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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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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暗夜死寂, 招凝陷入沈睡之中,這個夢並不安穩,整個人都在掙紮之中。

黑暗裏有人坐在她床邊, 銀光暈在她手腕的血痕上, 血色一點一點被抹去,傷口肉眼可見的愈合。

有聲音嘆道, “生劫可渡, 化凡難成,大夢二十載, 招凝,神凡不過一念之間。”

*

第二天醒來, 大院中傳來消息,說外門的金丹真人早就知道梁玄狄的功法有異,特意等三十日, 卻沒有想到三十日的時間都不到, 梁玄狄便出了岔子,這是有緣無分了。

梁毅聽到手下回稟, 便直接把消息傳到了梁冀夫婦耳朵裏,梁冀夫婦直接癱軟在地。

對於梁冀夫婦來說, 如果霓光派願意出手一救, 說不定梁玄狄還能從坐忘之相中解脫, 可是希望也在這樣的回答中徹底消失。

被封禁的梁玄狄, 只能瞪大一雙眼睛, 眼眸中滿是震驚和絕望。

怎麽會這樣呢,如今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意料, 事情不該是這麽發展的……

梁冀夫人一把抓住梁冀,死命地搖晃著梁冀, “都是你,都是你非要把那個孩子領回來,非要貪那功法的賞賜,現在,我的狄兒永遠都只能像個雕塑一樣躺在床上了!!”

“為什麽啊!梁冀,我們死了兩個孩子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讓我的狄兒受到這樣的苦呢。”

梁冀失魂狀的,無意識的搖頭呢喃著,“不會的,怎麽會這樣呢,大能為什麽會這般害我,我從來沒有違背過承諾啊……”

他顫抖地爬到梁玄狄的床邊,眼窩深陷,本來因為強破金丹境界而廢掉的身體此刻更是不堪重負,像是隨時會昏厥過去,可是對上梁玄狄茫然而痛苦的眼眸,這一刻他心口刺痛著,他呢喃著,“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把人叫來,我一定要問問,為什麽他要害我。”

說著,踉蹌的起身,推開旁邊看戲的梁毅等人,往門外沖去,而招凝正好走到門口。

他的表現讓招凝仿佛再次看到梁冀昨日的瘋狂,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而梁冀動作也頓住了,有人在後面禁錮住了梁冀。

梁毅走到旁邊說道,“兄長,我倒是好奇,這位大能到底是什麽人,和四侄女是什麽關系。”

招凝看向梁冀,這也是招凝心中的問題。

“是……是……”可是梁冀聲音卻像是卡了一樣,突然不回答了。

緊接著,梁冀夫人突然從裏面沖了出來,徑直跪在了招凝面前,說道,“招凝,求求你,我們養了你十六年,狄兒也一直對你很好,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可能是這麽一跪怔住了所有人,屋裏屋外沒有一絲聲響,招凝恍惚地低下頭,正好對上梁冀夫人哀求的目光。

她小聲回問著,“母親,我只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我沒有辦法救他。”

梁冀夫人仍然緊抓著她不放,嘴裏一直說著,“就算你是凡人,但是送你來梁家的那個人不是,那是……那是……尊……”

“夫人!”梁冀忽然打斷了梁冀夫人的話。

梁毅的目光微微沈下,眉頭一挑。

招凝輕聲問著,“是我生母嗎?”

梁冀夫人不說話了,梁冀也呆呆的看著招凝。

“你們想要用血脈喚回我的生母嗎?讓我在生死一線之際,讓我生母感應到我的痛苦,而來找我嗎?”招凝的問話好似很平靜。

沒有人回答,屋裏屋外靜極了。

她看向梁冀,又問,“可是,父親,如果她能夠感應到我,如果她真的是大能的話,千裏須臾,萬裏一瞬,她昨日就應該出現了。”

梁冀一僵,轉而癱坐在地上,看著招凝沒有情緒的說著,甚至語調中好似帶著古怪的笑意,“她大概已經去世了。”

梁毅眼眸瞇起,看了看招凝,又看了看梁冀,忽而問梁冀,“兄長,說起來,當年你突然抱回招凝,我們還沒有見過你在外遇上的這個紅顏,她是誰呢?”

