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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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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屋內, 楚靈靜坐在床邊。

床上的男子緊閉著雙眼,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遮住了些許眉眼。

看著他的樣子, 楚靈不禁回想起先前面對魔煞時, 他向自己撲來的那一幕——

他將自己牢牢的護在身下……

他用身體替他擋下魔煞的利爪……

他在自己臉頰上輕輕落下的那枚吻……

想到這, 楚靈臉頰有些發燙。

她伸出手,手指輕輕搭在宋洋手腕上,他的皮膚依舊溫熱, 可她心底的擔心卻未曾減少半分。

一縷靈力從她指尖探出,悄悄鉆入他的體內。

那絲靈力探入他身體後,卻仿佛石沈大海一般,不見蹤跡。

楚靈皺起眉,收回右手, 沈思起來……

……

“許阿姨, 您醒了?”

孫心怡剛剛接過俞慧萍的班,來屋裏守著許靜, 就見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

她拿起床邊的水壺,幫許靜倒了杯溫開水遞過去,“許阿姨, 您感覺怎麽樣, 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許靜接過杯子,顧不上喝水, 連忙問道:“心怡。靈靈她……她怎麽樣了?”

先前那一幕,對她的沖擊實在太大, 讓她忍不住想起和靈靈重逢前,在末世之中看到的遍地屍體。

許靜甚至不敢仔細去看。她已經失去了丈夫,要是唯一的女兒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她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

許靜的雙眼赤紅,眼中滿是絕望。

孫心怡趕緊扶著許靜靠在床頭坐好,解釋道:“許阿姨,楚楚已經醒了,現在正在東邊屋裏陪著宋洋呢。”

“靈靈醒了?”許靜眼中重新燃起光彩,她一把握住孫心怡的手,急切地問:“心怡,你告訴阿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靈靈她是不是傷得很重?”

說完也不等孫心怡回答,她就急急忙忙地從床上爬起身,踩上床邊的鞋子就往外跑。

她只有親眼見到女兒,才能真正放下心來。

孫心怡看著許靜動作迅捷的樣子,目瞪口呆。許阿姨這動作麻利的,哪裏像是個剛剛從昏迷中蘇醒的人啊?

等孫心怡追出去的時候,院中已經不見許靜的身影,東邊臥室中隱隱傳出的人聲表示,許靜此時正在那屋裏。

三個人裏,醒了兩個,壓在眾人心頭沈甸甸的石頭,總算松緩開來些。

聽著院中的動靜,俞慧萍從廚房裏出來,手中還拿著個湯勺,她站在孫心怡身旁,小聲叨咕:“心怡,你給媽交個底,你們這回出去,究竟遇上什麽事兒了?我看你們幾個回來時候那臉色,就知道不對……”

“這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孫心怡嘆了口氣,“總之外面不太平,您最近就好好待在基地裏,可千萬別出去。”

俞慧萍疑惑地看了女兒一眼,見女兒一臉沈重,也不再多問這話題了,“上回小宋殺得雞,還剩下一只,媽給燉成雞湯了。你進來幫我把榛蘑洗了吧。”

東屋裏,許靜母女倆相處,卻是另一番場景。

心情大起大落後,當看到屋子內無恙的女兒後,許靜忍不住依靠在門框上,捂住嘴,‘嚶嚶’低啜起來。

楚靈身體一僵,回過頭來,低聲喊道:“媽……”

她走過去,擡手輕輕擦拭著許靜眼眶邊淌下的淚水,安慰道:“我沒事……抱歉,讓您為我擔心了。”

許靜擡手抓住楚靈為自己擦拭眼淚的手,兩手緊緊握住楚靈冰冷的雙手,手心攥得緊緊的。

就好像她一松手,面前的人就會不見了似的。

“靈靈,你告訴媽媽,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許靜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兒。

天色已黑,屋裏沒有燈光,只能借著月色隱約看清。

楚靈搖搖頭,聲音平緩,似是帶著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沒事的,我沒有受傷,您放心吧。”

許靜卻並不相信,“那之前你……之前你怎麽會昏迷不醒?”

