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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迢迢遠離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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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迢迢遠離析·二

卻說荊睢率領兵馬馳援並州, 很快拿住脈絡,不多時就瞄住一夥人。

這群“匪徒”盤踞晉陽之側的龍山,兵強馬壯, 連臨近縣府都不敢招惹他們, 頗有些占山為王的架勢。

龍山毗鄰晉水,地勢覆雜, 易守難攻,原本以為要費些周章,沒想到這幫人似乎並不戀戰, 也並不眷戀龍山的地盤,稍作抵抗就鳴金收兵掛出降旗。荊睢領著人上山, 匪首早卷著金銀糧錢和一眾兄弟潛逃, 整座匪寨人去樓空。

在地牢裏,荊睢終於見到自家亂跑的小兒子,老天庇佑,還是活的。

一同被“解救”的還有使團殘部, 雖然有些隨侍不幸死於匪徒之手, 但萬幸的是穆常侍、譚祭酒等朝廷命官安然無恙,荊睢護送眾人進城。

至於使團負責押送的賑災糧錢,那還用問, 自然是被山大王們搶去,一根毛都沒剩下。

荊睢間或抓著荊勒途問詳細情形, 十歲出頭的孩子,只說叫蒙著眼睛捆著雙臂擄來, 旁的並不知情。荊睢滿腹狐疑, 拎著自家崽子衣領瞅瞅,嗯, 身上沒傷,臉上也沒見瘦削,脖子上家傳的長命金鎖還在。

哪家匪徒綁人是這樣綁的?荊睢又問常侍大人是不是關在一處,荊勒途說沒有,他自己單獨一屋。荊睢露出深思的神情。

終於問,到底有沒有所謂匪徒,荊勒途仔細回憶,誠實道,確實有那麽一夥人。

臨到晉陽城門底下,穆庭霜找到荊睢,深深一揖:“下官愧對將軍信重,未能將令郎照拂周全,請將軍恕罪。”

荊睢面上如刀刻,眼中的提防不加掩飾:“是犬子頑皮,惹出這等禍事。”

穆庭霜卻說荊小郎雖然小小年紀,但是處變不驚,以荷析薪,指日可待。又你來我往幾句,他道:“可再神勇,令郎畢竟尚年幼,還未到束發之年,此番一定多少受驚嚇。”

荊睢審視著他:“常侍的意思是?”

咱們的意思麽。

“加之一路上難免磕磕碰碰,萬一落下病根,實在不美。晉陽簡陋,不是養病之所,不如即刻回洛邑。說來慚愧,”穆庭霜向著洛邑的方向抱一抱拳,“下官此番有負使命,負盡陛下深恩,每每念及愧疚難當,因寫下請罪表數道,若是荊小郎折返洛邑,下官想煩請他替下官傳一傳信。”

荊睢拿不準他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順著他的話問還有什麽,他道:“韓少丞等原是戍衛糧草,如今戍無可戍,不如請他一同回朝述職,順道護衛令郎。”

於是乎,穆庭霜主導,荊睢觀望,另外也是想趕緊把兒子踢回家,回洛邑的的隊伍很快成行。荊睢既想看看這個穆常侍到底想幹什麽,又擔心再有什麽“匪徒”,遂將自己的一部分親兵遣去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洛邑行去。

這隊人馬,那麽一大票,輜重兵械給配得毫不吝嗇,荊睢說是看護自家小兒子,但是落在晉陽城中的穆涵眼睛裏,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尤其是,遣手下暗衛一查,再找來穆庭霜一瞧,穆涵只見自家兒子衣裳齊整,是既沒受刑也沒挨餓,再一問,穆庭霜說他叫蒙住眼睛縛住雙臂綁著走,到得一地以後便被單獨關在一處,再而後就是荊太尉趕到給救出來。

這一聽就是既不是謀財也不是害命,順風順水地仿佛不是什麽遇匪,而是休沐冶游。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麽荊太尉這柄劍,又意欲何為?穆涵犯起嘀咕。

荊睢有城府,不是多話的人,原本的欽差使團分崩離析,鄧鹹信那一批毫不知情,韓琰一批又不在,其餘留守的也得過穆庭霜的叮囑,使團遭劫,這案子越查問越雲裏霧裏,穆涵越琢磨越覺著不對。

歸根結底,這麽幾股流寇,居然驚動荊睢?

