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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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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辰進了府衙後院,裏面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看來自上一任知府出事以後,這兩個月來,這個衙門基本上已是名存實亡,屬官衙役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青辰叫了一聲“有人嗎”,聲音卻是在空蕩蕩的府衙裏回響。

果然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堂堂一個府,光天化日的居然沒有一個人辦理公務,難怪路邊的狗都睡到大門口來了。

青辰的住所就在府衙裏的後院,是一個兩進的小院落。原來的知府過世後,後院裏他的家眷也已搬走了。一些私人物品被舍棄了下來,至今沒人清理,還都零零散散地留在後院裏,看著卻是有狼藉。

興許是雲南的雨水充沛,院子裏的草木倒也蔥籠,翠綠的枝葉看著很有些生機。四月的溫度不冷不熱,陽光照在雲南的大地上,空氣中可見一圈圈光暈和游弋的浮塵。

就這般站著看了看,任陽光落在她的身上,青辰忽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她竟真的到雲南來了。

一路上,她看見了許多雲南的湖光山色,有山有水,繾綣而旖旎,百姓的穿著打扮與京城的很不相同,顏色更加鮮艷而多彩,瞳孔與笑容看起來很是淳樸。他們說話的語速很快,說的又大多是當地的方言,有很多她都聽不懂,只能大致通過表情來辨認他們的悲喜。

在馬車停下前,她的一雙眼睛都在觀察著自己所轄一方的土地與百姓,還處在一種認知和新鮮的感覺中,想要盡可能快地了解和融入這裏。

只這會兒來到府衙裏,面對空無一人的環境,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要在這個地方停留下來了。而這一停留,還不知要多久。

青辰嘆了口氣,準備開始整理後院。老沈經歷旅途顛簸,身子已是有些吃不消,她只好先將他安排到堂裏坐著,打掃清理等事務都只能一個人動手。

她先瀏覽了一圈,準備尋些掃帚等工具,不想竟是在院角一棵樹旁,看到了一個秋千。風吹過,綠葉飄零,那簡樸的秋千隨風輕輕晃著。它的坐板已經變得十分光滑,深棕色的板面上有著黑色的年輪紋理。

就在兩個月前的某一天,青辰第一次坐了秋千,是宋越親手做的。那是他們最後一段甜蜜的獨處時光,她自睡夢中醒來,打開了門,看到夕陽照進屋裏來,和夕陽中他高大的身影。他笑著對她道:“我為你做了個秋千。”

堂堂閣老,筆下隨便一揮便是無數人的生死福祉,而他卻用那雙手為自己做了個秋千。那個時候,他的額角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手裏拿著錘子繩索等工具,看上去不像個身居高位的閣老,倒像個風華絕代的木匠。他的眼裏滿是對自己作品的驕傲,以及對她的誇獎的期盼之色。

她坐在秋千上,他守候在她旁邊,他們一起討論國事政事,訴說和傾聽彼此的觀點和看法。到了夜幕降臨時,京郊的天空繁星滿天,慢慢地,終是化作了兩人間的蜜意濃情。

他扶著她的秋千,低低地喚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仿佛她是他呵護在舌尖上的珍寶。他的目光恬淡而柔情,呼吸輕緩而溫暖,她被整個包裹在屬於他的獨有氣息中。

後來,他低下頭來吻了她,深深,淺淺,繾綣而綿長。

在她的整個世界裏,他以最傾倒眾生的姿態行來,不知不覺間就溫柔而霸道地侵占了她的心,讓她在背負了一個殺頭秘密而顯得無望的生活裏,意外而驚喜地發現了一條縫隙,從那個縫隙裏看到了自己幸福美滿的人生。

可惜,自那天以後,她就沒見過他笑了。他自然是會笑的,只是她看不到。

他對她就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下屬,甚至是,比對別的下屬還要嚴苛。她知道他對公事是如何的上心與認真,只是看著他嚴厲責備自己的模樣,她的心裏還是難過得不得了。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

回憶不堪回憶。

青辰找到了工具,然後便卷起袖子開始打掃,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地忙碌。

一個時辰後,就在她累得快喘不上氣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元江府的第一個官員。

那人穿著一身青色的官袍,抱著幾本卷冊,走路的腿腳看著有些不便,邁入後院時見到青辰忙碌的身影,他忙擱下手裏的東西道:“沈大人終於到了。”

“你是?”

