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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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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斯臨整個人都楞住了,醉醺醺的腦袋馬上就清醒了過來。

他忙上前去看,手忙腳亂地踩了凳子,想要把人趕緊放下來,哪知腦袋雖然清醒了,身子卻不聽使喚。扶他過來的丫鬟忙去攙他軟泥一般的身子,把公子弄上喜床後,又費盡地把蘇妙儀從上吊的麻繩上弄下來。

徐斯臨渾身無力地坐在床上看著,丫鬟們伸手一探新娘子的脈搏,顫抖道:“死,死了。”

丫鬟們很快去通知了徐延,徐延到了婚房,立刻命人關上房門。看到地上的屍首後,他也無暇多顧,只是跨過她,走到床邊安慰兒子,“人有旦夕禍福,她既選擇了死路,也怨不得誰。我徐家娶她為妻,本是要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奈何她不願,你我也沒有辦法。你莫要自責。”

徐斯臨怔怔地坐在床上,整個人麻木了一般。父親的話到了耳邊,卻是激不起他心中任何波瀾。如此鮮活的一條命,到底是因為他,說沒就沒了。他就知道這段婚姻必然是會不幸的,他已經做好了不幸的準備,卻沒預料到是如此糟糕的結果。

天意弄人。

見兒子已是失神落魄,徐延只鎮定地吩咐兩個丫鬟:“新娘子死的消息,誰也不能透露出去。若是敢說出去,我就要你們全家的命。”

兩個丫鬟戰戰兢兢地下了跪,叩首應諾。

徐延便又回頭對兒子道:“只要英國公府不知道這個消息,便會很快發兵援助蜀王。過些日子,等戰局已定,就說她是意外病死了,再給送回去……幾天後回門,我會想個由頭推了,屍體就擱在府裏,先不下葬。兒子,你不是不想娶這蘇妙儀嗎,她死了,你該開心才是。”

徐斯臨一直不說話,酒意、驚愕、愧疚一股腦湧上來,把他的心攪得天翻地覆,亂七八糟。兩個丫鬟則是忍不住腹誹,如此夏末初秋的北京,天還有些熱,屍體就這麽擱著不下葬,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要爛了……

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倒真是可憐……

……

而此時此刻的明湘,正在床上輾轉難眠。蠟燭滴了滿燈盞,她的眼淚也掉了一枕頭。

到底是幾天前才發生了實質的關系,做了夫妻,不出幾日就要看著他娶別的女子為正妻,任誰都會心痛的吧。

她原是不該屬於這府裏的,陰差陽錯,先讓她遭受了失身,又遇上了一個對她好而她也喜歡的人。仇人與恩愛之人竟是父子,也不知老天到底為何要如此作弄人。

今夜他洞房花燭,要與別的女人再行幾天前與她行過之事,她並非小性之人,只是覺得心裏酸澀而粘稠,又生疼生疼的,就像是被人用刀剜著。

從今夜開始,他大約是不會再來她這裏了吧。他的正妻年輕、漂亮,出身又是權貴,還是個水靈靈的完璧之身,自己一個野地裏的殘花敗柳,如何還能再入他的眼呢。

明湘從枕頭底下,取出那封休書,越看,越是淚流成河。

七月十一,英國公麾下的三萬人馬,已是向真定太原一帶進發。

徐延壓著蘇妙儀已死的消息不發,作為英國公府的親家,他竟還三天兩頭地邀英國公的飲酒品茶,好不熱絡。

英國公喝著徐延的酒,品著徐延的茶,卻不知自己女兒的屍首在徐延的府裏,已經快臭了。

……

此時,大明皇帝朱瑞的生辰也快到了。

因不是大壽,朱瑞又病著,宮裏便也沒有打算大操大辦。按鄭貴妃的吩咐,只在乾清宮設一小宴,請幾個娘娘,再加上皇上疼愛的皇子和公主過來,團聚一堂享一享天倫便也罷了。

朱瑞這幾日似病情有緩,意識清醒了些,勉強能坐起來,也不知是病就要去了,還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

司禮監太監黃珩向其稟明貴妃的意思後,他也便點了點頭,氣息微弱道:“也好……朕也有好些時日沒見到太子和五皇子了,他們過來陪陪朕,朕……朕也高興……你便去幫著貴妃準備吧,這些日子她沒日沒夜地陪在朕身邊,也辛苦了……”

“老奴遵命。”

