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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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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嶼乖乖地坐下,因得了從未見過的有趣讀物,一時便沈浸其中,捧著冊子靜靜地看了起來。

只看得那上面畫了株葫蘆樹,一根虬曲的藤上開了七朵花,起先便還沐浴在陽光下,不多時又經歷了風吹雨打,卻是依然盛綻。

翻到第二頁,只見一個頭戴鬥笠、胡須花白的老者,每日都一瓢水一瓢水地對葫蘆樹進行澆灌。不久後,花下竟結出了七個小小的葫蘆果,藤上七個葫蘆掛做一排,在微風下輕輕搖擺。

再後來,隨著那老者的悉心照料,葫蘆竟是越長越大。有一天,為首的那顆葫蘆竟裂了開來,還從裏頭蹦出來一個小娃娃!

小娃娃憨態可掬,伸著蓮藕般胖乎乎的小手抱住老者,竟是甜甜地喊了兩聲:“爺爺,爺爺。”

林嶼再翻一頁,便只見這頁無畫,只有青辰老師寫的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孝經》

青辰見他看到這裏,便將這句話給他念了一遍,又道:“這句話是說,我們的身體發膚,皆是受之於父母,意識到這一點,便是孝的開始。就如這畫中的葫蘆娃一樣,也是這老者每日澆灌,他才能長成了人。他降生後便喚這老者做‘爺爺’,也即認父之意,這便是孝的開始了。”

林嶼很是認真地聽她說話,聽罷點了點頭,一雙眼睛亮亮的。他生得有幾分似沈謙,今日一改往日的淘氣,小臉竟是看著更像沈謙了,有那麽一絲傳承自她二叔的骨秀神清。

不同的是他還年少,今後大約還有很長的一段年輕風華。

林嶼繼續翻冊子,沈青辰也不攔著他。他翻了幾頁,正看得津津有味,只看到葫蘆娃一天天長大,竟有種特殊的能力,可搬動大山巨石,還能幫老者的忙,畫冊便忽然到頭了。

他有些意猶未盡地擡起頭看自己的老師,“老師,這便沒有了嗎?”

青辰搖搖頭,“自然是還有的。不過你看,這葫蘆娃是個孝子,力大無窮,你若想知道後面他如何幫父親過上好日子,就得也學會《孝經》中所講才行。還有,這一根藤上有七顆葫蘆,現在才只生了一個葫蘆娃,後面還有六個。這六個也各有本事,你可想知道他們都有什麽本事?”

林嶼睜著兩只大眼睛,搗蒜似的點頭。

青辰把《孝經》推到他面前,“那今日便來學這其中的前兩章。你若能將這兩章默出來,下回我便將後面的畫予你看。”

後面的精彩故事,像勾子一樣勾得林嶼心動,他看了看《孝經》前兩章,好像字數也不算太多,略想了想就答應了。

他以前一直犯懶,有些字都還不會寫,青辰便將那些字一筆一劃地寫給他看,他就在一旁照葫蘆畫瓢。因承襲了沈謙的聰慧,寫的倒也沒有錯,但由於寫得少,字寫得並不好看。

青辰想了想,就握住了他執筆的小手,另一手為他輕掖衣袖,帶著他慢慢寫。就像宋越當初帶著她寫一樣。

林嶼今日見識到了老師另外的本事,心中不免佩服,又盼著早些看到葫蘆娃後續的故事,便也表現得乖巧,眼睛專註地盯著紙上流瀉而出的墨字,將一筆一劃記在心頭。

寫完後青辰問他,“可能寫好了嗎?”

天資聰慧的他點了點頭,“能。”

青辰把筆交到他手裏,“那你便自己寫一遍吧。”

林嶼接過筆,用小手順了順紙張,埋下頭便又開始寫。

青辰不由看向了窗外。天空中一朵浮雲飄過,遮住了日頭,透過窗子的光線弱了下來,淡淡的。

剛才握住林嶼手的時候,林嶼乖巧而依賴的樣子讓她隱約感覺到了一股默默流動的師生情誼,讓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師。

也不知道,宋老師現在在做什麽呢。

不知不覺,她與他相識已近三個月了。他問過她上了朝堂後敢不敢與徐斯臨對辯,問過她憑俸祿吃不飽飯該怎麽辦,問過她不是她做的事偏偏說是她做的又該如何,為她到錦衣衛討過明湘,讓她加入了王門,教過她寫字,也幫她洗過碗……三個月明明很短,他卻已經教了她這麽多,為她做了這麽多的事。

