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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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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妍玉是四人之中年紀最小的, 修為也沒有到築基境,還帶著對修真界萬事萬物的稀奇,保留著對凡俗美食的渴望, 第二天一早, 妍玉便提議去雲紡城最繁華的酒樓去嘗一嘗陽州的靈食。

經過夜晚一事之後,一切恢覆平靜, 而閆前輩也沒有事情, 眾人心緒都放松下來,便應了妍玉的提議。

彭玚則是又投身在煉器大業之中。

尚夏幾人預定了酒樓視野最開闊的一處隔間, 三面都圍繞著窗戶,推開窗眺望, 幾乎能遍覽整個雲紡城的街景,等待靈食上桌前,趴在窗前看街上修真者為靈物買賣討價還價也別有一番樂趣。

就在這時, 長街前方突然傳來喧嘩聲, 眾人看去,卻見幾個身穿統一宗門服飾的修真者頤指氣使的將路上的行人推開, 強迫他們讓出一條通路來。

“好像是天陽仙宗的人。”單舒小聲說道。

招凝站在他們後方,但並沒有影響視線, 比之他們關註的天陽仙宗, 她的目光卻落在後方的一架氓虎車上。

氓虎車從內城中緩緩駛出, 兩只氓虎氣焰甚是囂張, 若是有修真者靠近打量, 會極為兇悍的嘶吼,碩大的獠牙似下一刻就要將人撕碎。

那車廂並非完全封閉著, 隔著數層縹緲的輕紗,只能朦朧的瞧見裏面有一道人影, 可即使這般,以招凝的境界隨意而看竟也是看不透的,車廂看似普通,其實加持著至少元嬰級別的禁制。

但阻擋了目光,一些無法掩蓋的氣息卻浮蕩在半空中。

是昨日在城外偶遇的氣味,那種冰涼而腥鹹的北寒海域深海的氣息。

許是這群人和氓虎的態度過於強勢,原本熱鬧的街道都安靜下來,人群都向後避讓,讓氓虎車緩慢從道中央駛過。

直至氓虎車從酒樓下方路過時,車廂中朦朧的人影似是擡頭向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似要撥弄紗幔,只露出纖白的指尖便觸碰到無形的屏障,轉而縮了回去。

氓虎車幽幽而走,人群在後方重新聚集,目光還追隨著氓虎車而去。

“裏面是什麽人?”仲問雁輕聲問道。

“瞧著這般華麗,以氓虎做架,八成是天陽仙宗宗主一脈的人物。”單舒推測道。

百餘年前,招凝來陽州時,匆匆而過,對天陽仙宗並不了解,但卻也沒有聽說過天陽仙宗有這般習慣,倒是這氓虎似曾相識,像極了某處的護門神獸。

招凝眸子垂下,零星的線索像是草原星火,似要燎起來了。

路上的修真者也對此很是好奇,低聲詢問著和仲問雁同樣的問題。

大抵是氓虎車架已經走遠,路上的聲音不再掩蓋,七嘴八舌的八卦著。

“哪裏是什麽大人物,其實就是天陽仙宗宗主的玩物。”有人譏諷的說著。

“可別這般說。”有人低聲提醒,正要拉著說話人遠走,卻擋不住一些不知情者的好奇心。

“什麽玩物?是我等理解的那種玩物嗎?”

“哎呀,怕什麽,不就是禁|臠嗎。”起初的人不屑道,“聽說天陽仙宗宗主有一禁|臠,已經在身邊服侍百年,可喜歡的緊,不過呢,還有一說,這禁|臠不是人族,而是妖族,所以天陽仙宗背後那葉家對此極為不喜。”

眾人一副聽到大八卦的表情,還有這等營|私之事。

那人又哼了一聲,“你們都知道,這天陽仙宗馬上就要辦千壽大典了,這大典的老壽星還是當年葉天驕的左膀右臂,就算是天陽仙宗宗主又哪敢將禁|臠放在身邊,要我說,這是送出去避避風頭呢。”

眾人被這般一說瞬而恍然,有的人瞧著氓虎車遠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而有的人也跟著嘲諷一副“果真是天降的外來宗主,當真上不了臺面”的怨恨表情,但絕大部分人都是一副這八卦聽得帶感的吃瓜表情。

招凝低眸,右手擡起,指尖微動,空氣中殘存的濕氣繚繞在指尖。

妖族?北寒海域的海妖一族。

“我聞到一股海水味。”妍玉忽然說道,“難道他們八卦的是真的,那裏面當真坐著海中的妖族?”

