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頭發亂糟糟的, 臉上也沾了些灰。

一笑起來，那張圓乎乎、灰撲撲的臉上多了好幾道褶子。

宋洋朝他伸出手，借了把勁兒, 讓他邁上臺階, 從地窖裏鉆出來。

“胡哥, 你怎麽躲地窖裏去了？”

老胡將掌心上的灰在衣服上蹭了蹭，回身先朝地窖下面喊了一嗓子，“琦琦, 快上來。”

他話音剛剛落下，下面就伸出一只臟兮兮的小手，連著手掌的小臂看上去異常瘦弱。

老胡一把拉住那只手，將人從下面拽了出來。

“這個是我閨女，小名琦琦。”老胡將那剛剛到他腰間高的小姑娘往前攬了攬, 又向她介紹面前的人。

老胡的手在琦琦肩頭拍了拍, “來，琦琦喊人。這是你宋叔叔、楚阿姨、孫阿姨……”

老胡看向跟在楚靈身後的池璇, 楞了楞。

宋洋便為他介紹道，“這是池璇。”

琦琦是個聽話的小姑娘，六七歲的年紀, 皮膚有些黑, 看上去很瘦弱。

她乖巧的順著老胡的話，開口道——

“宋叔叔, 楚……楚姐姐，孫姐姐, 池姐姐……”

宋洋嘴角抽了抽，無語扶額。

咋一下子，他就比楚靈高出了一輩去？

“乖。”宋洋朝琦琦露出個笑臉，接著便向老胡問道，“胡哥，你這是哪天回的家，村子裏……？”

他最想問的是，村子裏都發生了什麽？

他們一路走到村尾，可是一個人影都沒瞅著呢。整個村子，就如同先前的北莊鎮一樣安靜。

但比起北莊鎮上的血跡斑駁，小北坡村卻又顯得幹凈許多。

老胡嘆了口氣，伸手先在琦琦頭頂輕輕扶了扶，隨後才開口說道：“我們這村子原本人就不多，你們進來時候應該也瞅著了，滿打滿算，整個村子也就四十來戶人家，這裏面還有小半是早就搬進鎮上或者城裏去住，院子空著的。”

“我是五天前回來的。付總跟著部隊救援隊去找她閨女，就把車子借我了。那天我回來的時候，村裏就只剩下三五戶人家還有人在，其他的據說都搬去北莊鎮避難了，說是那邊鎮委組織附近村子的村民共同避難。”

說到這，老胡臉色突然變得低沈起來。

宋洋跟著嘆了口氣，輕聲說：“我們剛從北莊鎮那邊過來。”

“你們去北莊鎮了？”老胡一楞，趕緊問道：“那邊是不是……已經……”

一句話尚且沒說完，老胡就紅了眼眶，垂下頭去。

他雙拳攥緊，垂在身旁，面上帶著悲痛和懊悔。

“都賴我啊，那天我要是沒帶琦琦她媽去鎮上就好了。”老胡面露悔意。

原來，北莊鎮出事那天，老胡的媳婦正巧要去鎮上看望娘家人。

北莊鎮這一代遭受喪屍變異影響不大，末世最初的一個月，整個北莊鎮內，也僅僅出現了十例喪屍變異情況，都被及時克制住了。

為了避免人員分散，造成無法及時控制喪屍變異的局面，北莊鎮鎮委提出將轄下所有村子村民，共同集合避難於北莊鎮中。

人，大部分都有從眾性。

北莊鎮附近大部分村民，都響應了鎮委號召，暫時搬入鎮中。

老胡媳婦兒的娘家人，也搬了過去。

老胡原本只打算在村上停留幾天，就帶著家人一起趕回漁陽基地。卻沒想到，剛剛回來兩天，北莊鎮就出了事。

那時他剛剛把媳婦兒送到鎮口，目送著媳婦下車，往鎮子裏走。

就在那時，晴朗的天空驟然昏沈，一只怪鳥從天而降，緊接著路上便出現了許許多多詭異的白色蟲子。

他親眼見到，三只蟲子撲到了他媳婦身上，短短幾十秒的時間，就將人‘吃’得一幹二凈。

速度之快，讓老胡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他甚至來不及悲痛，立馬驅車趕回小北坡村，通知還逗留在村中的村民趕緊躲入自家地窖。而他自己，也連忙帶著女兒躲進了地窖。

