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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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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問題看似簡單,可還是把首輔大人的兒子給繞進去了,連圍觀的人都感到了尷尬。

“坐。下一位。”宋越的臉上依舊疏淡。

突然間,沈青辰好像理解了皇帝選他當老師的原因。庶吉士的教育是不能耽誤的,從前那位肚子裏很有墨水,固執清高且剛正不阿,結果到頭來還是告老還鄉了。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只剩下兩種,一種是徐黨,一種是不怕徐黨的人。滿朝上下,文武百官,後面一種人卻不好找,宋越是其中一個。

更有一點微妙的是,這一屆的庶吉士裏有一個徐斯臨,是徐黨未來的核心人物。徐斯臨固然與其父親有著父子之情,但他與宋越也會有師徒之情。老師的話,當學生的多少也會聽一點。這樣就算有一天徐延的勢力無法控制了,皇帝還可以用宋越來牽制他。這一招的影響不可謂不深遠。

徐斯臨坐下後,眉頭一直緊鎖。他並不因為宋越挖的坑感到生氣,他氣的只是自己的疏忽。早在成為庶吉士前,他就受父親教導多年,朝廷水深,時時刻刻都不能掉以輕心。他自認為胸有丘壑,又有著熏天的背景,這大明朝的官場,遲早不過是他嬉戲的池塘罷了。

如今看來,他還是不夠謹慎。

想著想著,他忽然扭頭看了眼沈青辰。

沈青辰正好也在看他,此時四目相接,她立刻轉移了目光,低下頭翻了下手中的書,假裝什麽事也沒有。

結果徐斯臨卻一直盯著她不放,弄得她很不自在,不得已又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他竟對著她笑。

那笑容裏帶著他慣有的漫不經心,很有些痞氣,活脫脫一個披著古裝的古惑仔,看得她莫名其妙,還覺得有點冷。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了,宋閣老並沒有授任何課業,只與他們玩了一下我問你答的游戲,就準時放了堂,課業也沒有留。

他出門的時候,沈青辰才註意到他並沒有帶書冊來,看來是一早就準備好聊天到下課的。

他是年少就站上金鑾殿的大明才子,創造了奇跡的新貴政客,她很想跟著他好好學些東西。可他也是出了名的政務繁忙日理萬機的內閣次輔,想來也分不出太多精力來細心地教他們。

沈青微微嘆了口氣,收拾了東西,就準備到光祿寺用午膳。這時徐斯臨的馬仔林陌敲了敲她的桌子,腦袋沖窗外一揚,“讓你快出去。”

說好的輸了就不再纏著她,這人真是一點道理也不講。

她有些生氣地瞥了窗外一眼,發現徐斯臨就立在窗邊,一張側臉低垂著,看著若有心事,“我不去,昨日我與他打賭時你也在,他輸了。”

她今天也不知哪裏來的膽量,竟敢拒絕他了。自己是個窮學生,還揣著個女扮男裝的驚天秘密,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並不想得罪了權貴惹禍上身。今天想必是徐斯臨在宋越面前折了腰,她不經意間沾著宋越的光,底氣也足了。

顧少恒就坐在旁邊,時刻關註著沈青辰,聽見對話便也湊過來義憤道:“我可是也聽見了的。怎麽,乾坤朗朗,日月昭昭,你們是要明擺著耍賴不成?”

林陌叫不動人,出了門向徐斯臨回覆。

徐斯臨隔著窗子看了沈青辰一眼,走了。

沈青辰微微有些詫異。什麽時候他的字典裏也有放棄這兩個字了?

上了左廊,林陌問徐斯臨:“滿朝文武,大人們的姓氏不過一百也有幾十,怎麽能那麽輕易就猜中。那小子只怕是不知從哪裏偷聽來的,倒成了他耍弄人的把戲了,你打算就這麽算了?”

徐斯臨大步流星地走著,側頭看了他一眼,沈吟片刻後笑道:“耍弄?若是真的倒好了。”

林陌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你們這些同年,誰敢與我打賭?”徐斯臨有些瞧不起地斜睨他,“他敢。還有今天,他居然答什麽……世界和平?你不覺得有些意思?這小子不愛說話,以前我倒是沒發覺。”

“徐兄是何意思?”林陌有些糊塗。

徐斯臨不答話,倒問:“我只知道他是從江蘇考上來的,你可知道他是哪裏人?家中都有哪些親戚?”

