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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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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了……”

順著箭矢再往下探,刀尖終於觸及金屬做的箭頭,在肉中碰撞發出的奇怪聲音,她不由又是一陣心驚。沈青辰再把刀往下插了一點,試著去挑出箭頭,卻發現那箭頭的頂端並不在肉中,而是在骨頭裏。登時她就有些崩潰了,手已是劇烈顫抖。

“箭頭……在骨頭裏。我恐怕不行……”這非但是個技術活,還是個體力活。

那人睜開眼睛,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用點力,你是個男人,不能……老說自己不行。”然後他又閉上眼睛,做出一副已經準備好了的樣子。

沈青辰提了口氣,逼著自己撬了一下,沒撬動。那人疼得死死咬著口中的帕子,邊不由自主地顫抖邊隱忍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吞了下口水,她把受傷的左手放到右手上,閉上眼睛,兩只手同時一使勁兒,然後便聽“哢”的一聲。

箭頭從骨頭裏被撬出來了,半截箭矢整個往肉上挪了一寸,那人的大腿登時就血流如註。

“嗚!——”那人因劇痛猛地一縮,上半身差點撐不住要倒地,一張俊臉疼得已是扭曲變了樣。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臉,只強忍著要臨陣脫逃的沖動,咬著牙仔細地一點點切開箭頭旁邊的肉,慢慢將半截箭矢挑了出來。

一大灘鮮血緊接著噴湧而出,濺了她一身。

這時,程奕才終於拎著一捆艾草回來,邊進門邊道:“青辰你不知道,那姓王的賣東西是越來越貴了,我跟他說了半天他才肯賣我。我順便去買了點肉,今晚可能會比較晚,你在我這用了膳再……”

在看到沈青辰顫抖地拿著刀,正對著一條大腿切肉的時候,程奕頓住了,“你這是……”

她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血,連忙起身把刀塞到了程奕的手裏,“快救他,他中了箭,箭上有毒。”轉頭再看地上那人,那人已是全然沒了意識,昏過去了。

程奕接過刀迅速去看病人,看了一會兒後回頭道:“你都已經把箭頭取出來了,還給我刀做什麽……”

……

入夜了,醫館內被沈青辰點上了燈,照得一室昏黃。室外月色皎潔,星光幽淡,垂柳細葉婆娑,簌簌作響。

受傷那人被程奕擡上了病床,上了藥,如今還昏迷不醒。所幸他中的蛇毒是常見的毒,就醫也及時,他已經沒有性命之虞。

忙活完後,程奕走到沈青辰的跟前,望著滿身是血漬的她道:“快宵禁了,今日來不及為你父親治病了。”

“沒關系,我明天再來。”方才一直幫著程奕燒水搗藥,沈青辰也有些累了。看著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半截帶血的箭矢,她還有些恍惚,刀入肉的鈍感至今還鮮活。

程奕將一塊浸濕的帕子遞到她手裏,“快擦擦吧,你這樣出去會嚇到人的。你這小子,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醫術。”

“我哪裏會什麽醫術,不過是當豬肉一般切了……程奕,你說他會是什麽人,傷的那麽重,隨身還帶著刀,我取箭的時候那麽疼,他竟沒有叫一聲。”

程奕搖搖頭,轉身將他買的一塊豬肉切了半塊,遞給沈青辰,“隨身帶刀,總不是一般人,打聽太多無益,快回家去吧。你幫我治了個病人,這半塊豬肉給你帶回去。”

看見肉沈青辰就有種怪異的感覺,說什麽也不肯收,但最終還是拗不過程奕,左手一塊豬肉右手一個老爹,回家了。

一路上她的腦子裏都是取箭的畫面,想著想著,又為那人後怕起來。

那是條人腿啊,不是豬腿。

到了家門口,有個穿著素衫的姑娘在門口來回踱步,沈青辰叫了一聲:“明湘。”

明湘是沈青辰房東的女兒,就住在他們隔壁。她生得秀氣乖巧,為人和善大方,時常過來看他們,也很關心他們。沈青辰不在的時候,她還經常幫著照顧她的父親,也不嫌棄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叫沈青辰覺得很感激。

她迎上來笑道:“青辰哥,你們回來了。我方才見著屋裏沒亮燈,想著是不是你父親出了什麽事,便在這裏等等看。”

“今日去了程大夫的醫館,有些事耽擱了一會,便回來晚了。”沈青辰邊應著,邊將父親扶到屋裏歇息,然後自己回到院裏,準備劈些柴燒飯。

雲散月出,明湘乍見沈青辰一身是血,忙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眼裏滿是擔憂之色,“青辰哥,你怎麽了?怎麽身上竟這麽多血。”

“哦,這些不是我的血。今日程大夫的醫館來了個受傷的人,我幫著他照顧,不小心便沾上了。”沈青辰說著,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

“青辰哥是進士,沒想到還會照顧病人。”明湘說著,從袖中掏出手帕,對著沈青辰頸上滴下的汗擦了擦,眼裏的蕩漾著明月的光輝,“每日要到朝中習學,還要照顧大叔,青辰哥辛苦了。”