這一躲，就是三天。

要不是今天地窖裏存的水用完了，他準備出來舀點水……

沒準，未必能被楚靈他們發現。兩方也就錯過了。

“唉，也不知道那些東西會不會回來。你們路上沒遇到什麽狀況吧？”老胡向宋洋他們打聽道。

不是他膽小，實在是先前親眼見證的一幕，太過震懾。

那些從天而降的怪鳥和蟲子，遠比喪屍更加嚇人。

若是可以，老胡寧願舉起砍刀，面對一群喪屍，也不願意再看見那些根本超出人類理解範疇的怪物。

宋洋和楚靈搖搖頭。

楚靈低聲說：“那些怪物沒有來小北坡村。”

老胡似是松了口氣，攥著的拳頭略微松緩了些，他苦惱地揉了揉額角，問道：“宋先生，你們之後打算去哪？是要回漁陽基地嗎，不如我帶著琦琦和你們一道回去吧。”

他回小北坡村，就是為了接走妻女，現在媳婦兒過世，他心中郁結的同時，卻也不得不為還活在人世的琦琦做打算。

宋洋與楚靈對視一眼，楚靈搖了搖頭，說：“我們準備去往騾子營礦區，暫時不會返回基地。”

“騾子營礦區？”老胡楞了楞，疑惑道。

他多日前就已離開漁陽基地，正巧錯過了基地貢獻政策出臺的時候。

宋洋便解釋道：“漁陽基地新頒布了貢獻點兌換政策，在基地中居住、換取物資，都需要貢獻點。這次我跟楚靈出來，就是準備積攢一批貢獻點，好供家人在基地過得更好些。”

老胡看了眼瘦弱的琦琦，皺眉思量了片刻，說：“騾子營礦區我知道在哪兒，小時候我們這邊村子的孩子，還經常走上老遠，去那附近撿煤塊呢。”

“要不這樣，我和琦琦也跟你們一塊去。你放心，我肯定不給你們拖後腿。”

別的不說，老胡的車技和認路能力，就比宋洋和楚靈加一塊兒都強。

更別提他在面對喪屍時，別有一股狠勁兒，打起喪屍來未必遜色於身強體壯的年輕人。

宋洋看了楚靈一眼，見她並無反對的意思，便說：“胡哥，我也不糊弄你。我們那車上已經坐滿了，你這要是有足夠的汽油，就開上車，跟著我們一道走。”

“回頭在礦區遇著喪屍了，你能照看好自己和琦琦就成。到時候你殺喪屍所得的晶核，我們一塊不要，你留著回基地換貢獻點。”

“成，那就多謝你們了。”老胡咧嘴笑了笑，笑未及眼底，眼中的悲涼依舊未曾化開。

“宋先生，你們先跟我家坐會兒吧，我去通知村裏其他家。”老胡將自家客廳的門推開，然後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院子，往斜對面另一家走去。

小北坡村的幸存者不止老胡父女倆。

另外三家沒有離開的村民，也都躲進了自家地窖，逃過一劫。

不同於老胡的決定，這三家向老胡和宋洋問清了漁陽基地的位置後，便決定開著村裏的拖拉機，一同趕往漁陽基地。

基於對北莊鎮慘劇的心有餘悸，楚靈一行人和老胡父女，並未在小北坡村逗留太久。

待老胡和琦琦將家中能用的食物、衣服收拾妥當，兩輛車便再度駛上了北行的道路。

不同於曾經他們從S市趕回B市，一路上隔三差五遇到的險情。

從漁陽基地前往騾子營礦區這一路，簡直平靜得令人感到異常。

離開小北坡村，又在路上行駛了近三個小時，他們還未遇到過一輛經過的車，喪屍的影更是瞧都沒瞧見過。

孫心怡擰開一瓶礦泉水，灌了兩口後，忽然問道：“楚楚，宋洋，你們說這一路上的人，該不會都和北莊鎮的人一樣，被那些怪物給……吃了吧？”

楚靈還沒回答，坐在孫心怡身旁的池璇就輕輕抖了抖肩膀。

孫心怡見狀忙補了一句，“你別害怕，我跟楚靈都有異能，到時候咱們打不過大不了就逃跑。我可不信，咱幾個大活人，跑還跑不過那些怪物了？”

