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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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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雲初醒來的時候, 已近黃昏時分。

她有氣無力地撐起身子靠在床板上,目光從屋內的每一個角落掃過。

屋子並不寬敞,卻很幹凈。

靠墻擺著一張床, 旁邊是一張黑漆四方桌, 兩邊各一把靠背圈椅, 靠背圈椅上鋪著半舊不新的坐墊。墻角處擺放著一個的臉盆架,架子上還晾著一塊濕漉漉的帕子。

一時間, 雲初竟搞不清楚自己在哪。

“二姐姐, 你醒了!你好些了沒?要不要差人找個大夫過來替你瞧瞧?”開門進來的雲沁見雲初醒了,忙幫她倒了盅茶。

雲初接過雲沁遞過來的茶盅,小口小口地啜起來, 見雲沁面上焦慮, 忙寬慰道:“不用去找大夫, 現下我已經好多了。”

“可是二姐姐, 你剛才昏過去了……”雲沁還是有點不放心,“二姐姐, 你若是嫌下山找大夫不方便, 我便去找濟弘大師, 濟弘大師的醫術也相當了得。”

“濟弘大師?”

“對啊,濟弘大師就是福佑寺的主持。”

雲初眼睫低垂, 看著茶盅上飄著的茶葉。

福佑寺!

她不是死在了福佑寺的大火中了嗎?

她是重新活過來了?

“不用去打擾濟弘大師,我只是前些日子累著了, 一時沒能調養過來, 倒讓三妹妹擔憂了。”

“真的嗎?二姐姐莫不是在騙沁兒?”

二姐姐素來不愛訴苦埋怨, 她又豈會不知道?

雲初眨了眨眼, 道:“你如今連你二姐姐的話都不信了嗎?”

雲沁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哪有,二姐姐慣愛取笑沁兒。二姐姐, 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你暈倒後,玉竹便去找了寺廟裏的小沙彌,小沙彌已派人去跟二姐夫說你暈倒了,二姐夫一會兒會來接你。”

雲初唇間的笑容僵了一下,神情悵然地盯著薄被。

接她?

裴源行可不會。

雲初心中暗笑,撩了被子就要下床,雲沁忙扶住她:“二姐姐,你再躺一會兒吧,等二姐夫到了,我們便下山。”

“他不會來的。”

話音剛落,屋門便被人打開了。

雲初擡起頭,直直撞進一雙深邃的瞳孔裏。

裴源行風塵仆仆的,手裏還緊緊握著他的馬鞭。

她怔在原地,只覺著恍如隔世。

那一瞬,她只記起,在福佑寺的廂房裏,熊熊大火將她困住,還有,那對依偎在一起的璧人。

楞神間,裴源行已走上前來,將她摟在了懷裏。

熟悉的冷香氣息襲來,頭昏目眩中,她能感到他在發抖。

要不是她記起了前世所有的事,她都要懷疑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她想不明白,他這又是做給誰看。

雲初沈下臉來,伸手推開了他。

裴源行身體微僵,垂首望著她。

她的臉上不帶一絲情緒,如畫的眉眼映著淡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收攏了些,啞著嗓子說道:“雲初,我們回家。”