梁冀突然呵呵笑出聲,“重要嗎,不重要了,連招凝都喚不來他們,真的沒必要了。”

“真的狠啊,我早該知道他們冷血極了。”梁冀軟倚在門框上,呆呆地看著裏面,“可憐我的兒啊。”

隨後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自己的臉上。

梁冀夫人隨後也跟著大哭,撲身到梁冀身邊,狠狠地拍打著他。

梁冀已經沒有修為了,梁冀夫人卻還是築基期,即使是沒有裹挾靈力的拍打,也讓梁冀無法承受的悶出一口血,可是沒有人在乎,兩人都想要這樣發洩。

招凝看著二人,默默垂下眼,她心裏有哀、有難過,但卻沒有表現出來。

很快,她便擡眸看梁毅,問道,“叔伯,我可以進去看看大哥嗎?”

梁毅楞了一會兒,便笑道,“四侄女說的是什麽話,你既然想要看大哥,就直接進來便是,無須問過我。”

招凝只微微禮身,再次走到門口,路過哀慟的梁冀夫婦,招凝忽而低聲問了一句話,“父親,母親,坐忘之相既然是功法自帶,大哥便還能解除封禁,他還能繼續修行,你們現在到底在哀痛什麽呢?”

大抵這樣的質問太過冷血,梁冀夫人大喊道,“解除封禁,你去解啊!只要你能解開狄兒的坐忘之相,我跪在你面前磕一百次頭。”

“夫人——”梁冀拉著自家夫人。

招凝轉過目光,走入房間裏,她站在梁玄狄面前,梁玄狄眼神呆呆地盯著頂,沒有前幾日在安綏島大比上的意氣風發,如今完全頹敗著。

說起來,梁家一家,與招凝最親近的便是梁玄狄,即使有些時候招凝並不認可梁玄狄的觀念和做法,但不得不承認,梁玄狄給招凝真正兄長的感覺。

梁玄狄大抵註意到招凝來了,眼珠轉向招凝,卻也無法表達什麽,眸色中還是失神著。

招凝問道,“大哥,你是因為頻繁晉升而被迫陷入坐忘之相中的嗎?是與否,你可以用眼睛告訴我。”

可是梁玄狄只是呆呆地盯著招凝。

招凝垂眸,“你自己也不清楚嗎?”

她轉身,對梁毅等人說道,“可以讓我和大哥單獨呆一會嗎?”

梁毅沒有第一時間動作,“招凝,你莫不是以為玄狄並不是因為功法問題,但這可是醫修親自說明的。”

招凝平靜地看著他,“我並沒有質疑,我只是在尋根溯源,叔伯,不想知道真相嗎?”

梁毅怔了片刻,又笑了一聲“當然想,好吧,你好好陪著玄狄吧。”

梁毅帶著眾人離開,順便帶走梁冀夫婦,即使梁冀夫人並不是很願意,甚至對招凝破口大罵,情緒上頭,只將招凝罵作間接害了梁玄狄的人。

當房門闔上,招凝點了眉心紅葉,手中出現一方羅盤,羅盤中八卦轉動,流光閃爍,房間被禁制覆蓋。

外面窺視的梁毅手下,只看到了平淡的畫面。

但事實上,真正的房間內景象,招凝說道,“大哥,通天靈寶乃你本命,它可以代替你說話的。”

梁玄狄瞪大眼睛看著招凝,通天靈寶卻遲遲沒有出現。

招凝又道,“大哥,你不想找到真正害你的人嗎?”

就在這時,一道咋呼的孩童聲沖了出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誰封禁了我,可是我他娘的不過是睡了一覺,就變成這樣子了,到底是誰!”

晶瑩的珠子跳到梁玄狄胸口。

梁玄狄暴躁的聲音褪去,孩童的聲音低下充滿了郁悶,“本尊好不容易醒來,難道就要這麽再次沈睡了嗎?”