荊氏老家在東南,從前主管海巡,穆涵做丞相時為著爭取荊氏的支持,又將西南邊軍的轄管之權許給荊睢,中州整個南境俱交付,荊睢又後來在西南砂織等地征戰數年,功勳卓著,躋身三公,但他投桃報李,以司隸為界,再往北的兵事近十年間他一句也沒問過。

那麽這一回,怎麽到並州來呢?穆涵止不住地犯嘀咕,自然,命令是皇帝下的,但是他一個手握皇宮和司隸兵權的將軍,為何乖乖領旨?領旨就罷了,為何親自趕來?親自來便罷,那麽一大隊人馬先行遣回洛邑,當真只是為著荊家小郎?

那邊廂荊睢打聽之下得知,丞相、刺史與郡守早就得到龍山匪徒的消息,只是一直按兵沒動。再加上荊勒途臨行前的交代,荊睢十幾年沙場的敏銳嗅覺告訴他,什麽匪徒,八成是自說自話賊喊捉賊。

並州可是穆涵的老巢,刺史是他穆氏的族長,所有的郡守、督衛說不得都是穆家的親族門蔭,一瓢水都潑不進去,哪養得出敢劫朝廷欽差的匪徒流寇?這欽差還是穆涵兒子。

荊睢覺著,甚麽盤踞龍山的匪寨,一定是穆涵暗中扶持,賑災糧款叫他吞下,轉頭可再向朝廷討錢討糧,穆相百忙之中還回鄉主持,如此愛民如子,災荒的事一定是受人蒙蔽並不知情,如此一來穆相名利雙收。

而穆涵呢,穆涵覺著,甚麽皇帝賀儀捐出來的賑災錢,一定是已經被荊睢運回洛邑,錢一分沒落著,罵名和臟水卻全落到自己身上,哼,朝中那群少帝黨倒是好籌謀。

穆庭霜成日旁觀他爹和荊將軍商議賑災也好發糧也好,說話活像打太極,互相誰也不信誰,想一想轉到自己手底下的錢糧,心裏有些發笑。

這錢這糧,是陛下一點一點籌來的,連生辰賀儀都舍出去,那麽這筆錢一定要落到受災的百姓手中。

臣,他忍不住向洛邑的方向駐足遙望,陛下,臣但願不辱使命。

……

“禦前的人,嘴都嚴得很……”“奴婢謊稱陛下為娘娘抄寫佛經,吩咐奴婢自來取,這才到陛下慣常的書案翻看……”

姜太後垂眼瞪視桌上幾卷淩亂的絲帛,上頭墨跡斑斑,是什麽人寫廢的手稿,她問姜弗憂詢問:“陛下和親近的內侍沒發現你取來這些東西罷?”

“回娘娘的話,”姜弗憂低著頭,“沒有。陛下近來愛往麒麟閣閱覽古籍,從辟雍宮回來就領著人直接過去,並沒發現奴婢到過棲蘭殿,而黃公公處收著的……”

她小心覷一覷太後臉色,接著道:“收著的陛下手稿,足足填滿兩座酸枝架子,奴婢不過……抽出來幾卷。”

她聲音極輕,戰戰兢兢,似乎是畏懼至極。

也不怪她害怕,誰能想到,陛下平日說練字,原來只練一個穆字?自己抽來這幾卷,有一卷足有數十來尺。

啪地一聲,姜太後一掌拍在案上,指間的白玉扳指叫拍個粉碎。“太後!”姜弗憂慌忙跪下,膝行到近旁捧起太後的手查看傷著沒有,“太後息怒……”