山腳下,雲初看著雲沁上了裴源行安排的馬車,直到看不見了,她才踩著腳凳上了北定侯府的馬車。

剛坐好,裴源行便撩開帷簾鉆進了車廂。

雲初略微感到有些詫異。

他們雖為夫妻,卻鮮少同坐一輛馬車。

眼下他是不願騎馬回去,還是旁的什麽緣故,雲初不知,也不願去在意。

她微微闔著眼,向後一仰靠在了車壁上。

夫妻二人一路無話地回了侯府。

雲初下了馬車,沒去理會攙扶她走下馬車的裴源行,徑直回了聽雨居。

推說自己覺著困倦,由玉竹伺候著洗漱了一番,連晚膳也沒用,便在床榻上躺下。

她翻了個身,想著自己的心思。

難怪她會做那些怪夢,夢見裴源行隔著被砸出的窟窿漠視著困於火海中的她、夢見刻有她名字的墓碑,夢見裴源行拿著她的荷包追問玉竹和青竹荷包裏放了什麽文書。

她夢見的,皆是前世她親身經歷過的事,以及前世她死後的一些事。

她重生了。

如果不是她記起了前世的事,一切都在按照前世的軌跡發生。

燈會上那輛橫沖直撞的馬車、她的意外受傷、因那場意外嫁入侯府成了裴源行的妻子……

倘若她什麽都不做,所有的事都會再度發生。

距離前生她遇害還有不到半載的時間。

在這段時日裏,裴源行會出一趟遠門將盈兒姑娘接回京城、太夫人會安置盈兒姑娘與她同住一屋、會為盈兒姑娘籌辦生辰宴。還有那盈兒姑娘,會算計她、會設局陷害她。

前世她幾番被人冤枉,今生,她斷斷不想再為一些她從未做過的壞事受罰。

更要緊的,是假使她不再做些什麽的話,她還會如前世那般死於非命。

那日在福佑寺的廂房裏,她拼命自救,卻因門窗被人上了鎖,令她生生錯失了逃出火海的最佳時機。

那會兒玉竹去打水了,門上了鎖還說得通,畢竟她在屋內歇息,安全起見,怎麽也要從外面上鎖的。但窗已從裏邊扣上,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從外面再上一道鎖?

門窗都從外面鎖上,無非是讓留在屋裏的人沒有逃生的機會。

是以,那場大火並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只是究竟誰要害她,她一點主意也沒有。

假使要她放膽推測的話,她第一懷疑的便是侯府裏的人。

旁人根本無法提前預料到那日她會去福佑寺祈福。

她那時候被罰禁足一月有餘,與外界完全沒了聯系,又怎麽會有人知道她那日會去福佑寺祈福的呢?

知道她去福佑寺祈福的,唯有侯府裏的人。

是杜盈盈嗎?

杜盈盈三番五次地陷害她,為的不就是讓裴源行厭棄了她、休了她嗎?可結果呢,她被禁足了,卻沒被休。

是不是杜盈盈等不及裴源行休了她,所以先下手了?

畢竟,只要裴源行不休她,杜盈盈要想嫁給裴源行,就只能以妾室的身份進侯府。

杜盈盈,布政使家的嫡女,太子良娣的親妹妹,怎麽可能甘心給人做妾室。更甚,還要給她,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兒磕頭敬茶。

只有她死了,杜盈盈才有機會嫁給裴源行當正妻。

雲初思緒紛亂地翻了個身。

那太夫人呢?

太夫人是侯府裏最不待見她的人。

她厭惡她那條瘸了的腿。

在太夫人眼裏,她做什麽都是錯的,加之她的親外孫女杜盈盈有意嫁給裴源行,太夫人更有理由將她除去。

不管那要害她性命的人是嬌縱莽橫的杜盈盈還是飛揚跋扈的太夫人,又或許是侯府的其他人,她若是借故避開去福佑寺其實並非是個穩妥的法子。

若真有人暗中想要害她性命,即使她不去福佑寺,焉知那人會不會想出別的法子了結了她?

唯有她離開了侯府,和侯府再無瓜葛,她才能躲開那人,救自己一命。

不但得離開侯府,她還得盡快離開,留給她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她轉而又想到了三妹妹沁兒。

她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她還得顧及到沁兒。安排妥當沁兒的婚事,她才能安心走出侯府的大門。