招凝沒有多問,通天靈寶雖然比擬元神尊者,可是這通天靈寶最開始也是憑借著梁玄狄微弱的靈氣醒來,再幫助梁玄狄在安綏島大比上一鳴驚人,怕是已經耗光了這幾年的積累,從而陷入這般被動的境界。

梁玄狄的聲音又再次借助通天靈寶傳來,“招凝,你是不是有線索了,是不是推測出是誰害的我?這功法我從頭到尾都看過,雖然有坐忘之相的隱患,但是只有心魔纏身為自保才會出現呢,可是,我明明沒有心魔,一定是有人故意害得我,一定是有人知道功法的隱患強行迫使我進入坐忘之相中。”

招凝搖搖頭,“我沒有答案。”

梁玄狄瞬間垮了下來,“怎麽辦,我感覺我永遠都沒有辦法擺脫這樣的封禁了,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招凝,你知道不能動、不能說、不能感知的痛苦到底有多難受嗎?”

“大哥,你冷靜下來,既然功法天生存在坐忘之相,便有化解的辦法。說不定,你可以從其中獲得機緣呢。”

“不可能的。”梁玄狄像是丟了意志,“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該是這樣的,我本應該成為九州天驕的,即使是短暫的淪為廢材,那應該只是一個小坎坷,讓我能更好的在世人面前一鳴驚人啊,為什麽我走上了這條路,最後卻淪落到這樣的下場,不該的,我應該……”

他的質疑被通天靈寶本體打斷了,孩童聲音傳來,“哪有絕對的,想那麽多還不如想想到底怎麽突破。”

孩童忽而對招凝說道,“坐忘之相,會在長期的封禁中逐漸忘記自我,最後失去意識,木化此生。大多數修行者遇到這樣的情況,一般是在閉關之中,無知無覺的陷入其中,最後坐死一生,故而有坐忘之名,但我這宿主的情況並不一樣,如果他能夠恢覆行動,以凡人身份煉心,或許能突破坐忘之相。”

招凝看著它,只問,“我需要怎麽做?”

孩童頓了片刻,“納心丹。”

“納心丹是金丹極品丹藥,但是可以將所有封禁束縛到丹田之中,不會影響全身行動。”

招凝點點頭,“我會轉達給父親。”

只是招凝走後,通天靈寶還註視著招凝離去的方向,梁玄狄的聲音從通天靈寶中傳來,“這納心丹怎麽之前沒有說過。”

“我是見到這小丫頭才突然想起來的。”孩童呢喃著。

梁玄狄更是不解,“這和招凝又有什麽聯系。”

“你沒看到她封禁房間的動作嗎?她從眉心紅葉取出羅盤禁制。”孩童說著。

梁玄狄沈默一會兒,而後又說道,“我這妹妹本來就一身的古怪,小的時候我覺得她實在可憐,後來我又發現,她其實挺怡然自得……”

說著他的聲音又開始暴躁,“媽的,到底是誰暗中使手段逼迫我到這般地步,等找到納心丹,我說什麽要先殺了那個害我的混賬。”

孩童呢喃著,“也不用納心丹,其實大椿之葉反而是更好的東西。”

“什麽?”梁玄狄沒聽明白,可是孩童沒有繼續說了。

招凝走到正堂時,正好聽見梁毅等人在商量事情。

有族人嘆息,“……本來我們梁家馬上有人就能進入到霓光派了,霓光派雖然實力不強,但是上靠飛霜仙宮,那可是有尊者鎮守的仙宮。但凡有此牽連,我們梁家就能在平陽大澤橫著走,奪回阜燁島不過是說話的事情,可是,現在……哎……玄狄這事做得實在莽撞……”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兒!”梁冀夫人很是激動,“是我兒讓梁家可以入駐平陽大澤,如今,卻又抱怨我兒莽撞,沒有進入霓光派,你們這些人的心怎麽這麽狠啊!你們但凡有一點辦法救救我兒,現在我兒恢覆,再去求霓光派的金丹長老,還有希望!”

她目光轉動一圈,“你們說,說啊,到底有沒有辦法!”

