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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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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已至,吉時也到了,冠禮正式開始。

因顧少恒是長孫,顧家對這一次的冠禮很是謹慎重視。

公堂內置了長案,擺了各式貢品酒饌,燃著香燭,貴客們及顧家的幾位老爺分坐在堂內。

宋越因是在座中身份最尊貴的人,又是顧少恒的老師,便受邀為顧少恒加冠,坐在東邊上首。此時,原本喧囂的府邸安靜了下來。

顧少恒立在公堂中央,穿了身右衽直裰長袍,以素簪束發,俊眉修目,看上去英姿勃發,神采無雙。

男子成年,首當要感謝天恩,顧少恒先對天地跪拜,才又對各位貴客和尊長行了禮。

之後,家仆們依序端上加冠所用物品。宋越在顧老爺的邀請下起了身,走到了堂中央。顧少恒就著蒲墊跪了下來,微微低頭,神情恭敬肅然,往日嬉笑佻達的神態已全然斂去。

加冠之禮分為三步,受禮者要依次戴上三頂帽子,分別代表著能夠主持祭祖、參政、從軍三重含義。

在眾人的註視之下,宋越的神情平和卻不失清嚴,指尖捧起冠帽。長案上的燭火簇簇跳動,火光照在他的臉上和輕蕩的寬袖上,更顯得他風華氣揚,端凝蘊藉。

顧少恒略垂下頭,讓老師為他加冠。

冠禮既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象征。青蔥少年,從此長為有血有淚的剛毅男子,英勇無畏,頂天立地,生命從此被賦予了另一種意義,擁有了一整個可以馳騁的天地。一段清醒而充滿希望的生命旅程,從此真正開始了。

青辰靜靜地看著,很是為他感到高興。

她的身邊也響起了竊竊私語聲——有內閣次輔來授冠,這般榮耀,是可以寫進族譜的。

等戴好了冠,顧少恒對宋越磕了個頭,“拜謝恩師為學生授禮。”

宋越將他扶了起來,徐徐道:“祝賀你,自今日起,可堪大任矣。”

接著,他又說:“天地有姻緣,而生萬物。身為男子,當要肩負起責任來,既要忠君報國,清明愛民,也要孝老慈幼,兄友弟恭。大千世界,覆石累草,男子理當披荊斬棘,負重前行,不畏險阻,不亂於心,追尋縱貫千古之義……天地一逆旅,汝當莫負此生。”

他的目光平和而堅定,飽含著對學生的憐愛和希冀。

青辰雖是個女人,聽了這一番話,卻也感到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眼前仿佛展開了一幅生命的畫卷——

大地饑渴地接納了雨水,種子便瘋狂地生長,綠苗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破土而出,很快粗壯的枝幹擠走了空氣。當陽光穿透它褶皺的皮膚時,無數花朵競相開放。秋風掠過,秘密孕育的果實墜彎了枝頭,以最圓潤而飽滿的形態,瞬間就掠奪了世界全部的嘆息……精彩,豐沛,不可蹉跎,不可辜負。

二十歲成年時,風華正茂,正是破萼初驚的美麗。

她長長地了口氣。

她知道,宋越是這麽說的,他自己也是這麽做的。史書上那些黑白文字,描繪的是一段血色鮮明的歷史,永遠,不會被忘記。

……

冠禮行畢,顧少恒去祭了祖,然後又入後院拜見了母親姑姊。與此同時,顧家在堂中園中都設了宴,款待各位來客。

顧少恒說到做到,把青辰和翰林院庶常們安排在了一席,獨獨除開了徐斯臨。

青辰左看右看,旁邊的幾席也都不見徐斯臨的身影,這麽大的侯府,也不知他被顧少恒丟到哪裏去了。

青辰新官上任,是一件喜事,又逢顧少恒的冠禮,雙喜臨門,所以庶常們的情緒都很高漲。不過因為顧少恒早早就囑咐過了,沈大人身子略有不適,不宜喝酒,所以大家也沒有鬧著要青辰喝,只是虛敬她一下,然後就自己喝了。

因都是熟人了,沒有那麽多客套的虛禮,青辰這餐飯吃得很安心。

孫四五坐在青辰的旁邊,殷勤地給她夾菜,“沈大人,吃塊銀絲山藥吧。”

眾人見狀,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孫四五,那是蘿蔔……你那眼神就別拍大人的馬屁了。大人的寒梅印雪圖還是拜你所賜呢,如今大人不同你計較,你便該燒香拜佛了。”

說著,大家又起哄道:“沈大人,叫他總是亂說話,罰他喝酒,罰他喝酒——”

青辰笑了笑,端起碗接過他的蘿蔔,看向他,“那你就……喝兩杯?”