父親和邢氏是何種脾性她哪會不清楚,他們逼著她嫁入侯府,正高興著能利用她世子夫人的身份為雲家謀利呢,又怎會甘心白白斷了和侯府的姻親關系。

她必須找個說得過去的由頭跟裴源行和離,還得是一個不讓父親和邢氏怨不到她頭上的理由。

既然要和離,離開侯府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便得趕在和離前做個周密的打算。

一旦走出侯府這道大門,雲家必然是回不去了,她得未雨綢繆,得有足夠的銀兩,得安置好能讓她安身的宅子。

宅子小一點沒關系,但得是清凈的,能保證她一個沒人護著的女子住得安心。

雲初坐起了身子,揚聲喚來了玉竹和青竹。

她擡眸看向玉竹和青竹,這兩個丫鬟從小跟著她,青竹穩妥心細,玉竹行事潑辣,但對她都是忠心耿耿。

“我找你們過來是想問你們一件事。”

“少夫人請說。”玉竹和青竹異口同聲。

“你們倆可願意跟我走?”雲初問道,表情是少有的認真。

前世,她便問過兩個丫鬟一樣的問題,但今生,她還是想再確認一下她們的意思。

玉竹楞了一息,道:“跟您走?少夫人,您的意思是……”

“這個侯府我不會待很久了。你們倆是同我一道進侯府的,我想著我既是要離開這裏,便也得問問你們倆的意思。你們是願意跟我一道離開侯府,還是想留在侯府某個好前程?”

兩個丫鬟楞楞地對視了一眼,似是還未回過神來。

好端端的,少夫人怎就突然說要離開侯府了呢?

雲初嘴角帶著淺笑,道:“你們若是想要留在侯府,我自會想個法子安頓好你們,必不會讓你們在侯府任人磋磨。”

前世她死於那場大火後,也不知玉竹和青竹何去何從,照夢裏的情形,裴源行應該是將她們倆留在了侯府。

聞言,玉竹急急開口道:“奴婢願意一輩子跟隨少夫人,少夫人去哪兒,奴婢便去哪兒。”

青竹也跟著說道:“奴婢和玉竹想得一樣,少夫人若是想要離開侯府,奴婢自當跟著少夫人一同離開。”青竹躊躇半晌,才問道,“少夫人,可是出了什麽事?您要是願意說出來,奴婢也許能幫著出點主意。”

“不是什麽大事,你們不要去瞎想,只要心裏有個數,知道我們會離開侯府便足夠了。”

安撫了兩個丫鬟,見青竹和玉竹退了出去,雲初又開始細細籌謀起她們三人往後的日子。

跟裴源行和離後,除了找一棟宅子好好安頓下來之外,她還應當有個正經的營生。

她雖手裏攢下了一些私房錢,庫房裏還存放著她的嫁妝,但她若是能經營一間鋪子,每月有些進賬,便不至於坐吃山空了。

手裏有銀子才能安心,娘家、夫家或是旁人,那都是靠不住的。

她眉頭微微蹙起,心想著,到底做什麽營生才好呢?

她是個困在內宅裏的女子,對外頭的行情了解得不多,倘若想要穩賺錢不虧本,最好是能做些她素日裏最擅長的營生。

她細眉漸漸舒展開來。

母親是調香高手。母親調香的時候,她常在一旁搭把手,耳聞目染,便對調香有了興趣,加之她嗅覺靈敏,學調香更是比別人要快。後來母親沒了的時候,她自己也調香,無論是大姐姐還是三妹妹,都很喜歡她調制出來的香料。

母親去世前,特意多了個心眼,給她們姐妹三人每人留下了幾間鋪子作為她們日後的嫁妝,她自己名下就有三間鋪子。

她剛嫁入侯府那會兒,曾找了掌管她嫁妝的鮑掌櫃來問事。其中一間鋪子的租賃期在一個月後便要到期了,莫如到了那時候就把那間鋪子給收回來,不再租給旁人,而是自己開一家香料鋪子。

那間鋪子坐落在一條幽靜的巷子上,租那鋪子的東家總是借口鋪子位子偏僻跟她討價還價,卻不談那間鋪子是鬧中取靜,拐個角就到正陽門大街了。正陽門大街最是熱鬧,什麽金銀玉器,絲綢香料的鋪子都有。那鋪子收回來,真要做香料的營生,保底的生意總會有。