“下官元江府通判謝文元,見過府臺大人。”他邊說著,邊行了禮。

大明一府的官職,最大的便是正四品知府,其下還有正五品同知和正六品的通判,另還有經歷、知事、校驗、司獄等官員,協助知府管理一府的行政、錢糧、教化、稅賦等事宜。

通判謝文元與青辰說了說元江府的情況——前任知府遇難,同知正好又到了年紀致仕了,一府事宜便只剩下他這個通判來掌領,只是知府遇難的時候他也受了傷,不得不在家裏修養了兩個月,所以這一府的政事就暫時荒廢了。

這些日子他病情好轉,勉強能下床了,便在家裏辦理一些公務。而其餘的官員或是長駐某縣,或是看到沒有長官在也便心生懈怠,所以這府衙裏才出現了無人理政的荒唐景象。

“方才聽說有馬車停到了府衙前,下官便猜想也許是沈大人來了。“謝文元道,“如今一看,真的是您,真是太好了。元江府的百姓,終是盼來了他們新的父母官。”

當初青辰走的急,內閣調職的文書剛下,她就出發了。所以調職的文書並非按慣例先行送到地方,而是由她一並帶來的。可聽這個通判的口氣,好像早知道來的人是她。青辰不由納悶道:“你如何知道是我來?”

“上個月,下官收到了一封信,說是詹事府的沈大人要到雲南來,讓下官好好輔佐大人理政。”

“是誰的信?”

謝文元從懷中取出那封信,雙手捧到了青辰的面前,“大人看看吧,是宋閣老的。”

她聽罷一怔,隨即看向信箋,上面果然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沈默片刻後,青辰搖了搖頭,“既是給你的信,我就不看了。信裏還說了什麽?”

“閣老交待下官,沈大人初到雲南,勢必會有些不適應,飲食起居等一應事務要下官為大人安排好。”謝文元道,“下官原以為大人要半個月後才到的,這些日子又傷勢未愈,故而未能提前為大人打掃好居所。有負閣老所囑,還請大人責罰……”

青辰搖搖頭,“我來的急,你的傷又沒好,此事不能怪你……那信裏有沒有說,要你協助我多久?”

謝文元有些沒反應過來,楞了一下才想到,沈大人這個問題大約是在問,她要在雲南待多久。可惜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她,因為閣老沒有提及。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會好好輔佐大人的。”他只能如此回答。

青辰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應了聲“嗯”。

後來,謝文元介紹了一下他自己的情況。他原是宋越的下屬,宋越在任浙江布政使的時候,他是他手底下的一個經歷。後來宋越回京任職,他便提請回到自己的家鄉雲南來,宋越批準了。

“宋閣老當初任布政使的時候,對下屬們都很好,若不是他,也不知我今生還能不能回到家鄉來。”他邊幫青辰打掃,邊慢慢地說著以前與宋越共事時,他經歷過或聽說過的宋越的事。

看得出來,他對那一段過往時光很是難忘,因為他自認那一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為成功與得意的幾年。

“那個時候閣老雖年輕,不過二十三四歲,可才能著實了得。才智不凡,偏偏還很勤奮,經常忙到很晚。大人還不知道吧,浙江一省的稅賦在他來後一年,足足翻了一番。”謝文元的語氣很是自豪,邊回憶邊道,“最難忘的是有一年,浙江大災,存糧不足以發放災民。那會兒黃河河水泛濫,閣老卻仍然冒著危險乘船到江蘇去借糧,三天三夜都不眠不休……”

是了。青辰記得,當她還在翰林院的時候,有一天下雨,她坐過宋越的馬車。那個時候他們只是普通的師生關系,她對於他坐在自己身邊而感到緊張不已,只能找話說化解尷尬,說著說著,便正好說到了他去江蘇借糧的事。

彼時他問她,如果以後憑俸祿吃不飽飯會如何,她答,那我就到老師的家吃。

不想很快就一語成讖,她真的到了他的家去過年,與他一起吃了年夜飯。後來,他們又在雪夜裏有了初吻……

“……好了。”青辰忽而止住遐思,道,“先不說他了。”

謝文元應諾,然後與青辰請了辭,說是去知會底下的一應官員和衙役,讓他們都來幫著把府衙整理好。

等到都安頓好,底下的官員也陸陸續續來齊,已是三天後了。

青辰給他們開了會,讓每個人就所負責的事一一做了匯報,涉及元江府的行政、錢糧、稅賦、軍事、馬政、商行、移民安置等等。光是聽這些,她就足足聽了七天,這七天夜裏,每天她都還得翻閱府志,來看看情況是否真如底下的人所說,順便判斷這些中到底有幾個是真正幹活的。

好在,大家雖因前任府臺突然離世而影響了士氣,但到底不是些不受悔改的冥頑之徒,青辰交待下去的事,他們倒也願意幹。

不過她知道,這裏面有謝文元的功勞。確切地說,是宋越的功勞。

宋越雖遠在京城,但畢竟是大明數一數二的人物,青辰有他這一座靠山,誰又敢明目張膽地與她對著幹呢。再加上她與徐斯臨是同門關系,但凡是還想在官場上混下去的人,誰都不想得罪這個新上任的府臺大人。