妍玉的嗅覺甚是敏銳,這倒提醒了尚夏,他呢喃著,“海中妖族……海中妖族……”

招凝轉眸看他,似隨口而問,“昨夜見到了?”

尚夏微驚詫,不知太姑奶奶如何看懂了他心裏的想法,但沒有深究,只對招凝描述起昨夜的畫面,掠過那些糜|爛的景象,著重描述那深處女子以及女子身後之人所擁有的巨大魚尾。

“那看起來不像是鮫人一族或者尋常魚妖一族的尾巴,看起來分成幾節,長而碩大,像是拼接而成。”當時的畫面配上胴|體之色太過沖擊尚夏視覺,他記得都不甚明朗了,努力去形容,“像是海蛇偽裝……”

他話還沒有說完,窗外忽而傳來呵斥聲,“滾,哪裏來的死丫頭。”

“求求你,我只有這些靈石了,給我三株安神香,讓我送我兄長一程吧。”這聲音很是熟悉。

妍玉向下一探頭,驚訝喊道,“小梨!”

小梨正是昨日他們從蛇口救下的小姑娘,可是他們不是廢了一番心思治好了她走火入魔的兄長,怎的今日就來要安神香了。

誰想小梨見到他們眼中瞬間迸發出仇恨之色,但又是畏懼他們的修為,連安神香都不乞求了,恨恨一眼,慌亂的混進人群中遠離,似是怕他們追上去,甚至下殺手。

她的目光驚著尚夏的人,一時間莫名其妙又覺古怪,被人仇恨著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尚夏猶疑幾分,便說,“我去看看。”

說著直接翻身躍出窗戶,循著小姑娘逃走的方向,追去了。

“哎!夏哥哥!”妍玉喊了一聲,也跟著追了出去。

仲問雁和單舒一時間有些遲疑,想去,但……他們看向招凝,招凝坐在主座上,只淡淡地說了聲,“去吧。”

有太姑奶奶這句話,兩人應了一聲,也跟著翻窗而入。

酒樓樓下的小廝瞧見有人從樓上翻出,急得追出幾步,卻什麽人影也都不見,他慌亂的往樓上隔間來,嘴裏還嘀咕著,“這群修真者,難不成要在雲紡城吃白食。”

但一繞進隔間,就瞧見八仙桌主座上還坐著一個年邁的老婦人。

瞬而笑容重新對上,“老仙師,那些出去的客人還回來嗎,靈食可還上?”

“上來吧。”招凝淡淡,她手中還順手翻著木質的菜單折,目光落在酒水一處,“你們店中這遙夢醉如何?”

小廝張口便誇,“老仙師,這遙夢醉可是整個陽州,不,現在是整個熾陽修真界,一絕的酒水,一口下去,哪怕是元嬰老祖也能體會微醺的飄然之感。就說這即將開始的千壽大殿,所用酒水可都是這貢上去的遙夢醉。怎麽樣,老仙師可來一點?”

招凝送指,菜單折一片一片落回桌面,“一點怎夠,取上一靈壺,老身帶走。”

“好嘞,您稍等。”

招凝不急著跟著尚夏等人一起去尋,昨日掐指一算,那男子已有死相,元神降世也救不回來。

待得招凝稍稍品嘗著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靈食之後,還是覺得寡淡了些,甚至沒有凡俗的糖人令人回味。

她收了小廝送上來的靈壺,結了靈石,轉而消失在雲紡城。

再落腳,還是城外的那處村落,比之昨日,這裏的生氣完全消失了,彌漫著濃郁的死氣。

往裏走幾步,路邊便橫著幾具屍體,再幾步,腳步停下,招凝低眸,瞧見的腳邊屍體的模樣,正是昨日瞧見的嘔吐男子。

目光掃過男子周身,他的臉上有著虛浮之色,這是常年放縱欲望所致,但畢竟是有一兩層修為的人,並不會死於這般放縱,他的死因在他腹部,沒有傷口,但是他的腹部卻猶如漏洞,洩露了他體內所有的生氣,包括從娘胎中誕生的一口先天之氣。