至於另外兩間鋪子,不妨繼續租出去,每月都有固定的進賬,如此她跟裴源行和離後,又沒了娘家的庇護,孤身一人也不至於過得太苦。

倘若往後鋪子裏的生意逐漸進入正軌,她還可以找一些人品老實、辦事穩妥的夥計,將另外兩間鋪子也慢慢收回來經營自己的香料鋪。

總之她有手有腳,多少懂一些調香、制香的手藝,又有現成的鋪子,粗茶淡飯、有個屋檐可以棲身,總歸沒問題的。

許是對往後的日子有了個大致的想法,雲初的心裏安心了不少,當晚睡得很是香甜。

裴源行回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燭火微動,床帳已被放下,雲初大約已歇下了。

他將羅帳挑開一條縫隙,朝榻上看了眼。

雲初眉眼舒展著,睡得格外安穩。

聽福佑寺的小沙彌說,今日她昏厥了好久才醒來。

眼下能睡個安穩覺倒也好。

福佑寺派人送信過來時,他恰好正在玉器鋪裏挑選玉佩。

那一刻,他身子陡然僵住,心不由狂跳起來。

福佑寺?

又是福佑寺!

雲初為何去的偏偏是福佑寺?

前世她便是在福佑寺意外逝世的。

他疾步出了玉器鋪子。

慌神間,身後似乎有人沖著他大呼小叫著,但他什麽也聽不進去了,翻身上了馬,狠狠地甩了下馬鞭,策馬揚長而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路上他的身體就一直緊繃著,直到上了山,見到雲初安然無恙,那顆吊著的心才算沈了下來。

裴源行嘆了口氣,輕輕放下羅帳,去了外間。

坐到了臨窗的炕上,他從袖口中摸出一塊玉佩,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玉佩上的牡丹花紋,突然笑了出來。

難怪離開玉器店的時候身後有人直嚷嚷,他走得太急,竟連買玉佩的銀兩還未放下便沖了出去,追在他後頭大呼小叫的人定是那玉器店的掌櫃。

他舉步走到梳妝臺前,找了一個空匣子,將玉佩放在匣子裏,又輕輕地合上。

從福佑寺回來後,又過了幾日便到了十月初十。

十月初十是雲初的生辰。

一早上雲初就忙著跟鮑掌櫃交代收回鋪子的事,到了中午用膳的時候,青竹端了壽面過來,她才記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想到前世也只有青竹和玉竹陪她一起過的生辰,雲初忙道:“再叫小廚房盛兩碗面來,你們兩個同我一道吃。”

兩個丫鬟連連擺手喊著不合規矩。

雲初唇角笑靨如蜜:“哪有什麽合不合規矩,眼下是在我屋裏,且屋裏就我們三人,咱就不講究這些虛禮了。我們三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分本就不同旁人,今日又是我的生辰日,難道你們忍心讓我一人吃面?”

她按著青竹和玉竹坐下,“你們就趕緊坐下吧,三人一道吃面多熱鬧!”

兩個丫鬟聽她如此說,也不再拘著了。

主仆三人正歡歡喜喜地吃著壽面,紫荊打從外面掀簾進來:“少夫人,五姑娘看您來了。”

雲初臉上的笑容斂了斂,放下了手中的筷箸。

她倒忘記了,有些人有些事,縱然是隔了一世,依然懂得給人添堵。

紫荊話音剛落,那邊簾子已被撩開,裴珂萱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二嫂這裏好生熱鬧,虧萱兒還擔心二嫂屋裏冷清,巴巴地趕來為你慶生呢。”

雲初心裏冷笑一下沒接話。

看吧,一樣的開場白,接下來該送那雙特意加厚了的、鞋面繡著兩只背對背鴛鴦的鞋了。

真不知她哪裏得罪了裴珂萱,逮著機會就對她冷嘲熱諷一番。

前世她的生辰之日,裴珂萱還特意送她一雙特制的鞋,暗諷她患有腿疾。

她當真是不明白,裴珂萱為何對她懷有如此大的惡意?