青辰沒有想到,她那令無數士子萬般艷羨的政治資源,在遙遠的雲南竟然也派得上用場。

而換一個角度來說就是,她只要還走在仕途這條道上,不管到了哪裏,始終還是會與宋越和徐斯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哪怕她想忘,也忘不掉。

謝文元還說,雲南巡撫換了,是在她來雲南之前換的,聽說也是宋越的意思。

大明有十三省,每省的首長為巡撫,省之下再設府、州、縣。也就是說,作為元江府的知府,青辰的直屬領導便是雲南巡撫。

原來的巡撫是個屍位素餐的人,不僅如此,還很是好色,女色男色皆好。這位巡撫光妻妾就有二十多個,情人相好更是不勝枚舉,特別的是,他尤愛面貌姣好的青年男子。因十多年常駐雲南,遠離京城,朝廷也懶得管他,只要不是犯什麽原則性的大錯誤,風化上的差池也便將就了。

不過在青辰來之前的半個月,朝廷的旨意就已經傳了過來,雲南巡撫換人了。

謝文元的消息沒有出錯,這就是宋越的意思。

只不過要換一個封疆大吏,宋越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忙,那就是當朝的吏部尚書。兩個月前,他想了些辦法,與這位徐黨的尚書周旋了一番,終是得到了他的相助,讓朱瑞換掉了雲南巡撫。雲南太遠了,徐延倒也不甚在意,換也就換了。

這就是眾人在吏部尚書兒子娶親的宴席上見到宋越的原因。

“為何要換了前任巡撫?”青辰不解地問。

謝文元搖搖頭,“這倒不知。只不過……換了對沈大人您是好事。”

“怎麽說?”

謝文元於是把那位巡撫的斑斑劣跡與青辰都說了一遍,如何怠於政事,獨斷專行,又是如何強娶民女,褻玩樂姬,如何軟禁了手底下的年輕官員,以致於令其意外死亡等等。

青辰聽罷,不由皺了皺眉頭,隨即心裏開始有一點點發酸。

這真的是宋越的意思嗎?假設是他的意思,那他這麽做……可是為了她?

青辰不確定,一點也不。

不過是與不是又如何呢,是他親手把她送到雲南來的。大明朝萬裏疆土,京城下雪的時候,雲南還可以穿薄紗。他在那一頭,而她在這一頭。

能不能再見上一面,只能看餘生,是否還足夠長。

京城快入夏了,花已經都開好了。

宋府裏也是一樣。

對於一整個冬天使用過的物品,下人們開始拆洗和晾曬,其中,就有青辰在宋府過年時睡過的那套被褥。淡紫色的,上面有碎花的紋樣。

小丫鬟在庭院裏曬這套被褥的時候,宋越恰好經過。在看到這些東西的一瞬,他的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於是浣洗的小丫鬟便問他,“這套被褥洗好後是要收起來,還是鋪回原來的那間屋子裏。”

宋越正要出門,去赴某個不是很重要的約,目光淡淡掃過那一套曾經他親自挑選的被褥,只道:“隨你吧。”

身為下人,小丫鬟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吩咐,只又不敢再追問,便只能看著大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

是她多嘴了。大人那麽忙,哪有功夫去管一套被褥如何處置呢。

而在錦衣衛世家的陸府,現任的錦衣衛指揮使陸慎雲的身體剛剛康覆。

兩個月前他劃傷了自己的手臂,而那個傷口在追趕青辰的途中感染了,以致於陸慎雲接連不斷地發了數次低燒與高燒。剛被送回鎮撫司衙門的時候,太醫邊看他的傷口邊搖頭,這頭暈目赤、昏迷不醒、發燒不斷的癥狀,恰是敗血癥的癥狀。

大明朝的醫療水平並不算高,戰士們在戰場上受了刀槍劍戟等傷,若得不到不及時醫治,很容易就會得上敗血癥,而得了這個病,幾乎就等於死亡。

陸慎雲運氣好,被青辰甩得及時,昏迷得及時,被人發現並送回鎮撫司也及時,這才被太醫撿回了一條命。只是這兩個月對他來說並不好過,病情總是不斷反覆,好一點又覆發,好一點又覆發,低燒斷斷續續持續了兩個月,叫他喝了無數的藥。

大明朝最勇猛的武將,平時在別人眼裏如鐵人一般,生平受過最重的兩次傷,竟都與青辰有關。

而這一次他為了她死裏逃生,她還一點都不知情。

青辰的精力都放在了政務上。雲南是偏居一隅的地方,元江府更是如此,現在雖然她的班子問題暫時解決了,可這兒的還有很多問題亟待解決。

要想管好一個地方,錢和糧是首要的。百姓們只有吃飽穿暖了,社會上的矛盾才會減少。

可經過她了解,元江府每畝的糧食產量在全國範圍內是偏低的,這固然與地質有關。可它在雲南省範圍內也是偏低的,這就讓青辰撓頭了。

她首先要解決的,是糧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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