可這樣的質問瞬間讓正堂中安靜下來。

“還有辦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所有人驚愕轉眼看去,卻見招凝緩緩走進來,“納心丹,納心丹可以讓大哥恢覆行動。”

招凝沒有解釋她從哪裏知道這樣的消息,更沒有多言納心丹真正的作用是什麽。

這樣的說法讓在場的人靜了片刻,梁冀和梁冀夫人都沖了上來,梁冀激動的問道,“你說什麽,納心丹?”

梁冀夫人爭著問,“你從哪裏知道的消息,納心丹不是破壞心境的丹藥嗎,這是毒丹,你是不是想要害狄兒。”

招凝只說,“這世間的丹藥只要是丹便有三分毒性。納心丹是大哥告訴我的,如果母親不信,可以去問大哥。”

梁冀夫人睜大眼睛,還以為梁冀可以說話了,直接向門外沖去,梁冀緊跟在後面。

梁毅在他們說話中,目光冷冷的看向手下,手下神色有些茫然,而後不著痕跡的搖搖頭。

梁毅走到招凝面前,“招凝啊,這是從哪得到的消息,據我所知,納心丹可是需要三千年紫明芝和五千年鎖心根才能煉制,這兩種材料在平陽大澤可不多見。納心丹更是在坊市中少有。”

招凝平靜的看向梁毅,“叔伯,我只是想救大哥。”

說完並沒有再多言,轉身走了,梁毅盯著招凝背影,直至招凝不見了,忽而冷哼了一聲。

手下靠近,說道,“家主,我們當真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一直都只是四姑娘在床邊自言自語,但也不過是說說家常而已。”

梁毅轉身,“那只是她想讓你看到的。”

他轉而坐在上首,瞇著眼說道,“我這兄長從外面抱來的姑娘向來古怪,而且聰慧極了。”

招凝回到房間,坐在案桌前,桌上不久前寫得字已經完全模糊了,連帶著下方的幾張白紙也跟著浸透了,她茫然地坐下,又轉眸看向軒窗外,窗外沒有紅楓樹,她心中泛起不安。

思及通天靈寶忽而說起的納心丹。

“將所有封禁之力束縛到丹田之中?成為凡人?”招凝呢喃著,“為什麽總覺得它在暗示什麽?”

*

往後的幾天,梁家人分成了兩路,一路人去尋找納心丹,一路人去想辦法挽回進入霓光派的機緣。

直至十天後的夜裏,也就是當初說好三十天的限期,兩路人都失望的聚集在正堂中。

去尋納心丹的人匯報道,“我們找遍了安綏島,也問遍了島中還逗留的家族,都沒有找到納心丹。”

去挽回機緣的人反饋道,“明光苑消失了,真人徹底斷了聯系。”

兩個消息同時傳來,整個梁家的氣氛都隨之低沈,梁冀夫婦更是崩潰,這些時日反覆遭受情緒的高起與跌落,兩人像是老了幾十歲。

“我的孩子真的沒救了嗎?”梁冀夫人呢喃著。

這時,方姳忽然出聲說道,“我倒是有納心丹的消息。”

所有人精神一震,梁冀夫人更是撲著抱住方姳的手,“在哪?在哪?”

方姳態度很是溫和,還安撫著梁冀夫人,“嫂嫂不要急,聽我慢慢說。”

“我本家祖爺在霓光派外門兌換閣中見到過,要三萬貢獻。”

方姳口中的本家祖爺就是方家在霓光派的外門管事,也就是梁家被滄淵派放棄後,轉而搭上霓光派這條大船的根本所在。

這樣的說法,梁冀夫婦信極了,他們甚至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感知。

“能不能求求本家祖爺,救救玄狄。”梁冀夫人哀求道。

“我們梁家能進駐平陽大澤都是靠的我家狄兒。”梁冀試圖說服所有族老,“如果我家狄兒恢覆,再搭一根線,還有機會進入霓光派的,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在座的絕大多數人沒有說話,有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擡眼看上首。

梁毅便在這時開口道,“兄長,嫂嫂,我們都知狄兒對梁家所做的貢獻,你們憂心狄兒,我等亦是不願意放棄狄兒。在夫人告訴我霓光派外門兌換閣中有納心丹後,我就請夫人聯系家族,想要同方家祖爺請求納心丹,哪怕是耗盡我梁家這百年積蓄都無所謂……”

梁毅的話說的大義凜然,當真像是親叔對侄兒的緊張關懷。

梁冀已經顧不上這古怪的感覺了,只追問著,“怎麽樣,什麽結果?”