招凝轉動腳步,進入小梨家院落。

小梨大喊著,“都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兄長才會似的,他明明還可以活好些日子的,為什麽經你們一治,半夜便生機全無了。我甚至連他的靈魂都找不到了。為什麽!你們是邪修,一定是你們,是你們奪去了兄長的靈魂!我要殺了你們!啊!!!”

幾人任由小梨發瘋般的控訴,直至小梨動用法術,這才控制住她。

“放開我!”

“這人怎麽感覺不對。”單舒古怪道,“昨日幾乎走火入魔,也沒有這般虛浮狀態。”

“你休要侮辱我兄長!”小梨大喊道,“是你們將他采補了,是你們!”

這把單舒等人說的既尷尬又不愉快,招凝恰在此時進來,她瞧著屍體狀態,與外面的屍體是一般狀態。

“太姑奶奶。”仲問雁走到招凝身邊,小聲道,“昨日我們幫他疏通經絡,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暴斃情況。”

“你們忘了昨日的夢境嗎?”招凝平靜提醒。

尚夏早已想到此事,但,他走近招凝,小聲道,“昨日夢境我一直清醒,並沒有在那地方瞧見他。”

有一便有二,並非昨夜,並不代表此人沒有經歷過過去的夢境。

她目光在單舒三人身上劃過,他們並沒有因為夢境而出現生氣勃發之象,只是隱隱生機浮動,這便是說,在夢境中還有更進一步,這一步,某種程度上,已經不言而喻了。

走到這一步,死亡的刀刃已經懸在頭頂了,只是,為何是昨日。

招凝垂眸,重傷的鬼面人在意識中一晃而過,一切明朗,果真還是你。

他身上濃郁的生氣,是與這些人共通的,或者說,他有可能借助這些人的生氣,更可能是先天生氣,試圖達成某種目的。

招凝並未開口多言,只說,“去點燃安神香,招一招他的靈魂,送他上路吧。”

“好的。”尚夏應聲。

小梨還在尖叫,“不用你們送!不要假好心!滾啊!”

她被單舒牽制著,無法掙脫,到最後只能無助的痛苦。

仲問雁點燃安神香,尚夏掐了一記招魂術,青煙悠悠蕩蕩,穿透冥冥,召喚困鎖在某處的靈魂。

“且歸來罷。”有人唱著。

迷失的靈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線光亮,他卻僵硬呆在原地,呢喃著,“不能,不能去了。”

他將那光亮與夢境海中的光亮混作一談。

尚夏額間滲出汗水,維持著掐訣的手勢,而屍體前的安神香已經燃到一半了。

小梨已經不掙紮了,可是見此親近,她好似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看啊,是你們,兄長甚至不願歸來。”

招凝無言,只敲了一聲拐杖。

“咚——”

這一聲響回響在整個房間中,也順著安神香的青煙,傳遞進冥冥之中。

咚——

回響在那靈魂的耳邊,靈魂一震,虛影似有些垂軟,可下一刻,陡然直身,眸子睜開,卻不是之前的渾濁,而是澄澈平靜如夜空深幽。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某一方向。

冥冥似有牽連,黑暗中有晃動扭曲的景象,是人影,但色彩模糊他們的模樣。

只聽一女子說道,“你瘋了,再這麽下去,你真的會淪為魔的。”

另一人低著頭不說話,他人形並不是完整的,右手手臂出繚繞著黑煙,是空的。

“你自己也說,無冤無仇,不會要這些人的性命,否則天譴臨頭,只會阻了我們自己的路。”

“這是我想要做得嗎?!”另一人忽而大吼一聲,驚嚇的女子連連後退,但另一人的氣勢很快就收斂了,虛弱的貼近她,而後擁起她,腦袋埋在她小腹。

聲音痛苦而委屈,“怎麽辦,怎麽辦,我快壓制不住了,我快……誰!”