楚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床上靜靜躺著的宋洋,指指門外,對許靜道:“媽,我們去外面說吧。”

許靜這才想起,屋子裏還有一個人,她趕緊壓低了聲音,應了句‘好’,跟在楚靈身後走去了堂屋。

“靈靈,宋洋他這是怎麽回事啊?”比起已經清醒過來的女兒,顯然宋洋的情況,看上去更嚴重一些。雖然毫無血緣關系,但到底是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許久的人,哪怕懷疑對方對自己女兒有幾分覬覦之心,許靜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

“您聽我說。”楚靈緩緩說道,她想保護許靜,一方面是因為原身臨死前的交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從許靜身上感受到的母愛的關懷。

她貪戀這種前世不曾擁有的溫暖,便想好好守護住這份溫暖,好好護許靜周全。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要讓許靜對這殘酷的世界,一無所知。

人只有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才不容易受傷。楚靈深以為然。

“我們離開基地後,一路往東北方向行駛,在路過北莊鎮時……”楚靈從他們在北莊鎮時所見的慘狀講起,一直講到了他們在騾子營礦區中的遭遇。

當聽到那可以蠶食人類血肉的蟲子,和身形堪比飛機大小,可口吐黑霧的怪鳥時,許靜握住楚靈的手,忍不住顫了顫。

若非楚靈親口講述,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兒曾經遭受了這麽兇險的事情。

當聽到楚靈說起,在那怪鳥襲來時,宋洋不顧自己安危將她牢牢護在身下,又因為護她周全而陷入昏迷,許靜終於忍不住動容。

“小宋這孩子……”先前再多的不滿和提防,在這一刻全都化為烏有,許靜現在是真心為宋洋憂心起來。

許靜沈默了片刻,開口問道:“靈靈,你說他……會不會醒不過來?”

楚靈聞言,緊緊抿住唇角。

她怕的,正是許靜所說這樣……

宋洋的傷,不在肉身,而在神識。

神識對於一個人有多重要,普通人或許不知,但身為修士的楚靈又怎會不曉得?

於修士而言。神識受傷,輕則修為停滯不前,終生無法有所突破,重則走火入魔,神智不清,甚至隕落……

但對於普通人來講,神識受傷最有可能的就是影響神智,甚至危及生命。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是楚靈不希望的。

對上許靜詢問的神色,楚靈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會的。他一定能醒過來的。”

要是宋洋無法自己醒來,那她就用靈力維持他的生命。

總有一天,她能想到辦法讓他蘇醒過來,恢覆意識。

“媽聽說漁陽縣這邊,有一個寺廟挺靈的,那座寺廟好像就圈在漁陽基地範圍內。明天媽就去拜一拜,希望佛祖保佑,讓小宋快點醒來。”許靜說道。

那寺廟就修在霧靈山半山,也就是漁陽基地S區附近,S區其他範圍不對普通群眾開放,那座靈霧寺,去不受限制。

靈霧寺靠近漁陽基地邊緣,從B區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寺廟,不需要經過S區其餘地帶。

基地保留靈霧寺的開放,也是為了安撫基地群眾。

無論何時,心中有個信仰,總能多些生存下去的信念。

楚靈沒有聽過靈霧寺的大名,但只要許靜不出漁陽基地,安全能有保障,她就不會阻礙許靜的行動。

楚靈點點頭,說道:“明日我們要去一趟任務管理處。您讓俞阿姨陪您一起上山吧?”

明日他們不但要將帶回來的大量晶核兌換成基地貢獻值,更重要的是,要將此次在北莊鎮與礦區的見聞告知基地。

正如當初在玄天宗時一樣,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

若能讓基地,讓國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將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對了,靈靈,你剛才說的什麽修煉又是怎麽一回事?我記得先前有幾回,你晚上都在打坐?”要不是剛剛楚靈在描述北莊鎮和騾子營礦區的事時,幾次提到符篆,許靜還沒想起來這事。

楚靈再次搬出先前告訴宋洋和池璇他們的說辭,“就是修道、修仙。我在機緣巧合之下,得以踏上修煉之路,在末世之中,也好多一分自保的實力。”

若是在末世之前,聽到女兒說出這麽玄乎的事,許靜一準兒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清楚究竟是什麽機緣,又是什麽巧合?