青辰心頭感概,只覺得身為他的學生,她太幸福,哪怕他也曾毫不留情地懲罰她。

她看著窗外,微微擡起頭,目光追逐著浮雲中透出的日光。

關於懲罰,她其實很明白老師的用意,知道他是在讓她感受這朝堂的殘酷。任何選擇勢必都要付出代價,面對風雲激蕩的官場,她需要有一顆堅強的心。

總有一天,她也需要刺穿自己柔弱的身體,長出能夠對抗惡意的尖銳犄角。

林嶼正寫得認真,忽地咳嗽了一聲,青辰便站起來,為他倒了杯水。

與此同時,宋越才出了皇帝朱瑞的乾清宮。

因為近日幾件經他手的政務處理得好,朱瑞很高興,特意賞了他一些入冬時用得上的東西,司禮監的太監捧著賞賜在他身後跟著。

步下石階時,秋冬交替的冷風吹起他的衣袍,陽光下的面容依舊是光潤玉顏。

才回到內閣值房,五十歲的張閣老瞅見賞賜,便道:“宋閣老這是又得皇上賞賜了。”

首輔徐延聽了也看了一眼,擱下書冊道:“宋閣老這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說完,他便起身往門外走,經過宋越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人走了,堂內響起“嘖”的一聲,另一位五十多歲的閣老道:“張閣老,你是糊塗了啊。當著徐閣老的面說這句,可是不太合適啊。”

張閣老立時反應過來,徐延當年是靠拍皇帝的馬屁才坐上首輔的位置的,現在卻是宋越愈發得皇帝的信任,某些人心裏自然也就不太好受了。

這時有人給宋越送來了一封信,宋越收了信,不再理會兩個嘀嘀咕咕的老頭,走到了門外去看信。

來信的是一個心學門人,叫趙其然,當年也是一甲探花,如今在都察院任監察右僉都禦史。信中說他過些日子要從廣西回來,想組織一次心學的集會,問宋越是否得空參加。

宋越是江右學派的領導者,但因他政務繁忙,學派內的一些事便分給了一些人來組織,趙其然便是其中一個。

這次集會擬定在通州,大約會有幾十個人參加,其中不乏六部九卿的官員。

宋越合上信,腦子裏想起了沈青辰。她剛加入王門,這正是一次她與大家認識的好機會。

通州不遠,當日便可來回,若是大家意猶未盡,頂多也就在那住上一夜。不過過段日子天就冷了,若是今年雪下的早,恐怕還會趕上第一場雪。

要不要帶她去呢?

……

“老師,我累了。”

在青辰思緒漫游時,林嶼寫了一會兒就停了下筆,大約是覺得青辰的註意力沒有放在他身上,他便寫得索然無味。

說了話,他便打椅子上下來,到了青辰跟前,兩只小手按了按她的膝蓋,“老師,我累了,我下回再寫吧。”

這孩子從未與她這麽親近過,看著他與二叔有幾分相似的臉,青辰只覺自己有些心軟。略猶豫了一下,她覺得應該還是要維持一些老師的威嚴,便硬了心腸道:“不行。我們說好了的,你若是能默完這頭兩章,下回才有後面的故事看。”

林嶼聽了,眨了下眼,竟將頭埋在她的膝上,撒嬌地蹭了起來,“老師,我今日寫了不少了,比往日都要多了。”

青辰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不行!再堅持一下吧。”

林嶼這才擡起頭來,略帶委屈地道:“好吧。”

午膳過後,謝惠瑩果然來了。她穿了身洋紅色梅紋對襟褙子,下身是月色的百褶紗裙,身後披著薄緞鬥篷,步子很輕快。

林氏專門辟了西暖閣給沈青辰授課,還留了個丫鬟伺候謝惠瑩。

進了屋裏,謝惠瑩脫去薄緞鬥篷,見沈青辰穿了一身藍布白緣的衣裳,看起來纖瘦清爽的,笑盈盈道:“家裏住的遠,叫青辰老師久等了。”

沈青辰自為林嶼授完課,便在這等她了。因也無事,她順便為謝惠瑩整理好了書寫的案幾,筆硯都擺好了,墨也研了,紙張鋪開了用鎮紙壓著。

如今人終於來了,她理了理袖子上去點頭問好,“小姑姑。”

謝惠瑩聽了這聲稱呼就忍不住笑。

“你都是我的老師了,怎麽還這麽叫我。按理說,老師為敬,你該改口的。不過也不知怎的,我偏偏又愛聽你這樣叫。也罷,以後我就稱你做老師,你也還叫我小姑姑,可好?”

青辰點點頭,“好。那我們這就開始罷。”

謝惠瑩應了聲,看見青辰身旁還站著個丫鬟,對她揚了揚手,“你出去罷,這裏不需要你了。我是正經來跟青辰老師習學的,也不做什麽,用不著伺候。”

等丫鬟閉門退去,她踱到案幾旁,看著上面整齊的文房四寶,驚喜地擡頭問:“方才進屋時見你在這桌前忙活,這些都是為我準備的麽?”

沈青辰怕墨幹了,挽起袖子又研了兩下,“嗯。我也無事,在這等小姑姑的時候順便就準備一下。小姑姑府上遠,別多耽擱了你的時間。”

謝惠瑩的高興溢於言表,從袖裏掏出個金黃色的果子,遞給青辰,“你這老師,真好!”

“這是我方才在院子裏摘的杏子,我嘗過了,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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