倘若裴珂萱是那個腿腳受了傷的人,一個跟她毫無過節的人偏要在她的喜慶之日送她這麽一雙鞋,她的心裏又該如何想?

裴珂萱朝身側的丫鬟穗兒遞了個眼色,穗兒會意,忙向雲初雙手奉上一個盒子。

“二嫂看看可還喜歡!”裴珂萱道。

雲初極淡地笑了笑,伸手接過禮物。

前世她念著家和萬事興,不便於跟裴珂萱計較,但既然重活一世,她總不能叫自己兩世都被人欺負也不吭聲。

裴珂萱笑盈盈道:“二嫂,你不打開看看?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為二嫂你趕做出來的好東西,旁人都沒有,二嫂你可是獨一份的。”

一旁穗兒也跟著湊趣道:“少夫人有所不知,五姑娘可是忙了好幾日,就怕趕不上少夫人的生辰日,連眼睛都熬紅了呢。”

雲初正要說“既是那麽好的東西,怎可我一人獨享,不如拿去同太夫人、侯爺,侯夫人同享。”

裴珂萱做得出這種不上臺面的事,她當然要幫她把事攤在明面上,也好讓侯爺侯夫人看看,北定侯府這樣的名門望族,出了這麽個苛待嫂嫂的女兒家像話嗎。

只是話還沒說出口,就有人撩了簾子進屋來了。

“五妹妹過來做什麽?”

裴珂萱一時怔忪,回頭循聲望去,見到來人,忙開口道:“二哥哥。”

她朝裴源行揚起一抹天真無害的笑,“今日是二嫂的生辰,我特意過來恭賀二嫂。”

裴源行眉峰微挑,視線從雲初手中的盒子上掠過,語氣不鹹不淡:“哦,送了什麽賀禮給你二嫂?”

分明是一雙小娘子見了都會動芳心的眉眼,眼下卻帶著冷意。

裴珂萱被他定定地望著,心底湧上了一點心虛。

她不著痕跡地白了穗兒一眼。

早些時候穗兒還信誓旦旦地向她來稟,說是她已打聽清楚了,一大早二哥哥便出了門,聽雨居除了那個瘸子之外,便只有瘸子從娘家帶來的兩個貼身丫鬟。

沒用的蠢東西,連打聽個消息也能出錯!

若不是知道二哥哥今日不在聽雨居,她也未見得敢來聽雨居借著送鞋一事羞辱雲初。

誰能想到,才這麽會兒工夫,二哥哥便回府了。

若是二哥哥替雲初撐腰,到時候誰鬧得沒臉還真難說。

穗兒接收到主子的怒視,忙搖了搖頭,最後垂下了頭。

她打聽到的就是世子爺一早便進了宮,進了宮了可不就一時半會不回來了,誰想世子爺就突然回來了呢?

驚慌失措間,裴源行已從雲初的手中抽走了盒子,裴珂萱冷汗透襟,面色也跟著有些發白。

這盒子裏的東西原是拿來堵雲初的心的,說什麽也不能讓二哥哥瞧了去,二哥哥這人睚眥必報,他若不護著那瘸子倒也罷了,但萬一呢?

裴珂萱不由得攥緊了絹帕,染了一層蔻丹的指甲泛了點白。

“二哥哥還是別看了吧,萱兒繡工不好,也就不在二哥哥面前獻醜了,待日後得了空繡得好些了,再給二嫂補上一份賀禮吧。”

裴珂萱一面嘴裏謙虛著,一面要奪回那個盒子。

裴源行握住盒子的右手加重了幾分力道:“五妹妹多慮了,你如此貼心,你二嫂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嫌棄你的繡工不好?”

未等裴珂萱反應過來,裴源行已打開了盒子。

他冷哼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指尖從盒子裏勾出一只鞋。

他從鞋面上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五姑娘:“沒想到五妹妹倒是個心細的,念著你二嫂腿腳受過傷,不辭辛苦地為你二嫂特意納厚了鞋底。”

他喉間溢出一聲輕笑,繼續道,“五妹妹如此關懷你二嫂,莫說你二嫂了,便是你二哥哥我,心裏也是感激。我記得臘八過後便是五妹妹的生辰日了,趁著今日有空,五妹妹倒是不妨說說,二哥哥該送你什麽還你這份人情呢?”

