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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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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順要讓她輸,最便捷有效辦法就是在馬上做手腳。

這次太子選定的馬是雲南進貢的馬,也是他平時騎乘的馬。只要這匹馬不能正常發揮,不論怎麽比,察合臺汗國都贏定了。

宋越還提醒她,王立順出身醫藥之家,祖父曾任太醫院的禦醫,所以他自己也熟知藥理。也因為這樣,他才能對太子照料有加,得到太子的信任。

“在攸關性命的大事面前,人往往會選擇自己最有擅長而有把握的方式。”

青辰想了想,然後就站起來行了個禮,“今日感謝閣老撥冗賜教,下官先告退了。”

宋越眼梢微微一擡,心只道這麽快就要走,看來已是有了應對之策,怕是在來尋他之前,她就已經把這些都想好了。

細致、敏銳、聰明,果然是朝廷炙手可熱的沈大人。

“沈大人客氣了。你之所求也是我之所求。作為大明次輔,我自然也希望大明取勝……我就不送了,祝沈大人馬到成功。”

青辰點點頭,不再多言,從他的官署退了出去。

宋越望著她的背影。青袍裹著的身子依然纖瘦,背脊很直,腳步堅定,去得很快。問完了立刻就走,旁的一點也不多說,她倒是……行事高效得很。

這樣的一個背影,與那副月事時躺在自己懷裏的柔軟身子,竟是同一人。

想著想著,宋越搖了搖頭。

下午,青辰去東宮找了朱祤洛。

朱祤洛才從文華殿回來。這會他剛換了身常服,打屏風後出來,燈光落在他的身上,青澀的眉眼很是俊逸。十二歲,他的個頭已是快比她還高了。

青辰見了他,行了個禮,“太子殿下。”

少年儲君笑道:“沈師傅,你來了。我正想召你過來呢。明日便要賽馬了,我有些緊張。由那藍嘆策馬,真的可以取勝嗎?”

明日賽馬,哈魯帖木兒自負騎術無雙,要親自上陣。可朱祤洛才十二歲,身量不夠,於是便要選一人替他出戰,青辰便向他推薦了藍嘆。

至於具體如何取勝,她並沒有把訣竅告訴他,擔心他一不小心告訴了王立順。不過朱祤洛也沒有追問,她看的出來他曾有一次想開口,但到底沒有問。他信任她,青澀的少年對於自己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堅持得很好。

看著朱祤洛清亮的眸子,青辰安慰道:“殿下放心,藍嘆原是永平衛的百戶,打小就習武與策馬,也曾隨軍北征,是個驍勇善戰之人。幾年前,他還孤身獵殺過一頭狼,取下的狼牙就掛在他的手腕上。由他來替太子出賽,必可以勝過那哈魯帖木兒。”

在她的計策中,取勝的關鍵並不是騎術,而是勇氣。不論是史書上記載的藍嘆,還是她所認識聽說的藍嘆,都是一個勇敢的人。她把計策跟藍嘆說的時候,他登時便拍了拍胸脯,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朱祤洛聽了很高興,“沒想到這藍嘆竟是這般勇猛的人。若是勝了,本宮必要獎賞他……還有沈師傅你。”

朱祤洛說著,看向眼前清雅的老師,心只道:將士出征,一場大勝仗都未必能俘獲兩萬匹戰馬,若是他真的幫大明贏了兩萬匹戰馬,那可是很大的功勞,一般的獎賞只怕不夠。

沈師傅才升職沒多久,這回怕是又要升了,只希望父皇依然將他留在東宮。他……不想讓他去別的地方。

青辰垂下頭,“太子殿下還有一件事要做。”

“什麽事?”

“餵馬。”

朱祤洛有些困惑道:“你是說,我要餵馬?”

“正是。”青辰點了點頭,“自古將士出征前,君王都會以酒送行,以壯軍心,鼓舞士氣。本次兩國比試,出征的雖不是大明將士,卻是大明的馬,太子殿下的馬。在出賽前,若是太子殿下能親自去餵它,撫慰鼓勵它,相信明日它定不辱使命。”

朱祤洛聽了眼睛一亮,“沈師傅說的有道理。本宮已讓人將馬牽到了東宮,那我們這就去餵它吧。”

“殿下不急。”青辰看著他,“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草要在夜裏餵才好。殿下只到了入夜再餵它,明天它勢必更加精壯勇猛,勝過察合臺汗國的矮馬。”

王立順既然精通藥理,那麽他要做的手腳,最有可能的就是給馬下藥。而給馬下藥最好的時機,就是在馬吃夜草的時候。

“沈師傅果然知之甚多。”朱祤洛道,“那我們便入夜再去。”

元月的京城,依然是晝短夜長。很快,夜幕便已降臨。

等到時辰差不多的時候,青辰提著燈籠,陪著朱祤洛一起到了養馬的院子。

他們還沒走到馬舍,便見黑暗中有道亮光,前方有人提著燈籠迎面而來,正是王立順。

乍見朱祤洛和青辰,王立順登時便緊張起來,一張臉僵得仿佛糊了層糨子,“殿、殿下怎麽來了?”