就在這時那人猛而暴喊,冥冥的牽連瞬間被切斷。

靈魂身形一晃,眸中神采盡褪,還來不及反應,一道清光裹束著他,瞬而拉向光亮之中。

在他消失至極,一道無形的魔爪伸入冥冥黑暗,就是剛才的位置,魔爪驟然一抓,抓了空,“是誰?!”

有嘶啞如惡鬼的聲音在冥冥中回蕩。

招凝垂下眼眸,抓著拐杖的手緊了些許。

而地上的屍體卻猛地一跳,嘴角竟噗出大股大股的鮮血,恰在此時,安神香燃盡了。

“哥!”小梨一驚,瞬而爆發,掙脫了單舒的鉗制,撲向屍體。

單舒沒有阻攔,回到三人旁邊,仲問雁正扶著尚夏,維持法決消耗不少。

“還好最後回來了。”仲問雁低聲說道。

但這樣的回來,並不是救活了對方,只是靈魂暫附,回光返照。

他渾黃的雙眼睜開,看見撲在身上的妹妹,顫抖的伸手去觸碰她,但是沒有多少力氣,似要掉落之時,被小梨緊緊抱住。

“哥,哥,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

他卻說,“小梨,不要騙自己了,你我都知道我身體的狀況。”

他目光落在眾人身上,“又麻煩你們了。”

因為這一刻的回光返照,他說話好像都正常了,他囑咐妹妹,“不是他們的錯,哥哥,註定要死的。但黃粱一夢,哥哥,無憾的。”

尚夏等人互看了一眼,單舒皺著眉頭問,“你也陷入了夢境之中。”

“那是一個美夢。”他看著頂,“我真的不想醒來,那仙子是我此生摯愛,即使她無情,即使她抽幹了我的生氣,也,也無妨。”

“哥!!!”小梨尖叫,“你怎麽能這麽傻,是誰,是誰,我一定要給你報仇!”

他驚慌地抓住小梨,這大抵是他最後的力氣,以致於抓時半身仰起又轉而重重砸在地上,小梨驚慌極了,他卻說,“不,不要,小梨,不要。”

“哥——”小梨大哭,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塞給小梨,“這是娘遺留之物,傳家之用,哥哥交給你了,好,好好活著。”

“哥——不!!!”

他仰躺在地上,左手動了動,忽而覆在自己腹部,“這真的是奇妙的感覺。”

他呢喃著最後一句話,眼角劃過一滴淚,最後閉上了眼。

“哥!!!”

斯人已逝,除卻大哭的小梨,其餘人皆不言語。

招凝目睹了這一切,她沒有再停留在房間,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向外間去。

尚夏註意到了,跟在招凝後面出來。

招凝眺望著東方,若是從此處一路東去,便會到達東海海域,那裏有一條狹長而深邃的海溝。

尚夏問,“太姑奶奶,這人是否有問題。”

“癡迷忘心之人罷了。”招凝淡淡道。

尚夏憂慮,“瞧著狀況,他的死背後怕是還有陰謀,您瞧這一地的屍體,恐怕和他因同一事而死。雲紡城那夢境……”

尚夏又想起那女子恐怖的實力,他自知沒有能力抵抗,又惱自己修為一時無法提升到那般境界。

“太姑奶奶,不如我們將此事詳細告知彭玚上人,彭玚上人是心慈之人,他一定會幫忙解決的。”

招凝卻說,“尚夏,心慈不是助人的理由。”

尚夏一楞,轉而低下了頭。

“這件事會解決的。”可就在這時,招凝卻呢喃著,尚夏瞧著,還以為她在自語,但她依舊再說,“很快便會結束。”

尚夏等人看著小梨將兄長安葬,小梨也自知自己之前言語過於沖動,低著頭向他們致歉,仲問雁安撫她。

尚夏問她之後要去哪裏,但小梨卻說這裏是她的家,她就在這裏守著,陪著兄長。

眾人對視一眼,不再多問。

其後,尚夏四人回去了雲紡仙緣城,招凝卻借口另有一人並未與他們同路。

高空之中,招凝在厚重的雲層上向下俯視,昨日和今日氓虎車隊殘留的氣息,一路通往陽州邊境處一座莊園中。

而此處招凝頗為熟悉,正是芷月曾經的青月宮。

招凝在高空註視很久,她神色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思及男子臨終之前的死態以及尚夏對夢境糜|爛的描述,彭玚隨口一說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就像是孕育著很多孩子。”

