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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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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別氣了啊。”他看著她,為她拉緊披風包裹住她,“還記得這件披風嗎?我們去懷柔看堤壩的時候,你披的那件。”

夜色中,他的眸子很是幽黑熠亮,月光籠著他半張俊臉。他的高大身軀背對著風吹來的方向,替她遮擋吹來的風。

沈青辰靜默片刻,不再拒絕,接受了他披到自己身後的披風,“徐斯臨,我身份的事,你是不是告訴了徐閣老?”

他微微一楞,“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真的沒有?”

若是沒有,徐延約她見面,是為了什麽事呢?

徐斯臨微微一笑,“當然沒有,我答應過替你保密的,自然會做到。”

“……嗯。”她看著他的眼睛,淡淡應道。

看他的樣子,倒像是真的沒說什麽,也不知道徐延約了她見面。因為不確定是什麽事,青辰也不想告訴他,以免多生事端。

“我們兩個如這般開誠布公地相談,似乎是第一次?”他歪過頭看她。

說來也怪,以前還不知道她身份的時候,兩人一說話,好像最終總是會不歡而散。不論是在翰林院他欺負她的時候,還是在酒樓他已經對她有了好感的時候,甚至是懷柔,去顧少恒家參加冠禮,他們之間也總有矛盾。

所以他們從來沒有把一個話題往深處談過,更別說是交心。

青辰遲疑了一下,“嗯。”

“跟你同窗了兩年多,明明每次看到你都有種異樣的感覺,卻是不知道你竟是女人。前些日子,你害我差點以為我喜歡上男人了。”他停了下,勾了勾嘴角,“裝得真像。”

“……”青辰張了張嘴,卻是沒想好該怎麽表達,又閉了口。

“對了。”他忽而問,“你身份的事,除了我,還有其他的人知道嗎?”

說完,他就轉頭看她,似乎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對於這個問題,青辰沒有一點準備,猶豫片刻後搖搖頭,“沒有了。”

宋越知道她身份的事,她不想告訴他,怕自己說不清楚,給宋越惹來麻煩。

“是嗎……”他卻是一直看著她,然後忽然笑笑,牙齒整齊而潔白,“這麽說來,我是滿朝文武中,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

“……嗯。”青辰略有些心虛地垂下頭。

他微微一笑,“沒想到我運氣這麽好。你放心,我會替你守好秘密的。”

青辰輕輕出了口氣,轉移話題道:“少恒走了。你們之前有過矛盾,在他走之前,你們和好了嗎?”

“沒什麽了,我與他本來也沒有什麽大矛盾。說到底,那天也是因為你。他能跟你走得這麽近,我羨慕他。”

青辰刻意忽略他的表白,專註於試探他,“他家落得如此,你會替他難過嗎?”

她在心裏暗想: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親爹親手造成的,讓你的同窗成了他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難過。”他說著,停了下來,“少恒他是個很好,很簡單的人。”

顧少恒比他簡單得多了。當時,徐延騙他顧家不是他害的,他相信了。可後來他仔細一想,就什麽都明白了。父親的性格他太清楚了,為了讓他能與英國公府聯姻,顧家這個障礙勢必是要被清除的。

可是雖然他想明白了,卻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這樣可以讓他心裏好過一點。

顧少恒被罰去戍邊的那天,他也去送他了,只是沒有宋越和青辰早,還沒有到顧府就已看到被押送在途中的人。

他想上去跟顧少恒說話,只是想來想去,卻發現好像說什麽都不對。他也有點不知道怎麽面對顧少恒怨恨的眼神,所以最終他沒有下馬車,沒有出現在顧少恒面前,只是給負責押送的人打點了些銀子。

“徐斯臨,你相信顧家有不臣之心嗎?”青辰又問。

“皇上的諭旨如此,大約應該是那樣吧。” 他的表情水波不興。

“你就不懷疑,這其中有其他的隱情?”

他為她拉了下被風吹到肩後的披風,“什麽隱情?”

“被人陷害。”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想看裏面的情緒變化,“有的人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犧牲他人的性命,厚顏無恥,心狠手辣!”

她說著,情緒一時有些激動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些。

可徐斯臨的神情卻是一如之前,眉宇間依舊是一點點冷酷和不羈,符合他一慣以來的表現。他輕聲道:“顧家一向與世無爭,也沒有聽說過有什麽仇家,當不至於被人陷害吧。”

她望著他的眼睛沈吟了一會,沒有說話,然後移開目光,繼續往前走。

徐斯臨也在沈思。沈青辰的這一番試探,他心裏明白得很。

她似乎已經猜到這些都是父親做的了。她原本就對他們家有些成見,現在再加上顧少恒的事,她應該對父親的成見更深了。而且這個成見並不好消除,會影響到他與她的感情。

空氣中的水氣聚了又散,朦朦朧朧的。翹起的檐角、街邊的招牌、破損的推車等等一切都籠罩在黑夜中。

青辰道:“不早了,今天便說到這裏吧。我要回家了。”

“坐我的馬車,我送你。”他的眸光中流露出一點點不舍之色,“天冷。”

“不必了。”青辰搖搖頭,把身後的披風取下來還給他。

他蹙眉無奈一笑,“這是還不肯原諒我啊?”

