景所用,今日大冷的天卻聽見裏頭仿佛有動靜,穆涵仰面看一看題匾,叫做煙霞曙洲,是梧桐朝苑的屬殿。

恰此時亭中幾句似有若無的對話傳出來,生勒住穆相的腳步。

先是軟軟糯糯一聲央求:“穆卿,近日是朕不好,叫砂織的甚麽舞迷了眼,冷落你了,你別往心裏去。”

竟然,穆涵即刻聽出語出陛下與自家好兒子絮語。一朝天子,光天化日,竟然嬌聲顫顫,不知亭中是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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