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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說祝於室,焫蕭燃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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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說祝於室,焫蕭燃芝

卷二

姜菀人從來知道, 有朝一日她終會來洛邑,來登建章。未竟之事還太多,九泉之下還有故人睜眼看著,她也一直在經營, 在靜待時機。

只是她從沒想過,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到來。

撩開車幔一角,遠遠兒地可望見城門一隅, 巍峨又隱晦,城門底下是一遛蜿蜒的華蓋幡子並烏泱泱的一片羽冠, 那是迎接她的百官儀仗。

“太後——到——”

姜太後的名位裏頭再也沒有“膠東”二字,應天聖慈仁壽皇太後, 這是陛下告過太廟定下的尊封, 穆相也點過頭,誰還敢提膠東兩個字。如今,她便是中州大晏的太後。百官呼啦啦跪成一片,口中三呼千歲, 恭迎太後回宮。

為首的一人, 長身玉立,發上白玉冕,腰間天子劍, 此刻行至車前,一掀衣擺利落拜地:“母後。”

翩翩的少年, 玄纁二色的袍服在他身上威嚴又貴氣,卻沒奪去他的風采, 一眼瞧去是如此豐姿熠熠, 與想象中一模一樣。不過,姜太後只匆匆看得一眼便放下幔子端正坐直, 她又聽見外頭另一個稚嫩的聲音跟著喚“母後”,她也沒有做聲。

她許久未言,車外侍女出言提醒:“太後?”

“皇帝,”姜太後沈沈開口,“請起。皇帝該拜祖宗天地,拜孤,免了罷。”

車外響起一片不明顯的吸氣聲,太後回洛邑,卻不受陛下的拜?這是何道理?天子雖為尊,可天子不能拜生母麽?群臣議論紛紛。

姜太後沒有理會,兀自又道:“啟程,先行回宮。”

說罷她再次催促,侍女無法,匆匆向陛下告罪,便駕著車,直入宣陽門,穿過銅駝街,向著宮中駛去。

……

“母後還是不肯見皇兄嗎?”李荼正陪著陛下用膳,席間小心翼翼問得這句。

闔宮都知道,太後住進長信宮已經好幾日,汝南王見過,還時不時召去陪著說話,甚至羅美人都已經拜見過太後,唯有陛下,每回去都不得見。也不怪一向跳脫的汝南王殿下都要小心翼翼,近來陛下是為此事煩著心。

說什麽的都有,有的傳聞是說姜太後近幾年在中山郡過得不好,形容憔悴,不願意叫陛下瞧見傷心;有的說陛下近來很有些離經叛道,不成體統,姜太後規勸不成便著惱,不願意再見他。當然更多的,還是說姜太後記恨陛下,記恨他八年沒將她迎進長信宮。

唉,有些膽子大的朝臣宮人互望一眼,嘆口氣,這又豈怨得著陛下呢?

這話他們原不敢想,可自從陛下去年病一場,許是重病大愈死裏逃生總是使人心胸通透,陛下如今禦下寬厚,恩威並施賞罰分明,倒漸漸在宮人中間立起一些人心。

尤以禦前的宮人為最,他們互相瞅瞅,伶俐些的正待開口勸解,忽又聽見陛下囑咐汝南王殿下:“母後既願意見你,你便多去陪著,別總想著跑著頑,知道麽?”

李荼答一聲知道,也沒旁的話。

半晌,李郁蕭撂下食碗:“母後……都與你說些什麽?”

“說,”李荼想一想摸出一枚玉佩,“說原本皇考予我起得一個‘蒼’字,沒來得及叫太常錄宗正入總譜就駕鶴西去,後頭不知怎的,詔書上我的名字變成這個‘荼’字。還予我這枚玉。”

內侍轉呈上來,李郁蕭看一看,玉是好玉,刻有一個蒼字。

李氏皇族這一代是“郁”字輩,起名從草,是草木蔥郁之意,只是李郁蕭登基之後,為著避尊者諱,旁的郡王郡主名中的“郁”便隱去,李荼也不例外。蒼者,李郁蕭心想,東方蒼龍,蒼松翠柏,倒是好意頭。荼呢,相比之下確實比較惡心,本義是一種雜草,白色,有毒,要不說荼毒呢,就是這麽來的。關鍵荼草,民間常常是喪儀時家人親友所佩,當時武皇帝病重,老婆遠在中山郡為他誕下幼子,卻叫安一個“荼”字作名,實在不吉利。

那麽是誰改蒼為荼呢?當日宮中前朝,包藏禍心只手遮天的還有誰。

“母後有意叫你改回去麽?”李郁蕭問,手上玉佩摩挲不止。

李荼搖頭:“母後說罷了,她還說……”

“?說什麽?”李郁蕭好奇。

李荼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原話照搬:“母後說,料皇兄你也力所不能及!”