梁毅卻嘆了一聲,搖了搖頭,“最近祖爺心情極其不好,話還沒有說兩句,就把人剛走了。”

“怎麽會這樣?”梁冀夫人不相信,她拉著方姳,“不是說祖爺向來隨和,好說話嗎?”這樣的形容並不是真的指性格,而是完全可以靠資源和好處打點,是那種來者不拒的態度。

然而梁毅自言自己報出了“梁家百年積蓄”的誠意,都被剛出來了,這與他本來態度大相徑庭,以致於梁冀夫婦質疑梁毅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梁毅顯然能感受到梁冀夫婦的目光,他不怒反安撫,“這件事確實奇怪,我也是隨後打聽才知道的,祖爺的獨子最近受罰,被關在了陰風洞中十年,故而這才心情不虞的。”

“可惜了。”方姳忽然呢喃出聲道,“本來,是想托本家的關系,讓招凝和祖爺獨子說親的,這也就不了了之的。”

說是“說親”,其實誰都明白不過是送做侍妾,畢竟一個有修為一個沒修為,一個是霓光派的弟子,一個不過是梁家私生女。

但方姳這般提及這句話,顯然帶著暗示,以致於梁冀夫人驟然冒出一個念頭,直接脫口而出。

“那就把招凝送進陰風洞陪那位少爺十年!”

這話一出,正堂中先是沈默,轉而開始竊竊私語。

梁冀一楞,下意識地攔住了夫人,“夫人不可,她可是……她還有機緣在身呢,你忘了那個老道長了。”

梁冀夫人一把甩開他的手,只質問道,“這都十六年了,那老道長還沒有來,她不過是個不能修行的野丫頭,她能跟在老道長後面修煉什麽?怕是十六年中早就偷偷來過了,一見這丫頭情況就放棄了!”

梁冀被她說的一怔,而梁冀夫人已經去哀求方姳了,“祖爺心情不虞沒關系,只要哄好少爺就行。少爺在陰風洞中無法修煉、無趣無聊,送招凝進去哄他開心,祖爺知道了必定也跟著高興了,倒是我們就可以再去求祖爺了,啊,你說對不對,這方法一定行的,是不是?”

方姳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忽而看向外面,周遭的幾人也意外的註視著那個方向。

以致於梁冀夫婦二人不得不看向門口,黃昏的光線拉長了門口少女的影子,她像是站在光中,卻又被模糊了模樣。

“招凝?”方姳喊了一聲,轉而繞開梁冀夫人,含笑地走近招凝,“招凝,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悄無聲息的,嚇姳姨一跳。”

她拉著招凝進來,可是招凝避開了她的手,只盯著梁冀夫人,問道,“母親,你知道毫無修為的人去陰風洞陪築基者十年意味著什麽嗎?”

這話平平淡淡的,但聽在梁冀夫婦耳裏卻格外的冰。

梁冀夫人當然知道意味著什麽,可是她此刻沒有心在意招凝。

她無情說道,“不要叫我母親,你不過是抱回來的野丫頭,又不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你生在修真家族,毫無修為,本就要為家族做出最後的貢獻,諒你生得好,讓你去伺候築基,是讓你高攀!”

招凝聽著這話,眼神有些涼,她轉眸落在梁冀身上,又問,“父親,那你呢,你也這麽覺得?哪怕我不是她的孩子,我總該是你的血脈,你也要這麽狠嗎?”