他眼眸低垂,一眼瞧去,倒真有幾分垂首沈吟的意思。

裴珂萱心中一驚,瑟縮著肩朝後退了兩步。

她咽了咽唾沫,有些慌亂地擺了擺手:“二哥哥客氣了,客氣了,不用還禮了!”

裴源行眉尖微挑,似是感到意外:“不用還禮?那怎麽行!說出去給人聽見了,倒要怪我這個當哥哥的仗著輩分欺負妹妹,白拿五妹妹的東西了。”

裴珂萱一口氣直接堵在了心口上:“二哥哥,真……真的不用……不用還禮了。”

裴源行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是嗎?我知道五妹妹辛苦,可是真心想要還五妹妹一份厚重的禮物呢。”

他分明是笑著說的,可落入裴珂萱的耳中,一字一句皆是往她的心窩裏戳。

她緊咬住下唇搖了搖頭,急得都快要落淚了。

裴源行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掌心裏的繡鞋,斜睨著裴珂萱身後的穗兒,語重心長道:“只是有句話二哥哥得好心糾正五妹妹一聲,五妹妹打聽來的消息可不準,你二嫂的腳傷已差不多痊愈了。

他有些不屑地將那只鞋丟入盒內,又將盒子扔回給裴珂萱,“這鞋你二嫂怕是用不上了,倒不如五妹先留著,畢竟……”

他拖長了尾音,眼中盈著抹笑意,“畢竟誰也說不準哪日就遭了意外,興許到了那時候,五妹妹親手做的這雙鞋便能派上用場了呢。五妹妹,你說是不是?”

裴珂萱哪還敢再多說什麽,忙抱著盒子低頭朝屋外走。

出了院門,跟在後頭的穗兒忙追上去替主子接過盒子:“還是奴婢拿著吧。”

穗兒不說這話還好,這一說,正好觸到了裴珂萱的黴頭。

裴珂萱在聽雨居討了沒趣,正憋著一肚子氣沒處撒呢,這會兒忍不住將盒子朝穗兒臉上一丟,怒斥道:“你個沒腦子的蠢材!你怎麽都不打聽清楚,害得我平白被二哥哥奚落一頓?”

穗兒的臉上火辣辣的疼,雙手緊緊抱著盒子又不敢隨手丟了,生怕惹得主子愈發動怒。

“奴婢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差池,今早奴婢特地問過聽雨居的紫荊和居仁齋的秋菱,都說世子爺一大早便去了宮裏,也不曾交代過要小廚房替他留飯,想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府的。奴婢也不知世子爺怎就突然回來了,還為著那雙鞋子不給五姑娘顏面,奴婢也是被紫荊和秋菱給蒙蔽了呀五姑娘!”

裴珂萱本就還未消氣,偏又聽穗兒說著‘不給五姑娘顏面’,心中的惱意更甚。

她皺起眉頭,上前就甩了穗兒一個耳光,惱羞成怒地顫著聲音道:“還說,還說,你個沒用的東西!”

穗兒的臉上瞬間多出了五個紅手印,心裏雖無盡委屈,卻只能垂下頭,生生受著裴珂萱的呵斥。

她哪知道世子爺會為了剛娶進門的商賈之女這般下五姑娘的面子。

若是早知如此,就算打斷她的腿,她也定要攔著五姑娘不讓五姑娘去聽雨居自找晦氣。

第二日,裴源行是和雲初一道用的早膳。

雲初想起了早起時在枕下摸到的玉佩。

有了前世的教訓,如今她在聽雨居定下了規矩,能進她內室的,除了她和裴源行,便只有玉竹和青竹了。

玉竹和青竹自是不可能偷偷塞塊無暇的羊脂玉玉佩在她枕下,那麽餘下的,便只有是裴源行了。

昨日是她的生辰日,雲初不由得猜想,那塊玉佩會不會是裴源行送她的生辰賀禮。

可他怎會送賀禮給她呢?