“王師傅,這麽晚了,為何你也在這裏?”朱祤洛有些意外道。

王立順瞥了青辰一眼,強作鎮定道:“我……殿下明日便要賽馬了,我來看看馬是否還安好。”

朱祤洛笑道:“王師傅費心了,還是你最關心本宮。本宮正要餵馬,你也一起來吧。來。”

王立順神情遲疑,還是跟到了朱祤洛的身後。青辰可以感覺的他看自己的目光,卻是沒有搭理。

馬舍內,太子的坐騎正在吃草,眉心一撮白毛讓它看著很是精神。

食槽內,幹草被塞得滿滿的。

青辰擱下燈籠,便見王立順一直在往食槽裏看,後來與她對視時,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少年儲君走到馬前,撫了撫它的鬃毛,又貼到它耳邊道:“好馬,明天你一定要助本宮贏得比賽。”

說罷,朱祤洛掖了掖袖子,抓起食槽裏的一把幹草,擱到了它嘴邊,“今夜本宮親自餵你,你就多吃一點。”

“殿下,這馬已是由專門的人餵養,殿下何以還要親自來餵?”王立順見狀,不解道。

“王師傅不知,明日這馬替我大明出賽,本宮身為太子,自然應該來撫恤一番。”朱祤洛邊餵馬邊道,“這還是沈師傅告訴我的,本宮覺得他說得很在理。”

果然又是這個人。聽見沈青辰的名字,王立順不由皺了皺眉,只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心裏突然有點慌。

青辰見局面果然如自己所想,於是道:“殿下,將士出征,君王與將士會共飲美酒。在我家鄉也有個傳統,人們為祈求賽馬勝利,會將馬槽裏的草燒了,混入水中飲下,以示戮力同心,無往不利。不知殿下是否也願一試?”

王立順聽到這裏,一根脊梁骨仿佛被抽走了真魂,登時便喊道:“荒謬!這是荒謬之言,殿下堂堂一國太子,豈能服用這馬槽裏的腌臜之物。殿下明鑒,切不可聽他胡說八道。”

朱祤洛望著馬槽裏的草,思慮片刻,終是轉頭道:“王師傅,當年皇爺爺曾親自領兵出征,討伐蒙古諸國。我大明與敵軍大戰數十日,及至糧草將絕,天降大雪。但先帝仍然身先士卒,浴血沙場,直取了富饒的河套之地,方班師回朝。”

“到了今日,雖非兩軍交戰,但亦是我大明與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的比試,賭註是戰馬兩萬匹。本宮身為太子,理當為大明竭盡所能。不過是喝一杯草灰之水,又有何難?!”

朱祤洛說著,下令道:“來人,替我將這槽中之草燒了,以水兌之。”

“殿下!殿下喝不得。”王立順已是方寸大亂,額角有細汗滴下,“殿下是我大明太子,若是飲用這等不潔之水,損傷了身體,我等如何向皇上、向天下交待啊!”

“王師傅,我知道你關心我。”朱祤洛似已下了決心,平靜地看著他,“但我是太子。本太子已經十二歲了,卻從來沒為大明做過什麽。現在在這一樁小事面前,我又豈能退卻呢。你看,這不過是一些幹草,馬吃了都沒事,我服下又怎麽會有事呢?”

話間,已有隨行內侍取了幹草,裝入大碗中燒了,又取壺往其中倒入了水。王立順一直想阻攔,卻是被朱祤洛命人拉著。

“殿下,這水喝不得……沈青辰他初來乍到,胡言亂語,蠱惑殿下,殿下不可信他一面之辭!我已在殿下身邊服侍殿下五年有餘,殿下一定要聽我的啊,殿下!”看著幹草被燒盡,王立順整個人已是有些哆嗦,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心已決,王師傅不必再勸了。”說著,朱祤洛便端起了碗,看向青辰。燈火照在他的俊臉上,眉眼間的神色依然堅決。

“沈師傅,這般喝下去便行了嗎?”

青辰看著少年深信不疑的目光,心裏不由有些愧疚。她並不想騙他,可若不這樣,王立順就不會主動現形。只要他的歹意沒有被識破,他就一定還會想方設法讓大明輸。

想了想,她道:“殿下若是不想喝,臣可替殿下飲下此水。”

“不必。”朱祤洛搖搖頭,捧起碗,“我自己喝。”

就在朱祤洛將碗捧到嘴邊的一瞬,王立順驚惶地大喝了一聲,“殿下且慢!”

“王師傅?”

王立順恨恨地看了青辰一眼,然後垂下頭,“這水中……有藥。”

青辰看著他,果然如她所想,他是不會害朱祤洛的。不過她也有準備,如果在最後一瞬他還不道出實情,她也會攔著朱祤洛,不讓他喝下那杯水。

朱祤洛大吃一驚,“王師傅此言何意?你怎麽知道此水中有藥?”

“……藥是臣下的,下在了食槽的幹草中。”他一副頹然的神色,跪了下來,“所以殿下下不能喝。”

“此馬明天就要為大明出賽,你為何要給它下藥?”朱祤洛想了想,反應了過來,“你竟想要本太子輸?!為什麽!”

看著王立順難以啟齒的模樣,青辰開口道:“因為我。因為賽馬之策,是臣獻給太子殿下的。”

朱祤洛本就是個早慧之人,經青辰這麽一點,他立刻就明白了。不論前朝後宮,所有的爭鬥,無不是為了“位置”二字。

朱祤洛皺著眉,看著當年義無反顧地從大火中救出自己的人,此刻正如霜打的茄子般頹然地跪著,不無心痛道:“王師傅……《大學》是你教我的,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現在你怎可因個人私心,置我大明利益於不顧。你好叫我失望啊……”

王立順垂頭不語,昏黃的燈火中,半晌只深深一嘆。

“沈師傅。”朱祤洛似乎一時沒想好拿他如何,看了青辰一眼,“我們走吧。你陪我回東宮。”

“好。”

與此同時,大理寺拿了一名官員,審刑司正連夜審訊。

刑訊還不到半個時辰,主審寺正便將人關進了牢獄,吩咐用刑。

昏暗的牢獄裏,沈謙被剝去了官服,戴上了腳鐐手銬。

他的神色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有這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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