梁冀看著她,他的神色中有掙紮,可是卻不是因為父女之情的掙紮,而是害怕大能報覆的遲疑。

梁冀夫人伸手掐了他一下,尖聲提醒道,“你還想不想救狄兒了,你還想不想讓狄兒成為九州天驕、成為元神尊者了!”

梁冀大抵是被這樣的話刺激到了,他試探著對招凝說,“招凝,沒事的,女兒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不過是男女之事而已,就算陰風洞陰寒,有方家那位少爺護著,你不會有事的。”

而方姳還在旁邊附和著,“招凝啊,姳姨知道卻是有些苦了你,不過之前在大船上,不是姳姨與你不是溝通了嗎,本來就是要將你許給方恒少爺的,你也沒有拒絕的。只是從霓光派變到陰風洞而已,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是嗎?”

方恒這個名字出來,讓當時大船上出現的身影再次躍入招凝的腦海。

可是就算方恒是她從小到大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神仙又怎樣,更何況這兩個身份之間本就是存疑的。

招凝目光劃過眾人,所有人要麽就是認可方姳的說法,要麽就是視而不見。

梁毅適時出聲,拉著所有人註意,他對招凝道,“招凝啊,事情是這樣的,你之前不是說,玄狄的坐忘之相只有納心丹可以解嗎?這些日子我們到處搜索,只有霓光派有,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你便理解理解你爹娘的心情,也救救你兄長。”

招凝盯著他,目中的涼意讓梁毅都感覺到微微一顫,那目光像是看透了一切,這讓梁毅反而頭皮一緊。

偏生這時梁冀夫人又開口道,“招凝,救救玄狄,玄狄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也三天兩頭的陪你玩耍、陪你聊天,你真的想讓玄狄在那床上躺一輩子,真的想讓玄狄此後一生都毀了嗎?”

招凝當然不想,梁冀夫婦或許與她疏離,可是梁玄狄卻是真的兄長,但凡招凝沒有這樣的想法,那日就不會走近梁玄狄的房間,就不會轉達納心丹。

她盯著梁冀夫婦,忽而低笑了一聲,笑意不入眼,聲音帶著涼。

“你們這樣逼迫我,大哥知道嗎?”

梁冀夫婦一驚,卻見招凝轉而便奔出了正堂。

“招凝!”梁冀夫婦跟著追了上去。

梁毅等人還穩坐著,方姳瞧著這樣的情況,還是那句呢喃,“這小丫頭正是太苦了。”

可是明明就是她一步步將招凝推入這深淵的。

“……不過讓這個小丫頭換方恒少爺歡欣,再向祖爺討一個記名弟子的名額,倒是再劃算不過了。”

這句話並沒有藏著,在座還有七八位梁家族老,對此沒有發出任何的反駁,甚至有人還因此笑了。

梁冀一脈已經廢了,到如今還禮待著完全是想榨幹最後一絲價值。

不過有人還有些擔憂,“玄狄那小子還是有幾分真性情的,就這麽讓四丫頭去問,會不會改變梁冀他們夫婦的想法。”

“不……你沒有真正了解梁玄狄這小子。”梁毅瞇著眼,靠在椅背上,眼中閃過一道精明和毒辣,“梁玄狄丹田恢覆絕對不是這一陣子的事,他至少已經恢覆半年了,但半年的時間他仍舊隱忍著,還讓梁冀一脈生活在陰影、屈辱和壓迫之中,直至安綏島大比才一鳴驚人,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修為和實力,這本身便說明,他其實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且看著吧,招凝那小丫頭,還是會乖乖束手就擒的。”

招凝推開了梁玄狄的房門,再一次將房門封禁,梁冀夫婦追來的時候,怎麽都推不開房門,只能驚慌的在門上拍打著。

“納心丹找到了嗎?”