七月十八這日,大明皇帝朱瑞壽誕。

乾清宮內布置得很是溫馨喜慶,生辰宴就設在偏殿裏,只置了一張鋪著紅綢的大圓桌,供皇帝的親眷們入座。

沒有群臣賀壽,也沒有歌舞助興,只是簡簡單單的家宴。像這樣的相聚,乾清宮裏倒也是許多未曾見過了。

朱瑞穿著一身明黃龍袍,臥在榻上,氣色不見得多好,只是臉上倒有些笑。今日是他生辰,再加上白蓮教掉頭打蜀王,京城戰事得到緩解,朱瑞便也難得心情好了。

他的榻前擺了一方小桌,供盛禦膳,餘人則圍著圓桌而坐。

太子朱祤洛很快就到了。他今日穿著一身朱色常服,十五歲的身子已很是挺拔頎長,看著很是少年清舉,俊朗不凡。給朱瑞行禮的時候,朱瑞很高興,還誇他又長高了。

這段日子,朱祤洛被鄭貴妃囿於慈慶宮,已是很久沒有見過朱瑞了,今日終於見到父親,看他的氣色已是與半年多前相去甚遠,好像就要不行了,不由心中發酸發澀。雖然朱瑞之前因天降異兆猜疑過他,但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了。

父子情深,鄭貴妃看在眼裏,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不說話。

等入了宴,她便招呼嬪妃和皇子們說了幾句話,討了朱瑞的開心。朱瑞身子不舒服,難得還是笑了下,又誇她準備得周到,細心體貼。

宴席上的菜品,都是司禮監嚴格把關的,朱瑞身子虛,不宜服食油膩,故而菜品多清淡。外頭戰事未平,在朱瑞的授意下,也免去了往常奢華鋪張的慣例,只留下了二十幾道朱瑞愛的。這些膳食所用的食材也經過了太醫的核查,沒有一樣會損害朱瑞的身體。

宴席開始後,只朱瑞的親眷們先祝皇帝千秋萬歲,然後便由宮女們取來小碟分裝桌上的菜品。每疊菜都被取了一些裝到一個小碟裏,擺到在座各人面前,供一會兒他們呈給朱瑞服用。

大明內宮有一項傳統,皇帝生辰這日,需得由妻妾兒女們親自為皇帝試毒,再跪著奉膳於帝,以表敬愛孝心。

當著大家的面,宮女們將菜品一一擺好,擺在太子朱祤洛面前的,是一碟糖蒸酥酪。朱祤洛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小碟食物,平靜地擡頭,望了貴妃一眼,正對上鄭貴妃投來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口茶,潤了潤有些發幹的唇。

“好了,都別大眼瞪小眼了,人來齊了,就用膳吧。”朱瑞笑了笑,望著才六歲的五皇子,“別餓壞了朕的小五。”

見朱瑞疼愛自己的兒子,鄭貴妃心中高興,只嗔道:“皇上,他早晨用著多呢,餓不著的。總歸還是應該先伺候皇上您吃。太子殿下,你說呢?”

說罷,一張笑臉對著朱祤洛,目光裏有那麽幾許旁人看不出來的急切之意。

“母妃說的是。”朱祤洛平靜地點點頭,以勺子舀了些面前的糖蒸酥酪,先行試吃。

朱瑞喜好吃甜食,這糖蒸酥酪是他最喜好的甜食之一,只這些日子他病了,這道菜已是好久不曾吃了。今日這道,在鄭貴妃的囑咐下,少放了些糖,多加了許多牛乳。太醫囑咐過,病人吃得太甜總是不好。

朱祤洛嘗完後,只覺得甜味確是比之前吃過的少了,可是牛乳的香味卻異常濃厚,只一小口,便滿口都是奶香。

“好吃嗎?”朱瑞看著兒子,道。

朱祤洛對他點點頭,“好吃,父皇。”

鄭貴妃聽了不由嗔笑,“瞧給皇上急的,太子殿下這便要奉膳給您了。”

朱瑞沒有應她。朱祤洛捧起裝了糖蒸酥酪的小碗,來到父親的榻前,挑了衣擺,雙膝跪地,將那小碗舉過頭頂,“兒臣恭賀父皇壽辰,祝父皇身體康健,萬壽無疆。”

朱瑞倚在榻上,對兒子笑了笑,“好兒子。”

一旁伺候的司禮監太監黃珩接過了那碗酥酪,背對宴席諸人,伺候朱瑞服用。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朱瑞與黃珩對視了一眼,黃珩心照不宣,將那餵到朱瑞嘴邊的酥酪,又送到了自己的嘴裏。

鄭貴妃只看到黃珩的背影,不由有些心焦,“皇上最是愛吃這牛乳做的酥酪,既是好久沒吃了,今日便多吃一些吧。黃公公莫急,慢慢餵皇上吃,都吃完了才好呢。”

“老奴遵命,貴妃娘娘。”

不一會兒,那裝著酥酪的小碗見了底,朱祤洛才站了起來,回到座位。

鄭貴妃看著他手中的空碗,嘴角的笑意已是忍不住露出來,“太子殿下的孝心日月可表,你看,你親手奉的膳食皇上可都吃完了,可見皇上對你這大明的儲君是如何疼愛。皇上,臣妾說的是不是?”