前世她過生辰的時候,他可沒送過禮給她。

不過,這也說不定。

畢竟前世裴珂萱來送鞋的時候,裴源行不曾出現過,更別提明著感謝裴珂萱送禮,暗著警告裴珂萱小心做人,倒讓人覺得是在護著她。

她自然是不會信裴源行不給裴珂萱臉是為了護著她,他定是覺得裴珂萱羞辱她便是在折他的面子,畢竟她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世子爺,妾身今早起來的時候在枕頭下摸到了一個匣子,匣子裏有塊玉佩,那是世子爺落下的嗎?”

裴源行搭在筷箸上的手微微一顫,擡眸對上她的目光,眉梢不自覺地往上揚了揚。

他沈默了幾息,才面色無波道:“前幾日子瑜……”他頓了頓,想起雲初並不認得韓子瑜,便解釋道,“就是韓子瑜,左都禦史韓大人的四子。”

雲初點了點頭,心裏卻想不明白裴源行為何跟她解釋這些。

“他拉我逛玉器店,說是想配一塊玉佩。玉器店的掌櫃的瞧出他是個肯花錢的,便說買兩塊玉佩可將價錢算便宜些,慫恿著子瑜多買一塊。子瑜便纏著我,硬要我也跟著一道買。我被他纏得煩不過,便隨便拿了一塊玉佩。我看那玉佩是牡丹花紋的,我戴著也不成樣子,不如你拿去。”

裴源行低頭喝了半碗胡辣湯,才聽見雲初極輕地“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她拿起筷箸,夾了塊筍片就著清粥吃,似是不再在意那塊玉佩了。

他望著她的發頂“嗯”了一聲,便淡淡移開了視線。

雲初用完了早膳,喚來下人撤走了桌上的箸碟。

剛拿了本香譜靠在臨窗的大迎枕上,裴源行的乳娘姚嬤嬤便端來了給雲初補身子的湯藥。

“少夫人,這補藥得趁熱喝,趁熱喝下去才會藥性好。”

雲初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冷意,轉瞬即逝。

前世姚嬤嬤端來湯藥時,便對她說過一樣的話,只是那時候她不喜湯藥的苦味,又怕燙著嘴,總習慣將湯藥擱在幾上晾上片刻,直到湯藥有些溫涼了,才會將湯藥喝下。

前世她對侯府裏的人沒戒心,待大夫告知她患有體寒之癥,那些所謂的補藥她早已喝下了很多碗。

重活一世,又想起了前世的種種,她不想再被人騙得團團轉,可也不想有裴源行的孩子!

雲初拿起碗,湊到嘴邊吹了下熱氣,便大口大口地將湯藥咽下。

姚嬤嬤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空碗,默默退下了。

待姚嬤嬤退下後,雲初對青竹打了個手勢,傾身上前,附耳低聲叮囑道:“你去小廚房裏仔細瞧瞧,看看有沒有藥渣子留下?”

玉竹性子太急,有些隱蔽的事還是打發青竹去打聽更為妥當。

青竹有些訝然,禁不住輕聲問道:“藥渣子?”

雲初略一頷首:“對,藥渣子。若是找到了,你便取一些藏匿好,找個機會送出侯府,去一家離侯府遠些的醫館裏叫人辨認辨認。”

青竹了然於心道:“少夫人,您是不是懷疑那補藥有什麽不妥?”

高門大戶,總免不了有些見不得光的腌臜事,少夫人會差她去查看一下,準是察覺到了什麽端倪。

“那湯藥定是有些問題的,只是我要再確認一下,不想憑空冤枉任何人。你去小廚房的時候,務必小心著些,莫要驚動了人。”

青竹應了聲是,便出了院子徑直去了小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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