通天靈寶跳了出來,傳遞著梁玄狄的聲音。

招凝進入房間,腳步忽然變慢了,直至走到床邊,招凝忽然喚了一聲,“大哥。”

她此刻的神色很是哀涼。

梁玄狄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帶著幾分小心地詢問,“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他們要讓我去霓光派陰風洞伺候方家少爺十年……”招凝呢喃著,“爹娘也同意了。”

“什麽?爹娘是不是瘋了!他們這是要做什麽,他們是要賣女兒嗎?!”梁玄狄怒叫聲傳來。

聽在耳裏震耳欲聾,可是卻讓招凝難得找到了一份名叫親情的東西。

梁玄狄大罵了幾聲,說梁冀夫婦怎麽也跟著不靠譜起來,說梁冀夫婦必定是被梁毅那廝忽悠了,說梁冀夫婦定是心急腦子不轉了讓招凝不要放在心上……

如此種種之後,梁玄狄緩下來,見招凝神情還是哀著,他又道,“沒事的,招凝,不怕,等找到了納心丹,你大哥我就能站起來了,到時候我親自與他們吵,大不了我帶著你還有爹娘離開梁家!”

聽他提及納心丹,招凝看著他,沒有隱瞞,只說,“納心丹只有霓光派的外門兌換閣中有,以他們的說法,他們想要拿我換方家少爺、祖爺開心,好拿到納心丹。”

此話一出,梁玄狄聲音登時沒有了,兩只眼睛瞪得極大。

通天靈寶孩童般的聲音傳來,“世態炎涼啊,世態炎涼。”

梁玄狄的聲音又擠開了它的聲音,“不行,決不能這麽做,不說他們這賣女兒的混賬事,只說哄好了方家祖爺又怎麽樣,梁毅那廝真的信守承諾給我換納心丹嗎?簡直笑話!”

梁玄狄的說法並沒有錯,甚至是很理智的分析,但是這樣的話語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梁毅的評價。

他的重點在納心丹。

但對招凝來說,梁玄狄能為此事發出一聲公正的評判,已經足夠了,這樣的兄長是她招凝的兄長。

於是,招凝又說了那句話,“大哥,我想離開了。”

曾幾何時在大船上梁玄狄聽到招凝這句話,只以為招凝想要尋求他的幫助,帶她離開梁家,而今梁玄狄仍舊是這樣的想法。

離開梁家,意味著生養之恩皆斷,此後便是無父無母無家了。

默了片刻,梁玄狄突然說道,“招凝,沒有納心丹,還有其他的辦法!”

招凝驚訝地看他,提起三分喜意,“還有什麽辦法?”

梁玄狄的目光盯著招凝眉間,通天靈寶裏忽然沒有發出聲音,招凝心頭微微發涼,卻聽通天靈寶的孩童聲代替梁玄狄說道。

“借你的大椿之葉給他,他比納心丹更能吸納坐忘之相,封存封禁之力。”

那絲涼意仿若冰凍了招凝的心,她倏然從床邊站了起來。

“不是,招凝,你誤會了!大哥並不是想要奪你東西的意思!”梁玄狄擠開通天靈寶沒有感情的聲音,像是當真怕招凝誤會般,趕忙解釋,“我只是想借它恢覆我的行動之力,然後我就帶著你和爹娘離開,去找那個金丹真人,或者……或者去其他的大澤,等找到了突破坐忘之相的方法,大哥恢覆了,就把大椿之葉還給你。”

梁玄狄嘗試著將想法解釋清楚,表達自己充分考慮過招凝的情況,“招凝,我知道這大椿之葉是當年老道士給你的,為的是吸納並封禁你身上大片的胎記,你放心,大哥絕對不會讓別人對你的胎記評頭論足,等大哥恢覆,你就能回到現在的模樣了。”

“招凝,這應該是現在最妥善的辦法了。”

招凝知道他說的其實也算是合理,對於招凝來說,胎記可以無所謂,評頭論足也不在乎,可是,讓她送出眉心一點紅葉,好像是在把此生獨屬於自己的珍寶拱手讓人。

她無力的向後倒退了兩步。

“招凝?”

梁玄狄遲疑喚著,轉而大嘆一聲,又說,“這要是不行,那該怎麽辦……要是,按照他們的說法……”

他不知道想到什麽,通天靈寶竟然飛到了招凝面前,說著,“招凝,你說讓你去伺候的人名叫方恒?難道是那日在大船上遇見的男人?他好像還救了你?如果是他,如果是他……招凝,這會不會是老天再次庇佑你,你想想看,你每每都有機緣,出門放晴,進山消瘴,如今面對這樣的形勢,反而是絕境轉生,我瞧著也不像會折磨人的,不如和他好好分說,求他贈一枚納心丹?”