朱瑞卻是沒有回話,不一會兒,原是支在手上的腦袋忽然倒在了榻上,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黃珩趕緊上前查看,連喚了幾聲皇上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在座的一位嬪妃忙問:“皇上怎麽了?”

餘人大都臉色微變,面露擔憂之色,只鄭貴妃不慌不忙地起身,到朱瑞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皇上大行了。”她平靜道,面上毫無悲傷之色。

“什麽!”席上餘人皆是一陣驚惶,竊竊私語之聲立起。

“你說什麽?”朱祤洛看著她,反問。

她再以指尖去探了一遍,這下更加確定,“我說,皇上大行了,斷氣了。太子殿下,皇上方才還好好的,如何就服了你奉的膳食,就忽然斷氣了?太子殿下怕是難辭其咎?”

黃珩道:“貴妃娘娘,皇上說不定還有救,還是速請太醫來看看吧。”

“都咽了氣了,還請什麽太醫。你們要不信,都可以上來探探,看他還喘氣不喘氣。”她說著,立刻就變了臉,冷冷道,“皇上既已大行,這宮裏就得聽我的,來人啊,太子朱祤洛害死了皇上,乃是國之罪人,速將其拿下。再去通知禮部,準備皇上的後事……”

“賤人!”朱瑞的聲音卻是再次響起,“朕待你不薄,你竟敢下藥害朕。你就這麽想朕死。”

鄭貴妃詫異地回頭,一雙杏眼霎時瞪得如銅鈴般大。

便在她猝不及防之時,朱瑞忽地從身後的被子裏,抽出了他的尚方寶劍。劍出鞘,寒光一閃,朱祤洛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身旁五皇子的眼睛。

下一刻,堅硬的冷刃就刺入了鄭貴妃的胸口!

旁觀者皆是驚愕失預,呆若木雞,只見到鮮血四濺,染紅了朱瑞的龍榻和宴席上的精致佳肴。權傾後宮的鄭貴妃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一下栽倒在了地上。

她的胸口上,還插著那柄以龍紋雕鏤的尚方寶劍。

朱瑞以被子擦了擦染了血的手,有些無力地倒回榻上,“拖出去。”

席上的嬪妃和皇子公主們都有些嚇傻了,一時噤若寒蟬。他看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們別怕,今日這事與你們無關,朕不會遷怒於你們。五皇子過到李妃名下養吧。朕累了,都退下去吧。”

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仿佛方才那一劍已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黃珩與朱祤洛對視一眼,兩人均是輕輕出了口氣。

要不是數日前,黃珩接到宋越的一封信,今日這局勢必是截然不同。

宋越假意淋雨,誘鄭貴妃為他請了個大夫,他托大夫送的那封信,正是給黃珩的。黃珩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也是朱瑞身邊最親近的人,為人醇厚善良,素來也頗為同情朱祤洛的遭遇。宋越早些時候與他有過一些來往,知道他在城內有一宅子,那封信便送到了那處宅子裏。

鄭貴妃這一出借刀殺人,一石二鳥之計,用的可謂是心狠手辣。除掉皇上,然後再想嫁禍太子,這樣,她便可以掌管前朝後宮的大權,順理成章地讓五皇子繼位。可惜,宋越雖不清楚她具體的陰謀,卻是通過她身上的香氣,洞悉了她的意圖。

那種香,來自西域的一種毒花,叫作曼陀羅。宋越是禮部尚書,素來幹的便是與外邦打交道的事,外邦有什麽特產,什麽稀罕寶貝,他都一清二楚。有一年便有一西域使者,想要討好他而送了他一小瓶毒藥粉,正是以少量曼陀羅花粉制成的催情藥。那東西,有一股奇異的幽香,他印象很深。