可千萬別是遇到什麽江湖騙子了。

但現在這世界已經變得夠神奇的了……

喪屍、異獸,整得個曾經電影院裏上映的科幻大片似的,再多一個修道成仙,也就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

正如女兒所說,有了這什麽‘修煉’,在末世之中能夠多一分自保的實力就好。

“您早點休息。我再去看看宋洋。”

這一夜,楚靈一直守在宋洋床邊。

她在屋子地上放了塊蒲團,就這麽靜靜地守在一旁,盤膝而坐。

她修煉時,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靈氣,在供給她修煉的同時,亦在不經意間滋養著宋洋的身體。

一夜過去,清晨太陽初升。

盤膝靜坐的楚靈眼皮抖了抖,睜開眼來。

她背窗而坐,視線正對著床上的宋洋。

宋洋依舊如同昨天一樣,一動不動,仿佛陷入沈睡中一般。

楚靈將前些日子繪制的示警符,貼在了屋子的門窗上,這才走出屋門。

交代好池璇看好院門,她便和孫心怡一同去往任務管理處。

兩人前腳剛走,後腳許靜也準備出門。

俞慧萍看看手中的兩枚晶核,又看看許靜有些為難,“兩個院子裏剩下的糧食都不多了,我剛找心怡要了兩枚晶核,聽說這東西在交易集市那可以直接當貨幣用。正準備去換點米回來……”

比起上山拜佛,顯然解決口糧問題更加要緊。

她早上才剛剛看過兩邊院子的廚房,就只剩下半袋大米了,現在兩個院子加起來好幾口人,這點米可不禁吃呢。

許靜趕緊擺了擺手道,“沒關系,那我自己上山就行了。唉,要不是小宋現在這樣子,我心裏頭實在放心不下,我就跟你一道去集市了。”

求神拜佛未必有用,但至少能多個念想。

“那你路上可小心些。早去早回。”俞慧萍悉心叮囑道。

前往霧靈寺的山路入口,就在S區大門旁不遠。

畢竟這裏靠近基地重要人員及科研院所駐地,哪怕允許普通群眾進出,也需要一一登記在案的。

“好了,您填完資料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差不多走上二十來分鐘,就能看見霧靈寺的匾額。”入口處負責登記的工作人員,為許靜指了指路。

上山的路臺階寬闊,還算平坦。

許靜的體力比末世之前好上了不少,一路走下來,除了呼吸粗重了幾分,倒也不算太累。

山路空曠,清晨上山的人極少,一路走上來,許靜也只遇到了三兩個人而已。

邁過高高的門檻,一路從大雄寶殿的三尊佛拜起,許靜不停地叩首禮拜,最終來到了觀音殿,跪坐在觀音佛像前的墊子上,雙手合十,心中默默為宋洋祈禱著。

她本不是佛教徒,這一刻,卻無比虔誠。

許靜口中念念有詞,低聲道:“保佑小宋平安無事,早日醒來……”

一句話翻來覆去說了許多遍,良久以後,許靜才站起身,揉了揉跪得發麻的膝蓋。

她身旁的墊子上,跪坐著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

這位老婦人將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高高盤起,用一根翡翠簪子固定在腦後,她身上穿著一套刺繡精良的套裙,看上去十分體面。

許靜依稀聽到,這位老婦人口中念叨著:“觀音在上,希望您能保佑清雅和宋衝平安,哪怕他們一輩子不原諒我……只要他們能平安、健康地活在這世上就好……”

雖不知老婦人口中的清雅、宋衝是誰,但想來無外乎是這老婦人的兒女子孫。許靜心底輕嘆,又是一位為兒女牽腸掛肚的可憐人。

正當她想轉身離開觀音殿時,那老婦人顫顫巍巍的起身,許是跪得久了,膝蓋發軟,剛站起來便打了個晃,向前栽去。

許靜見狀連忙伸手扶住,將老婦人扶直了身。

“您還好嗎?有沒有崴到腳?”許靜關心道。

那老婦人深吸了兩口氣,拍了拍自己胸口,這才緩過勁兒來,她搖搖頭,說:“我沒事,多謝你了。”

許靜生怕這老婦人一個站不穩在摔倒,指了指觀音殿外廊的石凳,“我扶您去那邊坐一會兒吧。對了,您有家人陪著過來嗎,要不我去幫您把人叫來?”