?李郁蕭一口老血噎到喉嚨口,啥意思,怎麽還看不起人呢?好吧目前是沒這個本事。他憋著氣,半晌放棄一般嘆口氣:“罷了,旁的母後倘若有需要,你多留心看看,看看她喜愛些什麽玩意兒,轉頭告訴朕,朕替她吩咐。”

他這話不見氣性,反而帶著些落寞,著實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天子之尊,好容易接母後到身邊,卻一句喜好都要向旁人打聽。

太後娘娘也真是,看不慣穆相便罷,怎連帶著陛下也記恨上呢。殿中陛下和汝南王還在用著膳,殿外宮人竊竊私語。

穆庭霜奉詔入宮,在鳳皇殿外便聽得如此議論。不,錯了,如今是棲蘭殿。他頓一頓,有些猶豫,不過還是邁進殿內。李郁蕭看見他,立時央他上前:“穆卿快來,朕這會子正頭疼,要去榻上歪著。來人,去取穆卿的琴。”

“諾。”兩名內侍應聲出去。最近棲蘭殿誰人不知,陛下有時難以安枕,要聽穆常侍的琴才能入睡,晚間不好每日都叫穆常侍留宿宮中,午間卻是一定要聽的。

李荼站起身:“皇兄!也不怪母後不願意見你!”他瞥一眼穆庭霜,似乎氣得夠嗆,卻也不好說什麽,“你!讓開!”

他咣咣咣地撞開穆庭霜,氣呼呼出去,李郁蕭在他屁股後頭訓斥:“成何體統?不講禮數。”

李荼只留給他一個背影:“我即便是講禮數,也是對著羅娘娘講,本王跟他沒什麽禮數可講!”

“掌嘴!”李郁蕭也很生氣的樣子,作勢要去捉人,宮人內侍一片“陛下息怒”。鬧得一刻,穆庭霜才閑閑開口:“汝南王殿下年紀小,口無遮攔罷了,陛下何必計較。”

原本旁人誰勸也不管用,穆常侍一開口,好麽,就好比春日喜雨天降甘露,陛下立刻收起脾氣。恰在此時內侍又來稟說寢殿的琴已經置好,李郁蕭立在階前,朝空無一人的殿外張望片刻,才轉回來對穆庭霜道:“穆卿不計較就好,回頭朕再說他。扶朕安歇吧。”

他朝穆庭霜伸出一條胳膊,穆庭霜上前接住,與他往內殿行去,他吩咐四周:“爾等先下去。”

穆庭霜無言,待宮人們都退出去,終是道:“陛下倘若當真惦念臣計較不計較,便不要留人口實才好。動輒屏退寢殿的宮人,傳出去——”

李郁蕭眼巴巴地望他,眼角眉梢掛著似有若無的羞赧:“朕想……朕只是想穆卿單獨陪著朕罷了。”

欲說還休,欲言又止,天子一言,無限情愫,穆庭霜剩下半句便也說不出口,只安靜回望,口中笑一笑:“是麽。”

“是,當然是,”李郁蕭信誓旦旦,“千真萬確。”

兩人又閑談幾句,忽然李郁蕭想起起名這項,那麽自己這名字又是怎麽來的呢?唉,太後又不見他,這找誰問去。便拾起方才的話茬,說起聖人名諱的由來,穆庭霜將人安置在榻上,自己則在琴案後頭坐好,隨意道:“陛下名諱麽?臣倒知道一二。”

“哦?快說來聽聽。”

穆庭霜眼睛在榻上停留片刻,不知在看什麽,卻忽然道:“不如臣借此曲說與陛下。”李郁蕭側在枕上,說好。便一拂一挑起調子,琴音潺潺,在殿中一層一圈地蕩漾開去。

聽得一刻,李郁蕭聽出來是《洞庭》。有匪君子,琴聲漪漪,別說,彈得真帥。不是,彈得真好。不過他宣穆庭霜進來彈琴,也並不全是做張做致,真挺靜心安神的,他滿心舒暢,腦袋枕在手臂上,隨口問:“此曲與朕的名諱有何幹系?”

穆庭霜一時未答,待琴曲告一段落,他娓娓道來:“洞庭一夜落清霜,焫蕭浮動小合香。臣僭越,焫蕭合馨香,陛下的名諱正出自此物。”

啊,竟然是一種香的名字麽,先帝也是閑情雅致。李郁蕭心裏想著,面上仿似止不住地昏昏欲睡打一個呵欠:“嗯,穆卿如何得知?”

穆庭霜聲音轉輕:“臣記得小時候,太後娘娘曾賜下此物贈與臣的母親。太後娘娘從前最愛此物,陛下大約是忘了。”

“嗯,”李郁蕭似乎是瞌睡得不行,下巴頦兒一點一點,手臂到底沒撐住臉兒,栽到枕上,卻好像沒擋住睡意,含混道,“朕是忘了……”

穆庭霜靜待片刻,榻上的人似乎已經睡得熟,他才低聲自語:“陛下忘性大,忘記的事又何止這一件。”

他又待得片刻,逛到殿外與內侍交代幾句,離開棲蘭殿。

殿中榻上李郁蕭唰地睜開眼,悄悄叫黃藥子進來,問:“如何?他說什麽?”黃藥子察言觀色功夫極佳,面貌又占便宜,早已經入穆相的眼,如今是替李郁蕭兩面探聽。

黃藥子說穆常侍問的沒甚要緊,只略問兩句陛下日常飲食。

只是這樣?

李郁蕭心中惴惴,他下旨改棲蘭殿,又暗中請譚詡編匯詩集,凈往民間傳播,又見天睡覺時要“聽琴”,袖子裏的白梅手巾每日恨不得挑打眼的時候抽出來一千回,如此明目張膽,這大半月過去,連李荼都看得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闔宮都在傳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偏生穆庭霜竟然毫無反應?

還有,方才穆庭霜那句“忘記的事又何止這一件”,是說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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