“如何息怒!”姜太後眼中燃著兩捧鬼火似的,“去,去把皇帝叫來。”

“你別去,”她又喚住姜弗憂,“叫穆庈雪去。”

李郁蕭遠遠看見棲蘭殿門口候著的人,唬一跳,這姑娘怎麽來了?上前一問原來是太後傳召,李郁蕭覺著不太對,趕著到長信宮,發現裏頭內侍宮人都叫遣出來,在殿門口跪成一遛,連姜弗憂和幾位師太都候在殿外。

“母後?”李郁蕭進得殿來,討好笑笑,”是誰惹母親生氣?“

他話音還未落,一卷東西叫擲道他腳邊。有些眼熟,拾起來展開一瞧。

!這不是他寫的麽!穆……不在洛邑,他常有心悸,每每不能自持只有寫字紆解,他寫廢的東西,不是黃藥子一律悄悄處理麽?怎麽落在太後手中!

“皇帝有什麽話說。”

李郁蕭緩緩將絲帛合起來,鎮定道:“穆氏仇人名諱兒子沒有一刻敢忘,因刻寫仇人姓氏。倒是母後,管理後宮庶務便了,怎麽管到朕的棲蘭殿來了?”

姜太後眼神冒著火光:“方才皇帝來得倒快,怎麽,半道上沒和穆庈雪多說幾句?”

?李郁蕭不明所以:“兒子與她有什麽說?”

“說一說,”姜太後一面嘴角牽起來,臉上的笑說嘲諷不是嘲諷,說怨毒確實是怨毒,“相思何苦,她轉過年去虛歲才十四,陛下等得著急罷?”

!李郁蕭明白過來,原來太後以為這個穆字是落在穆庈雪身上!他連忙澄清:“母後莫要冤枉人,長信宮宮規何等森嚴,穆氏何時私下往來過棲蘭殿?”

“她或許本無意,可擋不住皇帝一往情深,呵,還扯她的兄長做幌子,一心一意等著她到嫁齡,是不是?”

荒謬,李郁蕭想反駁,姜太後卻沒給他機會,兀自道:“皇帝做到穆庭霜身上的戲,宮裏誰人不知,何必還要藏著掖著,因此這些穆字,皇帝到底是寫的誰!打量孤是個傻的?”

她又冷笑:”可不麽,孤就是個傻的,眼皮子底下竟然看不清!皇帝!她姓穆!你可記著你的爹娘——”她無端頓一頓,“你可記著先帝是怎麽死的!”

李郁蕭感到一陣疲憊,心說我真不知道。最近安頓司隸的流民,摸尚書臺的底,等等等等千頭萬緒,從前還有個穆庭霜可拿主意,如今萬事要自己定奪,光是和蔡陵扯皮一項已經讓他身心俱疲。他簡單道:“兒子對天起誓,絕對無意穆庈雪。兒子記著,不僅記著皇考的死,還記著母後受的苦,母後,兒子真的心裏有數。”

是嗎。

殿中母子兩人無聲對視,太後忽然道:“既然如此,皇帝盡快收用弗憂。”



太後不由分說接著道:“羅笙是欺君的待罪之身,旁的家人子又總要擔心是穆氏的耳報神,數來數去弗憂最合適。”

李郁蕭很嚴肅:“朕無意弗憂姑娘,並且瞧她也沒有很屬意朕——”

“皇帝莫說胡話,”姜太後比他更嚴肅,“什麽屬意還是無意,宮中要盡快有皇子誕生,這才是正經。”

……這道理,是無論如何說不通,隔著幾千年的代溝,李郁蕭直嘆氣。

最後陛下離開長信宮時,母子兩個面色都十分不虞。

而陛下的不虞,或許轉頭就能忘,陛下去年病愈以後性子變得隨和許多,可是太後娘娘呢,她的不虞可沒那麽輕易揭過去。

姜太後私底下告凈音:“讓弗憂勤往棲蘭殿走動,倘若皇帝還是不知悔改,少不得要上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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