這老婦人看上去年紀不小了,少說也有七八十,想來她的家人也不會放心她一個人上山吧。

那老婦人卻是又搖了搖頭,只指著外面的石凳說:“姑娘,你扶我去那坐會兒就成。麻煩你了。”

許靜擔憂地看了老婦人一眼,心道,這老人絕口不提家人,該不會是家中的孩子已經喪命於末世之中了吧。

再想到自己過世的丈夫,一時間,許靜心底頗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嘴上卻連聲說:“不麻煩不麻煩,您慢點走,註意點腳下……”

扶著老婦人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到石凳旁坐下,許靜這才問起:“您是自己上山來的嗎?都說上山好走下山難,您住哪裏,等下要不我送您回去得了。”

許靜問得很委婉,生怕提起家中小輩,再讓老婦人想起傷心事來。

那老婦人卻抿了抿唇角,伸手在許靜扶住自己的手背上拍了拍,“唉,這世道,像你這麽心善的人可不多見了。”

被誇了這麽一句,許靜有些難為情。

她剛想開口,就聽老婦人又說——

“這天還早,山上清靜,不急著下山。不如你陪我在這坐會兒吧。”

許靜想了想,靈靈和心怡今天都不在家,院子裏有池璇守著,倒也沒有她需要忙活的事。再者說,這位老人看上去落寞孤單,將她一個人留在這,她也於心不忍。

“好。”許靜點了點頭,輕聲應道。

觀音殿外種著一片紫竹林,坐在廊下望去,便能看見這片傲然挺立的紫竹。末世之中,哪怕無人打理,它們依舊未曾雕零。

兩人就這麽靜靜坐著,靜靜望著,也別有一番韻味。

沈默了良久,那老婦人輕聲問道:“你來這裏,所求為何?”

許靜楞了一下,隨即便說道:“是我女兒的一個朋友,那小夥子為了救我女兒,現在昏迷不醒。我想求……菩薩保佑他平安無事,早早醒來。”

老婦人眼底閃過一抹了然,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許靜順口問道:“那您呢?”

老婦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搭在膝頭的手驟然攥緊。

許靜見狀,不由得尷尬地說道:“沒事的,您要是不想提,我們就不提吧。我看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我扶著您在院子裏轉一轉?”

老婦人卻搖了搖頭,她捋了捋垂在耳邊的銀發,低聲緩緩開口道:“沒什麽不能說的。我和你一樣,來這裏也是為了求菩薩保佑,保佑家人平安。”

許是這些話憋在心裏久了,想找個人訴說。

不等許靜開口,老婦人便又自顧說了下去。

“我女兒和女婿年輕時候就去了海外,三十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究竟如何,不知道他們那裏有沒有被喪屍困擾?”老婦人說著,長嘆了口氣。

她眼底的思念和悔恨太濃,濃到讓許靜想要忽略都無法。

許靜糾結了下,還是問道:“這麽長時間,他們都沒和您聯系過嗎?”

她實在想不通,有什麽樣的恩怨,可以使得父母和兒女長達三十年不曾聯系。

思及往事,老婦人眼眶微紅,懊悔地說:“這不怨他們。要怪,就只能怪我和他們父親。”

隨著老婦人的講述,許靜終於聽明白了這一家子的恩怨。

老婦人女兒女婿的事情,說來也簡單,就是個典型的大家小姐愛上窮小子的故事。

老婦人的女兒名叫陸清雅,是那個時代少有的女大學生,外表出眾,多才多藝,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家中,都備受矚目與喜愛。