“不是。這裏離我家也不遠了,我想走走。”

“好。”他點了點頭,“那你小心一點。”

“我沒事。”

徐斯臨就這樣站著,看著青辰消失在夜色中,待她的背影完全看不見後,他嘴角邊的笑容也斂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眉頭,凝著的神色和冷漠的目光。

“出來吧。”他道。

有兩個人自黑暗中走了出來,其中一人道:“公子,今夜還要跟著沈大人嗎?”

“去護送她到家,然後你們就走吧。”

那兩人應了是,便遁入夜色中,履行任務去了。

從前幾天開始,京裏餓死凍死的人多,有的流民聚集在一起鬧事。徐斯臨怕青辰遇上什麽意外,便派了人保護她,也是……監視她。

所以,前天她跟宋越一起到京郊小住的事,他其實已經一清二楚。

她剛才在試探他,而他也在試探她。

他問她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她說沒有。

真的沒有的話,她為何會與宋越單獨到那小屋裏去住呢?

對她的感情,徐斯臨本來一直挺猶豫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好像怎麽表達、怎麽做都不能讓自己離她更近一步。

現在突然知道了青辰與宋越的事,他的腦子好像瞬間就清醒了。

他很清醒地知道,在這一段感情上,他不想輸。

他被自己困惑了太久,以致於差點忘了曾經的自己是多麽的不可一世,率性而為。

現在既然明確了目的,剩下的,就只是選擇達成目的的方法而已了。

次日,沈青辰回到朝中,先去了詹事府。

朱祤洛的文華殿講學,經詹事府詹事請示內閣,內閣又請示了朱瑞後,如今已經恢覆了。今日有一課,正是由青辰來講。

詹事府錄事把昨日她吩咐的備講資料呈了上來,青辰趁著還沒到講課的時辰,很快瀏覽了一遍。今日她要講的是《貞觀政要》,裏面涉及了其他一些知識,因身兼幾個職位,有些事情她已經沒有時間親自去做了,便命下級官員幫忙準備這些資料相關的素材。

翻看了一遍那人所準備的,她覺得不是太好,於是便對他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那錄事是個年輕的官員,知道沈大人是朝堂的新秀紅人,見她對自己呈上的東西不滿意,便有些戰戰兢兢道:“是下官一時疏忽,請沈大人原諒,下官下次必當謹慎小心,再也不敢犯錯了。請大人原諒,請大人原諒。”

看他緊張的樣子,青辰卻是搖搖頭,“我不是數落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換個思路也許可以做得更好。你不必有心裏負擔。”

自任正式官員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對下屬提出工作建議,卻沒想到讓那人懼怕至此。

講課的時候,太子朱祤洛端坐在案幾後,背脊挺得很直,神情顯得十分認真。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鄭貴妃已經向宋越拋出了繡球,正欲搶奪本該屬於他的皇位。

自顧家落難後,他的笑容比以前又少了一些,大多時候都在全心專註於課業,好像恨不得一天就長大。這堂可又是他最在乎的沈師傅的課,他因此聽得更加認真。

下了課後,內侍為朱祤洛端來了茶水和糕點。青辰則在一旁收拾書冊。朱祤洛一直看著她,等她收拾好了便叫住她,“沈師傅辛苦了,過來用塊糕點吧。”

青辰卻是搖了搖頭,“多謝太子殿下,微臣不餓。禮部還有些事情要忙。”

少年儲君抿著嘴,密直的睫毛眨了兩下。他很想跟她說兩句話,卻因文華殿伺奉的人太多,不方便講,結果只能就這麽看著她向他告辭,走出了大殿。

青辰還有其他的事要忙,而他也還有下一堂課。

……

回到禮部後,青辰喝了一口茶,很快又投入到禮部的公務當中。

她在禮部是主客清吏司郎中,掌管少數民族及外國賓客接待之事,事務多且繁雜。

忙了一會兒,遇到有件事需請上級定奪,青辰想了想,便捧了相關議案去找宋越。正好她也想問問,皇帝連夜召他回來,是因為什麽事,她心裏隱隱有些擔心。

到了他的官懈,卻是沒有見到人。司務告訴青辰,宋越告病了,“宋大人一早來了,只是身子不適,似乎是受了風寒,發燒了,忙了一會便告病回去了。”

青辰聽罷,皺了皺眉頭。他帶去散心,自己卻是為她忙了一天,結果還沒休息便又被連夜召回京城。

現在他果然是病倒了,也不知道嚴不嚴重。

青辰邊想著,邊回到自己的官署。

過了一會兒,有個主事來向她呈報一些工作情況。她看了一眼,眉頭忽而一皺。

這份匯報寫得實在是不堪入目,錯漏百出,連字跡都稍嫌潦草,顯然此人並沒有上心,對於公事只是敷衍了事。

她耐心地問那人為何如此,那人大約是有些背景,面無半點慚愧之色,只說是陪秉筆太監黃珩公公的外甥喝酒去了,沒有時間處理這些。

青辰一聽便有些生氣,數落道:“此事關系到當地百姓的切身利益,你怎麽可以如此敷衍塞責草草了事。”