“我記得他好像就是江蘇人,江蘇徐州。他家是寒門,家中有什麽親戚我倒不知。”

徐斯臨聽了眉尖微動,“徐州?也有個徐字。”

林陌一怔,這都能扯上關系。“你打算就這麽叫他得逞了?”

“就這樣吧,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麽可不服的。來日方長,下回他休想再贏。”徐斯臨說著,轉頭看向一旁開得正盛的杏花,掐了一枝嗅了嗅,道,“原我還嫌這這日子無趣,如今看來,倒是要有一點意思了。”

徐斯臨從小隨著父親出入朝廷,與各路官員勳貴打交道,熏沐了多年官場之事,對時政很是通曉。他本來是不想入翰林熬資歷的,奈何徐延見他不過二十出頭,便死活逼他入翰林,讓他明名正言順地拿一張入閣通行證。

三年這麽長,閑來無事,他當然只能調戲同窗了。

林陌搞不明白他對沈青辰的態度轉變,又問:“蓮芳樓來了位新的姑娘,長相尤美,一手琵琶彈得驚為天人。去不去?”

徐斯臨想都不想就拒絕,“不去,都是一樣的把戲,沒意思。”

“當真?”林陌這下是真的懵了,徐大少爺的性子未免轉得也太快了,“蓮芳樓你都不去了?那麽多姑娘,個個多才多藝的,那腰扭起來像是能把人的骨髓都吸了,可是你以前自己說的。”

“看膩了。”

沈青辰祖籍在江蘇徐州,考中進士以後才帶著父親到了京城。在京城,她有一個二叔,是他們父女唯一的一門親戚。

雖喚作二叔,其實這位二叔與他們並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是兩家祖上數十年前連了宗,這層關系才幸運地延續到了現在。

沈青辰年幼時,家徒四壁,父親得了癔癥,母親離家出走,是這個二叔的接濟才讓他們父女不至餓死。幼年時的沈青辰沒有錢上學堂,也是二叔手把手教會了她識字念書。

庶吉士們逢五日可以休沐一日,見完新的老師,沈青辰就迎來了一天休沐。她照例為父親備好了膳食和藥,出門往林家去。

行將至林家大門外,沈青辰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隸書的“林宅”二字門楣下,穿著棕色的右衽直綴長袍,負手垂頭,直挺的鼻尖上印著一點點清晨的陽光,一雙唇如花瓣般泛著淡淡的光澤。

她這二叔是近四十歲的人了,可容貌卻保留了年輕時的風華,斯文俊美,骨秀神清,不仔細看還以為他是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郎。

青辰走上去,喚了一聲:“二叔。”

今天是初一,沈青辰的二叔沈謙正好也休沐,一早便到了門外等他。

沈謙見了沈青辰,很是高興道:“你來了。累了罷,快進屋。”

沈青辰點點頭,邊跟著他走,邊問:“今日我是不是來晚了,二叔等了很久了罷?”

“不晚。是我起的早了,又沒什麽事,怕你來的早,便先到外頭來等你。”他說著,偏頭笑看她,迷倒過多少姑娘的眼角眉梢盡是喜悅之情,“嶼哥兒還沒醒呢。你定是還沒用膳,走,先到我屋裏用膳去。”

“嗯。”今天起的稍晚,她只給父親做了早膳,自己沒來得及吃,肚子裏空空的。

嶼哥兒是沈謙的兒子,今年八歲了,正是念書識字的年紀,沈青辰受沈謙的邀請,逢休沐便來教授他,就像當年沈謙教她一樣。

與當年不一樣的是,沈謙只是個舉人,而沈青辰已經成為了大明朝的庶吉士,未來的儲相。嶼哥兒才八歲,還在學《千字文》和《孝經》一類的入門書,由一個庶吉士去教一個八歲的孩子,著實是大材小用的。

沈青辰心裏卻很清楚,她的二叔是在幫她。每個月她只有五天休沐,只能來五次,但是她能拿到二兩銀子的酬勞,這對家境窘迫的她來說,實在已是雪中送炭。

因為這二兩銀子,她的二叔和二嬸還吵過好幾次架。沈青辰望著二叔筆挺柔和的背影,雖行走在熟悉的宅邸卻始終顯得孤寂,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二叔是入贅的。

為了患有癔癥的父親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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