可偏偏這樣一個哪兒哪兒都優秀的女孩,愛上了個廚子。哪怕那個廚子是禦廚後人,家裏還開了間備受坊間好評的私房菜館,可說到底,還是個廚子。

陸清雅的父親,也就是這位老婦人的丈夫,出自書香門第。他本人也是位名聲響當當的學者,在經濟學領域的大名,哪怕是非本專業的人,都聽說過。

並且,他老人家還曾任最高首長的智囊,是最高首長的座上賓。地位尊崇,非等閑人家能比。

自古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

陸清雅的父親雖不盼著她高嫁,卻也希望她能找個門當戶對,有學識、有涵養的丈夫。

棒打鴛鴦是必然的。為了拆散這一對鴛鴦,陸清雅的父親用盡了各種辦法。

先是好言好語的勸說陸清雅,又是將人關了緊閉,禁止她出去和那廚子見面。

可他關得了陸清雅一日,關得了十日,卻關不了一輩子。等到開學時,陸清雅借著去學校的機會,又和那廚子開始私下見面。

這一次,陸老先生的一位學生,給他出了個主意。

既然陸清雅這裏說不通,那不如直接去找那廚子說說,跟他講明白了,他和陸清雅不是一路人,日後必定給不了陸清雅幸福。與其到時候兩人再成怨侶,倒不如現在就放手來得痛快。

那不被陸家人看好的廚子,名叫宋衝,是個相貌英俊的小夥子。

哪怕陸老先生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出了學識、家庭上差了點,看上去倒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陸老先生開門見山的告訴宋衝,讓他離開自己女兒,並聲稱若是他願意放手,可以給予一定補償。

宋衝卻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他明確地告訴陸老先生,自己對陸清雅的愛,不是物質與金錢可以衡量的,別說是補償了,哪怕是將整個陸家的財富搬給他,他也不願意為此放棄自己的愛人。

陸老先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面上難堪,心底卻不得不承認,這小夥子是個有骨氣的。但想讓陸老先生承認他們的感情,卻沒這麽容易。

接近一年的時間,陸老先生幾番刁難,宋衝都面對了下來。

就在陸老先生準備松口的關卡,卻出了事。

也正是這件事,致使宋衝和陸清雅,與陸家徹底決裂,遠走他鄉,再也不曾回到B市。

宋記私房菜館,著火了。

縱火的人,正是當初那個屢次為陸老先生出主意,刁難宋衝的學生。

若僅僅是一場普通的火災,倒也罷了。畢竟火勢可以撲滅,損壞的建築也能重新修覆。

可偏偏,這場火災裏,還搭上了一條人命。

宋衝的父親,就死在了這場火災中。

事情就是這麽湊巧。按理說,宋記私房菜館每晚九點半準時關門,宋家人的住處與私房菜館,分別位於胡同兩頭。著火的時間是淩晨一點,這個時候,宋家人合該早早就回到家中,進入夢鄉了。

可那一日,宋衝的父親為了掉一鍋高湯,留在了菜館後廚,火勢起來時,他正在後廚隔出來的休息間裏打盹,沒等及時發現,就這麽死在了睡夢中。

說到這,老婦人拭了拭眼眶,“唉,其實當初那場火,清雅她爸根本就是不知情的……事後查處兇手,我們也將那人繩之以法了。”

“可偏偏,清雅和宋衝都倔。老頭子也是個認死理兒的,不肯向閨女解釋,這一誤會,就誤會了這麽多年。”

“人老了,老了,就盼著子女繞膝。我到了這把年紀,沒有別的心願,就是想在臨死前再見見清雅,不然我到死,都放心不下啊!”

老婦人越說越是激動起來……

這位哪怕到老都姿態優雅的老人,竟在此時泣不成聲,一張臉布滿淚痕。

許靜聽得心酸不已,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只得默默從隨身挎著的小包中取出紙巾,遞給身旁的老人。

“您別難過,或許他們也惦記著您,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與您開口罷了……何況現在這世道,他們哪怕想要回來見您,飛機、輪船不通,也是沒有辦法的。”許靜將紙巾塞到老人手中,低聲寬慰道。

“唉,我現在也不求他們原諒我們。畢竟一條人命橫在那。我只求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的活在這世上就好。只要他們過得好,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老婦人拿紙巾擦了擦眼淚,隨即自嘲地笑了笑,說道:“這些話憋在心裏太久,今兒個也不知怎麽回事,竟一股腦地與你說了。難為你,聽我這老太太絮叨了這麽久。”