氣氛這麽好,她便也加入他們,一起玩鬧玩鬧。眾人一聽,登時擊掌叫好。

孫四五二話不說,左右手各端了一杯酒,接連灌入吼中,然後倒扣空杯道:“大人……我喝完了。”

“好酒量!”青辰微笑地誇獎他,給他也夾了塊蘿蔔,“那再多吃一點吧。”

席上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和融洽,大家似乎都忘了,在這府邸的不知道哪個角落,還遺漏了一個他們的同窗。

……

等吃得差不多了,眾人便開始商議一起去給各路官員敬酒。青辰不便,就悄悄地離了席,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待著。

顧府內有一水榭,上有一座吊角小亭,亭邊有一片竹林。此刻池水已結冰,竹葉卻依然是綠的,只是穿了層雪色外衣。

青辰忽然想起了宋越的那盆紫竹。那盆在夏天因為她兩次搬家,與她見面如“勢同水火”的小竹子,也不知道冬天到了,它可還安好。

這時,竹林的另一頭,忽然傳來了兩人的對話,是兩個女子。

一個聲音清亮,興致高昂,“今日為顧少恒加冠的,真的就是宋越?早聽聞他風姿非凡,我還只道是世人以訛傳訛,因其身居高位而美化罷了,沒想到,他竟真是這般風采動人,只方才在游廊一瞥,我就……”

另一個也抑制不住激動,只壓低了聲音道:“你就如何,動心了?”

“我實話告訴你,從前我也聽許多人提起過他,只我那時覺得他年紀偏大了些,便是生得再好,只怕也不及顧少恒這樣的英挺少年。只今日一睹真容,又聽說了他加冠時說的那番話……唉,果然是傳聞非虛。”

“聽說他向來只一味忙於朝事,鮮少出入世家侯門的,今日要不是他的學生行冠禮,只怕咱們到現在也見不到呢。顧少恒隨是青年才俊,可畢竟才初出茅廬,論才學能力,為人處事,仕途前程,裏裏外外方方面面,哪裏及得上已在官場屹立多年的閣老啊……”

“如何不是。對了,聽說他還沒成親吧?”

“沒有沒有。京裏但凡是有名的官媒,都上過他的門,只是到現在也沒有一樁成事的。定國公的女兒對他一廂情願,都等了八年了,你不知道?”

“是了,原我倒是聽說過,日子一久倒忘了。欸,你說,這般好的男兒,他是不是有什麽要求?”

“這點倒沒聽說。只怕他天香國色也見過不少,就是好像沒有能入眼的。怎麽,呂姑娘也想……憑你的家世和容貌,想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回去同你爹說說,讓他幫著使使勁兒,沒準哪天我就得喚你一聲閣老夫人了。不過你也得趕早,今日之後,只怕不知有多少姑娘都要找爹了。”這人說著,掩著嘴笑了笑。

“我,我就是問問罷了……”

青辰呆呆地看著眼前結冰的水面,等回過神來,兩個人竟是已經走遠了。

竹葉上的雪化了,滴到了她的肩上,她都沒有察覺。

察覺到這些的,反而是剛走過來的徐斯臨。

“你怎麽在這裏?”他望著她滴落到她肩上的雪水,猶豫要不要解下自己的披風。

青辰驀地回過頭,只見他淡漠地站在她身後。薄雪上有來自遠方的一排腳印,直直地對著自己,止於她的腳邊。

他的臉頰微紅,喘息也有點重,雙眼中氤氳著一層醉意,一看就是喝了酒的。

“我過來走走,消消食。”她道。

“你站出來點,有雪。”

青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才發現自己的肩頭已經濕了一小塊,忙往旁邊挪了一步,“謝謝。你怎麽也在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顧少恒今日沒有讓我跟你們坐在一起。”他皺著眉道,“我坐在一堆老頭中間,聽他們不停地說那些早年的話本,也插不上什麽話……無趣得很,喝了幾杯我就出來了。”主要是他惦記著找她。

看他困惑地抱怨的樣子,青辰不由微微彎了下嘴角。

“你笑什麽啊?”他好奇地問。

她忍著笑,“沒什麽。”她的那一席氣氛歡快,他卻是跟一群老頭坐在一起。這個顧少恒,越來越有“能耐”了。

兩人正說著話,徐斯臨的肩膀忽然被“襲擊”了,不知哪裏來的雪球砸中了他的肩,登時化為滿天碎末。

青辰怔了一下,回頭去看,只見兩個孩子在追趕玩鬧,奔跑的小臉紅撲撲的。兩個打雪仗的孩子自知砸錯了人,互相埋怨地叫了兩聲,然後就又跑遠了。

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打過雪仗了。曾幾何時,她也像這兩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回過神來,青辰正想與徐斯臨辭別,結果一個小雪球已是砸到了她的身上。

對面那人弓著身子,雙手已是又在團著雪,不羈的俊臉笑得有些得意,“我小的時候,打雪仗最是厲害,一扔一個準。敢不敢交個手?”

“……”

兩個這麽大的人,在人家府邸裏打雪仗?她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好了,你快回去吧,有不少人等著向你敬酒呢。我也要回去了……”

正說著話,又一個雪球迎面砸來,青辰躲閃不及,臉頰邊和脖子中了招,雪碎還迸進了嘴裏。

她忽然就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他。

徐斯臨臉上的笑意忽然就斂去了,“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麽準……”

她還是不說話。

“又生氣了麽?”他的睫毛眨了眨,臉上忽然現出一絲做錯事的無措。

青辰抿了抿嘴,忽地彎下要來,拾起一個雪塊,二話不說就往他扔過去,“我告訴你,我小時候打雪仗也很厲害!”

誰還不會打個雪仗是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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