副駕駛位上，楚靈搖了搖下唇，面上可沒有半分輕松。

說來輕巧，幾個大活人未必跑不過幾只怪物。可楚靈卻知道，那些怪物的不同尋常。

在北莊鎮時，她就猜測宋吉慶口中的‘白蟲子’，是出自萬毒谷的噬血蠱。

而那攜帶蟲子，血洗北莊鎮的怪鳥，很有可能也是某一種妖獸……

要真是那樣……

哪怕他們憑借著四個輪子的鐵盒子，也未必能比妖獸的速度快。

車內氣氛忽而沈默下來。

宋洋瞇眼看了看前方，開口打破這片沈默，“前面有河，我們靠河邊停一會兒吧。”

一黑一白兩輛越野車停靠在路旁，車上的幾人先後下了車，伸著手臂，舒展四肢，放松因長時間坐車而感到疲憊的身體。

宋洋站在楚靈身邊，轉了轉自己的手腕、腳踝，簡單活動著。

楚靈忽然開口，小聲說：“等下你歇一會兒，我替你開吧。”

宋洋楞了一下，他倒是知道上一回楚靈和孫心怡去尋找許靜、俞慧萍的時候，是楚靈自己開的車。

據他所知，楚靈不但沒有駕照，同樣從沒有過駕駛經驗。那次楚靈離開基地，他還為她提心吊膽了好一陣。

後來她們平安回來，基地中接連發生其他事情，宋洋倒把這事拋到腦後去了。

倒不是他不信任楚靈的車技，他知道楚靈的能力有多強，而是去往騾子營礦區一路多是山路小道，稍有差池，就會開進溝裏去……

“還是我來吧，休息一會兒就繼續上路。”

宋洋看了看手腕上，末世之後還未停止運作的機械手表，說：“要是順利的話，下午四點前就能趕到騾子營礦區。”

兩人說話的功夫，兩只趴在車上的貓已經先後竄下了車，往河邊跑去。

河水很淺，河邊散落著鵝卵石，小魚幹站在一塊石頭上，伸出前爪輕輕碰了碰水面。

接著，趁大喵不註意，它使勁一揚爪子，將水潑到了大喵身上。

大喵猛地回過頭，一雙貓眼瞪得老大，憤怒地盯著小魚幹。

“喵……”小魚幹被它嚇了一跳，緩緩低下頭，討饒似的，低低叫了一聲。

大喵狠狠瞪了一眼後，便使勁抖落起身上的毛來，像是要將水珠全部抖幹似的。

它那一張毛茸茸的小臉上，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楚靈見後，微微皺眉，擡腳朝河邊走去。

她在河邊蹲下身，伸出手捧起一小撮河水。

鼻子湊近聞了聞，楚靈眉頭不禁皺得更緊。

這河水中，竟然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洋來到楚靈身邊，見她眉頭深皺，不由問起，“這河水有什麽不對嗎？”

楚靈搖搖頭，河水本身並沒有什麽問題，或許是因為河流附近死的人太多，血氣蔓延，讓河水中也添上了幾分血煞之氣。

正當宋洋轉身想要回車上時，楚靈忽然問道：“騾子營礦區，有多少人？”

宋洋怔了一下。

“我小時候那會兒，騾子營礦區就有十來萬人，現在估摸著也差不多吧。”老胡比宋洋回答得更快。

比起從未來過B市的宋洋，老胡這個從小土生土長在小北坡村的‘土著’，自然更了解當地的情況。

楚靈沒再開口，她快步返回車上，拿過地圖冊看了起來。

他們停靠的河流，是從西邊山上蜿蜒而下，河水的源頭在西側。

而那些所謂的‘怪物’，也很有可能是從西南方向而來，一路向東邊血洗而去。

它們已經離開了三日，哪怕還沒有抵達騾子營礦區，恐怕也早已將附近一帶的鎮子血洗幹凈了。

這些鎮子人口基數不大，多數都是些三五千人的小鎮。

而騾子營礦區，則有十餘萬人啊！

既然那些‘怪物’想要活人的血氣，不可能放過這塊‘肥肉’。

放下圖冊，楚靈直接拉開了駕駛座車門，朝著河邊方向擡高些聲音，道：“出發吧。”

說罷，她便鉆入了駕駛座內。

心中暗道，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來得及……

等到宋洋幾人返回車上，車門一關，楚靈便松開剎車，使勁踩下油門。

越野車‘嗖’地一下便駛出老遠，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跟在後面的老胡，見狀趕緊加速，不然差點將車跟丟了。