“沒關系,有些事總憋在心裏也不好受,許是說出來就好上一些……”許靜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關系。

她非但不覺得這老婦人說話煩人,反倒是心底忍不住心疼起她。

老人都忌諱將‘死’字掛在嘴邊,若不是傷心憂慮到一定程度,也絕不會說什麽‘死而無憾’這樣的話。

“陸奶奶?”一道清脆的女聲響起。

正在低聲交談著的許靜與老婦人都向聲音出處望去,一名留著齊劉海,穿著櫻粉色開衫的年輕女孩站在臺階下,一臉驚喜地望來。

“是你啊……”老婦人語氣淡淡的,與許靜交談時臉上露出的親切表情,也收斂了起來。

那女孩卻像是沒有發現老婦人的冷淡一般,快走了兩步,邁上臺階來到老婦人身旁,熱情地說道,“陸奶奶,好多天沒見到您了,您在基地過得如何,都還適應嗎?”

這話說的,就好像她是這基地的主人,老婦人是她招待的客人一般。

這和許靜交談了小半個上午的老婦人,正是陸老夫人。

她面前那一臉熱絡的年輕女孩,正是當初搭了陸老夫人順風車,從K縣基地一路來到漁陽基地的程依依。

陸老夫人神情淡淡,聞言也只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程依依卻親昵地湊到她身邊,面帶笑意地說道:“真是太巧了呢,我今天正想著過來上柱香,為過世的父母祈福。沒想到能在這遇著您,我和您可真有緣。”

陸老夫人客氣地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

若是尋常時候,她許是還有幾分耐心應付這個滿臉寫著野心的小姑娘,可今日提及舊事,她心頭郁結,卻是沒了再應付她的心思。

“我挺好的。你既然是來為父母上香祈福的,便進去吧,正好殿內沒有旁人打擾。”陸老夫人指指那空蕩蕩的觀音殿,淡淡說道。

程依依狀似聽不懂陸老夫人的話似的,腳步一動不動,黏在原地。

要是這麽輕易就離開,那她今天這一趟霧靈寺,可不就白來了嗎?

她可是觀察了好久,才發現陸老夫人每隔上兩三日,就會來這寺裏燒香拜佛。

現在走人,可就前功盡棄了。

程依依悄悄打量了一眼坐在陸老夫人身旁的女人,這女人看上去大抵三四十歲,一頭長卷發攏在耳後,用一條發帶編起,看上去既精致又利落。那發帶她認得,是某F國名牌,單是一條發帶就要五位數價格。

再看那女人氣質不錯,哪怕末世過去這麽久,未施妝容的臉上依舊細膩光潔,一看就是生活的不錯。

上一世她從沒聽說過陸老夫人的兒媳或是女兒。

依照這女人的年紀,想來不是陸家人,倒極有可能是哪個與陸家交好人家的太太。

打量幾眼,程依依忽然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該不會是她上一世曾在基地中遇到過吧?

程依依眨眨眼,好奇地看了眼陸老夫人身旁的人,問道:“陸奶奶,這位是……”

陸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未等陸老夫人開口,一旁的許靜卻略帶幾分詫異地開口:“咦?你是……是依依吧?”

這下輪到程依依倍感意外了。

她怔了怔,疑惑的視線在面前的女人和陸老夫人身上打了個轉,她應當是不認得這個女人的,難不成是陸老夫人向她提及過自己?

程依依:“我是程依依……您是?”

那女人卻笑著點頭道:“那就沒錯了。我是楚靈的媽媽,她給我看過你們寢室的合照呢。”

看著面前女孩傻掉的表情,許靜又笑著補充了句:“對了,我記得先前和靈靈視頻的時候,還和你們寢室的幾個小姑娘打過招呼呢。就是中秋節那會兒,你還記得嗎?”

程依依徹底楞住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這女人竟然是楚靈的媽媽。

中秋節……末世之前,中秋節確實剛過去沒多久。可那是對於其他人而言。

對於程依依這個從上一世重生回來的人而言,中秋節都過去了好多年了,她又哪裏會記得在手機視頻中,只見過幾眼的人。

不過……

楚靈的媽媽,怎麽會和陸老夫人在一起?