“不辛苦,我自己來就好。你方才站了那麽久,快坐著吧。”沈青辰接過她的帕子,後退了一步胡亂擦了擦脖子,然後遞還給她。這一聲聲清脆的“青辰哥”聽得她很是尷尬別扭。

明湘把她當成男人,又對她這麽好,言談舉止中的柔情滿得都快溢了,分明是喜歡她。可沈青辰又不能告訴她自己是女人。朝夕相處,眼見明湘越來越情根深種,沈青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明湘真的挺好的,不嫌棄她窮,不嫌棄她有個生病的父親,也不嫌棄她沒有一般男人那樣陽剛孔武有力。她除了家境略一般,容貌、身段、脾性無一不好,要是哪個男人娶了這麽個柔軟賢惠的小娘子,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是件很幸福的事。

沈青辰擺好了木樁,卷起袖子,拿了斧子開始劈柴。明湘就坐在一旁的圓木凳上,只看著她,也不說話,滿臉的溫柔都能掐出水來,搞的她劈柴都劈得很別扭。

最後,在寂寂的長夜裏,直到沈青辰劈完柴熱了飯,餵她爹吃完了準備睡覺了,明湘才願意回家。沈青辰順手抱了一捆自己劈好的柴到她的院子裏,要走的時候,明湘還對她依依不舍的。

她背過身無奈地嘆了口氣。

次日,沈青辰到翰林院上課,宋越並沒有來。

他只差人來通傳了一聲,讓他們這些庶吉士繼續完成他交待的三道策問。他今天不一定會來。

沈青辰取出筆硯,平整地展開了宣紙,提筆正要寫時,仿佛看見她的手裏拿的還是一把鈍刀。

那人血汗模糊的臉在她腦中依然清晰,雖然五官端正,但銳利的神色頗有些駭人,要不是昨天他受了傷,她都不敢近他的身,更別說拿刀割他的肉。不過他又當真是個剛毅的漢子,承受那種劇痛也不掙紮喊叫。

他到底是什麽人?她記得他用來威脅自己的刀,狹長略彎,厚背薄刃,黑色的刀鞘帶有金色紋飾,分明很像是一把——繡春刀。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懸筆落字。

陽光透過隔扇照進了屋裏,樹影在他們的桌上輕輕搖晃。宋越那張講幾前空空的。

顧少恒寫了一會兒就忍不住開小差,湊過來對青辰小聲道:“你可知道老師今日為何沒來?”

她搖搖頭。她的老師身居高位,事務繁忙,他的行蹤她如何會知曉。不過顧少恒是朝野小狗仔,消息倒是靈通的很。

“昨日因為老師,定國公和廣平侯打起來了。”

見青辰一臉困惑,他又道:“這兩位是世交,素日裏關系好得很。昨日一起飲酒,那廣平侯喝多了說了句話,二人就打起來了。”

定國公和廣平侯都是年過五十的人了,出身世家,向來舉止穩重。昨天兩人卻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動起手來,只因為廣平侯說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宋越,且已經托了宮裏的娘娘去說親。

“那定國公一聽就急了。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女兒喜歡宋老師啊,都喜歡了八年了。”顧少恒興沖沖道,“自打二八年華初相見,妙齡少女水邊放燈,失足落水時被咱們的老師救起,她就對他芳心暗許了……”

“那時咱們的老師才二十出頭,已任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少年才子,風姿無雙,卻冰冷疏離……救起她時連句話都沒跟她說就徑自走了。哪知情不知所起就一往而深了,她還是喜歡上了他。這段故事都被寫進話本裏了。”

顧少恒說著,自己唏噓了起來,“哎,那定國公的女兒倒真是個癡情女子,相貌也生得很是不俗,留守空閨八年不嫁,一心只等候良人。她今年都二十四了,還沒嫁人呢。聽說當初老師拒絕了這段姻緣,她還尋過死,鬧得滿朝人盡皆知,國公爺都急病了。後來人倒是沒死,就是心死了,除了宋老師誰也不肯嫁了,寧願伴青燈古佛一生。”

“青辰,你可知道當初老師拒絕她的時候,說了什麽話?”

“什麽?”

“我只能告訴你,有個地方你永遠也到不了,在我心裏。”顧少恒嘖嘖道,“是不是冷酷又絕情?可憐天下父母之心啊,國公爺還一直寄望宋老師能夠回心轉意。現在廣平侯突然橫插一腳來搶人,你說他急不急?”

青辰的目光飄向了宋越的講幾。原來,在他身上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哎,我再告訴你……”

顧少恒還想再說話,徐斯臨卻忽然轉過頭來,若有深意地看了沈青辰一眼,俊臉上眉頭蹙起,“顧少恒,你嘰嘰喳喳說完了沒有,吵死人了。要說你自己出去說。”

他這才訕訕地閉上了嘴,回到自己的座位。

沈青辰繼續寫策論,直到下午放了堂,宋越也一直沒出現。完成策論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回家的路上,柳葉在薄暮中隨風婀娜。從光祿寺打包的飯菜的香氣從食盒裏飄了出來。

昨晚臨睡前,她把程奕給的肉燉了,用明湘送的豆腐擱在小陶鍋裏燉的,回去熱一熱就能吃了。

沈青辰出了大明門,只見城門外站著兩名常服男子,左顧右盼像是在等人。她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們看了她一眼。她也回看他們,只覺兩人的神色略有些怪異。

暮色漸漸低垂,最後一抹夕陽也收盡了,遠山叆叇處已掛上了半彎月。

走了一會兒,沈青辰回頭張望,發現那兩個男子竟然也動了身,就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次被人尾隨,不由有些心慌,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慮了。

過了一會兒,青辰再回了次頭,發現這兩人依然跟著她,維持著固定的距離。

她不由頭皮一陣發麻。他們在跟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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