老天庇佑?那是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神仙。

招凝知道那神仙並沒有離開,他還隱在身邊,不然手腕上的傷就不會一夜之間恢覆。

招凝知道自己可能會最後逢兇化吉,可是這一段經歷讓她對梁冀一脈忽然看清了,就像此刻,她盯著梁玄狄,又緩緩閉上眼,吸了一口氣,盡量平靜的問道。

“大哥,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梁玄狄沒有理解其中的意味,話語順口而出,“當然是先救大哥。”

其實直至此刻,招凝請他換位思考,他已經站位自己,曾經口頭的那些“你滾開,休要碰我妹妹”、“我告訴你,有我在的一天,我妹妹就絕不會送給你們這種浪蕩修士”、“他若是敢當場搶你,大哥挖了他的眼”……振聾發聵,令人心生感動,但其實口頭上的東西永遠都是虛的,直至此刻梁玄狄其實也不過是以親情“綁架”招凝的一份子。

招凝不會評判梁玄狄的想法做法是錯是對,畢竟人而為己,天經地義。

她沒再說什麽,只轉身往門口走,梁玄狄大概意識到什麽,通天靈寶珠子追著招凝,“等等,招凝,是不是大哥說錯了什麽,大哥向你道歉,招凝,別走啊。”

而招凝已經直接拉開了房門。

大抵是怕門外站著不該知曉通天靈寶的人,珠子一瞬收回,房間中再次安靜。

還守在門邊的梁冀夫婦還沒有走,看見招凝開門,這一刻卻不約而同地撞開招凝,沖去房裏看梁玄狄,好像是怕招凝殺了梁玄狄似的。

直至看見梁玄狄瞪大著眼睛,死命的往招凝方向瞥去。

梁冀問道,“你跟狄兒說了什麽?你是不是想要狄兒死?”

梁冀夫人用衣袖撫著梁玄狄頭上不存在的汗水,不看招凝,只低聲安撫著,“狄兒不怕,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你很快就能恢覆了。娘找到了納心丹到底在哪裏。”

“你也同意讓招凝去換納心丹是不是,孩子養到這麽大,該為家族,該為大哥付出了。”

梁玄狄陡然意識到什麽,瞪了梁冀夫人一眼,眼珠再次往招凝那邊死命盯著,試圖用眼神傳達此刻的想法。

——招凝,大哥錯了,大哥這才明白,不需要你為大哥付出的,不需要你為大哥去冒險。

但招凝已經不再去看他了。

她的神色好像已經完全平靜,完全接納了即將要做的事情。

只平靜的看向梁冀,卻是問,“父親,我是你親生的骨肉嗎?”

梁冀陡然一驚,不知招凝此刻為何這般問,可是梁冀夫人自正堂便一直緊繃到現在。

招凝的問話忽然扯斷了她腦中的一根弦,她代替梁冀說道,“從頭到尾,我們都告訴你,你只是從外面抱來的。何時說過你是親生骨肉,你不過是十六年前的雨夜,被那個賜下三千坐忘道的大能送來的棄嬰罷了,若不是你,我狄兒怎麽會受如今之苦!”

梁冀試圖阻止自家夫人,梁玄狄的眼珠都在顫動。

可是在場唯有招凝好像平靜著。

只是淡淡一笑,“原來是這樣。”

她轉身,似要走,梁冀大喊,“招凝!我……我梁冀一直當你是梁家孩子的。”

招凝頓住,微側臉,只留下幾句話。

“無須憂心。招凝現在不會離開了。”

“大哥陪伴招凝十六年,招凝不會讓大哥坐忘而去的。父親養育招凝十六年,招凝也不會讓父親失望。”

十六年親情,其實什麽也不是,該還的便還了吧。

招凝——從不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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