“大人若不滿意,只罰我俸祿便是了。”那人不以為意道,“左了這俸祿也沒有多少,還有一部分都用胡椒來折了。如今我這家裏都是胡椒,大人若喜歡,我再送一些給大人。”

眼下國庫空虛,官員們的俸祿不能足額以銀兩發放,朝廷對不足的部分便只能以實物來折。很多官員對此很不滿意,可是國情如此,誰也沒有辦法。像眼前這位,就因為俸祿太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了。

俸祿少,一些官員就屍位素餐,不把心思放在公務上,而是只想著如何攀附權貴,得到庇護和好處。一些新來的官員受這種風氣影響,雖然有心把事情做好,但也顯得過於戰戰兢兢束手束腳。

這些就是她曾跟宋越探討過的吏治混亂。

一想到這裏,青辰心中愈發不快,對著那梗著脖子不怕被罰的人道:“本官不管是黃公公還是白公公,我不罰你俸,只命你重做,一直做到我滿意為止!倘若你下次呈上來的還不能叫我滿意,便準備好接受笞刑。你若對本官不滿,大可以告訴黃公公,我且與他論一論理。”

換了別的時候,她大約不會這麽生氣,也懶得與他計較,將事情攬過來自己做便是了。可是她發現這樣不行,因為事情太多,憑她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完。連宋越這般鐵人都累病了。

“你……”

那人有些不服,卻還是只能抓了冊子,訕訕地出了門。

青辰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嘆了口氣。

散值後,她不像以往留下來處理公務,而是很快到藥鋪買了些藥,然後去了宋府。

與此同時,在宋越的書房內,趙其然正將宋越從床上扶起來。

宋越穿了身素淡的月色睡袍,身後批了件青藍色的鶴氅,臉色看著有些蒼白。

“散值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張閣老,他知道我來看你,便讓我把票擬的文書也帶過來了,需得你親筆簽發才行。唉,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能好好休息。”趙其然嘆了口氣,然後身後探了下宋越的額頭,“好燙啊。”

宋越沒有說話,只是勉強提起筆,在一沓文書上簽字。

“對了,我底下的人說,大安縣的縣令私自開倉放糧救濟百姓,你說我要不要報告朝廷處理?”趙其然問。

“放了他吧。”宋越頭也沒擡,“就當作不知道。”

這樣不計前程一心為民的父母官,不多了。

“好,聽你的。”

這時,管家來報:“大人,沈青辰大人來看您了。”

宋越咳嗽了一下,沈吟片刻,回道:“告訴她,我已經睡下了,讓她回去吧。”

那管家又問:“沈大人似乎是買了藥來。可要收下?”

“讓她拿回去吧。”

“是。”

等管家走了,趙其然納悶道:“怎麽了?你跟青辰鬧別扭了?你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他來看你,怎麽把人往外趕啊?”

“總歸病都病了,也沒什麽好看的。”他說罷,又是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俊逸的臉上唇色發白。

“我看他平時都留在朝中處理正事,今兒這麽早就來了,定是專程來看你的。你倒好,一句不必就把人打發了。難得你有個學生如此關心你,你的心真硬。”

“不說這些了。”宋越道,“還有其他的事要問嗎?”

“有……”

……

管家很快來到大門口,回覆青辰道:“沈大人,宋大人已經睡下了,此時不便見大人。”

剛才來得匆忙,冬天還沒過,青辰的額角卻已出了細密的汗。她才擦去汗,想一副清爽的樣子見宋越,就聽到管家這般說,一時有些失落,“那他病情如何,燒可發得利害麽?請了大夫沒有?”

“沈大人放心吧,請過大夫了。府中的人也會好好照顧宋大人的。”

“哦……”青辰微垂下頭,“那這藥我留下吧。這裏面還有些蜜餞……我知道這兒什麽都有,我只是怕萬一。”

她記得,上次她陪宋越到醫館治病,他不喜歡喝苦藥。

管家猶豫片刻,張口道:“沈大人有心了。只是大夫已經開了方子,廚房也已在煎藥了,再多一副,怕是藥性有相克。沈大人您還是拿回去吧。”

青辰提藥的手都已經伸出了一半,聽他這樣說,一時僵在空中。

自皇上連夜召宋越回京後,她心裏總有些不好的感覺,今日這般情景,似乎印證了什麽。

“哦。那……告辭了。”她慢慢地轉過身,步下臺階。

府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離開前,她又轉頭看了大門一眼,兩盞高懸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

一時間,她仿佛又回到與他初識的時候,她為了明湘來找他,卻因為沒帶名帖而進不了門。現在她與宋越自然是比原來熟悉的多了,可她怎麽還是,進不了這道門。

半晌,青辰才邁開步子,走上即將暗下來的歸途。

此時,在她身後的街邊,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墻後站了出來。

徐斯臨看著青辰的背影,又看了看宋越的大門,神情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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