宋洋瞥了眼駕駛位的楚靈，又看了一眼儀表盤上顯示的速度。

好家夥，這都七十多邁了……

要知道，這可不是在高速或者平坦的公路，而是在鄉間土路上啊，道路坎坷不平不說，備不住什麽時候就會遇到坑坑窪窪或者阻擋物。

“楚靈，要不……你慢點開吧？這路上挺危險……”

說到一半，宋洋便見楚靈打著方向盤，精準地繞開了路上一處小坑。

再看楚靈面色嚴肅，一張俏臉板著，認真地盯著道路，宋洋不由得閉了嘴。

楚靈這般著急趕路……

必定，有她的原因。

————————

而此時，幾十公裏外的漁陽基地軍區，同樣氣氛緊張。

幾位肩帶金色肩徽的中年軍官，正面色鐵青的坐在會議室內。

‘咚咚……’

門聲敲響，一名勤務兵懷抱檔案袋，出現在門口。

“首長，這是川北基地最新發來的報告。”

勤務兵將檔案袋放到桌上，又退回門邊站好。

坐在正中那位國字臉軍官，拿起檔案袋，取出裏面的文件細細看了起來。

越看，他的臉色便越發陰沈。

“你們看看吧。”他將文件遞給右手邊，另一位軍官。

很快，這份文件便被傳閱了一遍。

會議室內，氣氛更加壓抑。

川北基地發來的報告中寫著，近十日以來，川北地區發生數起慘案。

渝市周圍的縣城，十城九空，別說是人影，連個喪屍的影子都看不見，只留下滿地血跡。

甚至，川北基地轄下，兩座近萬人規模的小型基地，也在朝夕之間淪為空城。

報告上寫明，川北基地的人並未發現造成這些慘案的兇手，甚至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會議室內的軍官們面色鐵青。

顯然，能夠做到無聲無息殺光或帶走整城人的，並非喪屍，而是有著其他因素。

或是人為，或是什麽超乎常理的異狀。但無論是哪種，顯然，都超出了他們的掌控能力。

“陸司令，這事我看有些不對。”一位軍官開口，對著坐在居中位置的國字臉軍官道。

那被喚作‘陸司令’的國字臉軍官看向他，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那軍官便繼續道：“要說整個縣城沒有活人，倒還有可能是喪屍幹的。可這報告裏說了，那些人員消失的地方，連個喪屍的影子都見不著。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什麽人，在背後搞手段？”

“哦？”陸司令挑挑眉，說：“說說你的看法。”

那軍官壓低了幾分聲音，開口道：“諸位看，這事會不會是M國或其他與我國有罅隙的國家，趁著喪屍之亂所為？”

陸司令沈吟片刻，卻是否決了這一猜測。

“傳播變異病毒的飛蟲，已遍布全球，M國與R國等國家亦損失慘重。尤其是R國，尚且自顧不暇，又怎會有餘力對我國動手？”

頓了頓，他繼續道：“更何況，要做到這些，他們可做不到無聲無息。這件事裏，必定有著什麽咱們不清楚的因素。”

忽而，坐在最末位，一位年輕軍官說道：“首長，前幾日我聽說基地來了位研究古代墓穴的教授，據說他在魯南地區的濱山古墓有所發現。”

“哦？有何發現？”陸司令反問道。

那年輕軍官便道：“那位教授是陸少將帶回來的，據說他提出，此次全球範圍內的喪屍變異事件，極有可能是由濱山古墓所引起。他的說辭……額，基地裏沒什麽人信，現在他被帶到哪兒了，我也不清楚，您或許可以問問陸少將。”

想到陸少將，和面前這位手握大權的陸司令之間的關系，年輕軍官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尷尬，暗道自己說話沒過腦子。

他這麽說，可不就是當著陸司令的面，非議陸少將所為麽……

年輕軍官擦了擦額間冒出的冷汗，趕緊又說：“額，我覺得，喪屍的事肯定跟這古墓沒關系，但這回川北地區發生的異狀，備不住跟古墓有什麽關聯呢？畢竟咱們華國歷史悠久，也不乏鬼怪傳說……”

會議室內有著片刻的沈默。

隨即便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現在都什麽時代了，要相信科學。小陳，你年紀可比我們這些老頭子輕多了，怎麽還相信那些妖魔鬼怪的傳說？”

“老首長都說過，現在是科學社會，可不興宣揚那些個封建迷信。”

反倒是陸司令，一直沒有開口。

等所有人都說完後，他對站在門旁的勤務兵招了招手，“聯系陸湛，讓他帶那位考古教授到司令部來一趟，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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