難道說,這一世,楚靈又和陸湛在一起了?

甚至已經到了見家長的程度?

程依依心下憤憤不平,要不是陸老夫人還在面前,她甚至都快收斂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捋了捋額間的碎發,尷尬地笑了笑,“是您啊……”

許靜卻沒察覺到她神情中的尷尬,熱情地招呼著程依依在身旁坐下,關心道:“我記得靈靈跟我說過,依依你是S市人吧,怎麽會來漁陽基地呢?”

“我……”程依依語氣頓了頓,當註意到陸老夫人也正看想自己時,她不得不按照曾經的說辭,繼續說下去,“阿姨……我父母都過世了,我自己一個人,去哪兒不是去,更何況這裏還有楚靈、心怡這些同學在。”

“唉,不好意思。”許靜還以為自己問道了人家小姑娘的傷心處,心底頗有些歉疚。

想想也是,這女生跟靈靈一般年紀,卻已經失去了雙親,連個依靠都沒有,可不是淒慘的很麽。

像靈靈和心怡,不管怎麽說,好歹還有個媽在,總歸也算有個家。

想到這,許靜看向程依依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憐惜。

許靜拉過程依依的手,關心道:“之前也沒聽靈靈提起,你跟靈靈她們不是一道來的B市嗎?怎麽也沒見來家裏坐坐……”

程依依聽得,額間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她算是聽出來了,楚靈這媽媽是個沒什麽心眼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也沒往深了去想她和楚靈的關系。

可一旁的陸老夫人是什麽人?

那可是活了一輩子的人精,程依依生怕再讓楚靈媽媽這麽說下去,陸老夫人會發現什麽蹊蹺。

她正想開口打斷,就聽楚靈媽媽又繼續說——

“依依,你和靈靈、心怡既然都是室友,以後就常來家裏坐坐,千萬別跟阿姨客氣。”

說完,她又像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對了,今天靈靈和心怡正好回基地了,你既然也是一個人,要不等下就跟阿姨一起回家吧?靈靈她們見著你,肯定高興呢。”

“額……”程依依抹了抹額間的冷汗。

楚靈和孫心怡見到她究竟高不高興,她是不知道的。可她卻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想見到楚靈和孫心怡啊!

上次在集市時,楚靈拿刀抵著她脖子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可不敢在這時候,再去招惹楚靈。誰知道現在跟變了個人似的楚靈,發起瘋來,究竟還會做出什麽?

好不容易重生白得了一條命,她可不想就這麽輕易丟在楚靈手裏。

“陸奶奶,阿姨,我先進去上香了。改日再去拜訪。”程依依匆匆忙忙打了個招呼,就往觀音殿裏去,走到殿門口,差點被那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跤。

許靜在背後看這她這樣子,不禁與陸老夫人說道:“瞧這孩子,冒冒失失的……”

頓了頓,她又低聲感慨道:“唉。也是個可憐孩子,爸媽都不在了,也沒人照料照料……”

身旁,陸老夫人有些訝異地看了許靜一眼。

忽而開口道,“你一定有個好閨女。”

“嗯?”許靜楞了楞,沒明白過來陸老夫人的話。

陸老夫人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嘴角微微上翹。

可不是有個好閨女麽,不然哪能在末世之中,活得這麽單純?

就在許靜楞神之時,陸老夫人擡起一只手,指指觀音殿裏,“那小姑娘,可不是個簡單的。你啊,回去好好問問你閨女,究竟是怎麽回事吧。”

說罷,陸老夫人站起身來,“今天多謝你陪我老人家聊了這麽久,咱們下次再見了。”

說完,陸老夫人就向臺階下走去。

就在她起身的同時,紫竹林外不知何時多出兩位勤務兵,他們向陸老夫人迎了過來,一左一右護著陸老夫人離開寺廟。

許靜在原地楞了半響。

看了看觀音殿內遲遲沒有出來的程依依,又看看陸老夫人離開的方向,最終還是沒有等程依依出來,先行回了添運街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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