服用了曼陀羅花粉,會使人瞳孔散大、心跳加速,譫語幻覺,也會使人性欲增強。朱瑞素來喜好房事,沒有什麽節制,太醫勸了也不聽,鄭貴妃這便借機在他的飲食中混入此藥,讓他每天都春心蕩漾,損耗身心。

這種曼陀羅花,其實也是一種毒藥,長年累月服用,毒素便會在人體內累積,使得五臟六腑負荷越來越大,尤其是心臟。當負荷達到了一定程度時,若是再服用不適宜之物,那便會使得心臟驟停,引致死亡。

做糖蒸酥酪所用的牛乳,就是一種不適宜之物。偏偏今日這道膳,鄭貴妃還讓人加了極濃的牛乳,朱瑞若是喝了,必然逃不過這一劫。

黃珩收到宋越的信後,立刻派人將李時珍召入宮內細細詢問,這一問才知,中了曼陀羅毒的人,有幾樣東西服食不得,牛乳正是其中一樣。他將這些都告訴了朱瑞,朱瑞將信將疑,姑且一試,於是才有了今日這一出的三人配合,使得鄭貴妃露出了馬腳。

“來人,”黃珩對著殿外的幾名小太監道,“將貴妃娘娘拖下去吧。”

朱祤洛看著鄭貴妃的屍體,慢慢松開了捂著弟弟的手,手心裏已滿是眼淚。

至此,一代美人終是因自己的野心,香消玉殞。

距徐府大婚才過去了十多日,徐府內的喜氣卻是很快消失殆盡。

這日,明湘在院子裏澆花,隱約聽到兩個躲在廊柱後的丫鬟在議論著什麽。

“如何這麽多日了,也不曾見過夫人。”

“就是,聽說大婚之夜後,夫人也沒有給老爺和老夫人敬茶。”

“你可見過夫人長什麽模樣?”

“我哪見過,只那日入府的時候,她也是蒙著紅蓋頭的,後來就再沒見過她了。你說奇不奇怪?”

“按說也過了回門的日子,她也沒有回門。倒像是嫁進來以後,人就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我問了大婚那日伺候的香兒和翠兒,兩個人什麽也不肯說,只一問就扭頭走人了,怪得很。”

明湘的心思早已不在花上,只聽兩人這般議論,她也覺得有些想不通。

新嫁入府邸的夫人,既不給高堂奉茶,也出來見人,更不風光回門,難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可她聽說那蘇妙儀是很漂亮的。

這些日子,徐斯臨沒再來找過她。可她聽說,他總是一個人喝得爛醉如泥。如此喜慶的日子,他為什麽要喝酒呢?酒喝多了,對身子不好,那蘇妙儀既不陪著他,也不勸著他嗎?

太奇怪了。

再加上徐斯臨大婚前曾給她留了一紙休書,說是徐家面臨著大劫,可大劫當前又草率辦了婚事,該不是這嫁過來的蘇妙儀,與徐家將要面臨的困境有關。

想到這裏,她便放下花灑,回到房內寫了封信,是給青辰的。信寫好後,她便裝入信箋糊好口,以家書的名義,讓小廝捎給父母。

她被徐延囿在這小院裏,不得四處走動,徐斯臨怕她煩悶,便交待了下人準她與父母書信來往。此前,她倒也給家裏寫過幾封信。

不過這一封,卻不是寫給父母的,只是讓他們轉交青辰。

……

戰事焦灼,蜀王大軍與白蓮教大戰小站數日後,已是被逼退到了太原一帶。只因知道英國公麾下的三萬人馬正往這趕來,蜀王也才穩住軍心,奮力應戰。再過半個月吧,半個月後,打他孟歌行措手不及,戰局勢必扭轉。

這日,青辰在府中看書,忽收到下人轉交的一封信,她看了一眼,信箋上竟是明湘父母之名,不由心生納悶。

拆開信來,只細細一讀,她才知道徐府發生了什麽。

徐家與英國公府聯姻,顯然是想借英國公之力對抗白蓮教,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她原是還跟陸慎雲商量過,局勢變得覆雜,恐怕不好應付。沒想到明湘竟來信,說那蘇妙儀嫁進徐府後,就再沒有人見過,甚至不回門,而蘇妙儀又對顧少恒用情至深,非他不嫁……

想到這裏,青辰不由皺了皺眉頭。

那姑娘會不會……

也許,她應該去見見英國公,女兒在徐府的情況,想必他們都還不知道。

這般想著,青辰便去換了身出門的衣裳,推門欲出時,卻赫然看見門口正走來一人。

她的眼眶一下就濕了。

他總算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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