從那些死態來看,便隱隱能猜測出,勾出他們一口先天生氣的恐怕只有新育的生命。

可是這些人幾乎都是男子,修真界中從未有男子受孕生子的傳聞,除卻一些不為人知的秘法,唯有騊駼一脈有雄性育子的說法,子嗣誕生於母體,但僅僅是珠胎之時就會納入父體中,借父體育子,這是修真界唯一繁衍特例。

“吾兒啊,莫要走上不歸路。”騊駼死前的祈求猶在耳邊。

而此刻,許多事情都指向了這遺失的騊駼之子。

靜默半晌,招凝還是落在了青月宮門前,青月宮前的石獸已經不見了,門樓紅字似是很久都沒有照料,已經褪去了鮮亮之色。

她踏上青月宮臺階,伸手推開了青月宮厚重的大門,大門吱呀開啟,但轉動至一半之時,大門便斜倒在地。

青月宮中無人,悄無聲息,招凝一步一步入內,穿過門樓下黑暗的甬道,乍入廣場之時,曜日光亮灼目極了。

大小事物皆被搬空,好似經歷了一次洗劫,當年行在宮中,是不是就會有一對仙子翩然路過,而今……

地面、墻面以及所有建築表面堆積著一層細灰,清風無風而起,將細灰揚起,朦朧間,一些畫面出現。

“不要,不要啊!”青月宮的仙子恐懼的大喊著。

那是一場廝殺,外來者撞破了青月宮的宮門,他們身上穿著來自熾煌城的金甲裝束,還有很多散修混在隊伍之中,有些搶奪靈物,有些幹脆搶奪青月宮仙子。

“事情發生在炎州與陽州大亂的時候。”突然這時有人在招凝背後說話。

招凝轉身看去,有人站在青月宮的門樓上,逆著光,頭戴鬥笠,鬥笠的檐角讓他的半張臉陷入到陰影之中,但很快他擡起頭,朝招凝坦然一笑。

語調變得不正經,“沈老大,好久不見。”

“賀捷。”招凝喊著他名字,比之當年天宮最後一見,賀捷的模樣變化並不多,但氣勢卻內斂了許多,與當年咋呼和炫耀截然相反。

賀捷飛抵招凝身前,“沈老大,一兩百年了,都不曾在九州聽聞你的消息,可是閉關去了。”

不待招凝說話,他只是略微感知,又笑,“沈老大現在的境界我都感知不到了,老大就是老大,你瞧我怎麽追都追不上。”

招凝看著他,目中神色掩藏的無人知曉,只問,“你怎麽來了。”

賀捷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煙塵朦朧所映照的過往並沒有消失,他轉動看了一圈,“沈老大當真厲害,這般回溯時光的術法竟能利用到這般程度。”

招凝只是看著他,似在等待剛才問題的答案。

賀捷低頭一笑,“瞧我。我是來接人的。”

他對招凝比了一個請勢,“這邊。”

招凝隨著他一起,湧動的煙塵重新覆原,賀捷卻邊走邊說起這裏的蕭瑟,“那時候陽州與炎州亂極了,你來我往,幾乎每個宗門都遭遇了不止一次的洗劫和打殺。芷月這裏,更是女修居多,對於某些宗門便是侵擾的首選。”

“現在的陽州和炎州,已經是熾陽修真界了。”招凝說道。

“是啊。”賀捷應著,“許多人都說當年兩州就是因為紫焰宗和天陽仙宗的沒落,這種力壓一方的宗門,衰而引動全州。”

“我記得當年岳淩飛死後,天陽仙宗並沒有受到影響,很快便有新的宗主繼位。”這種宗主某種程度上說,只是傀儡,背後的葉家不倒,則宗門不衰。

招凝說完,忽而想到彭玚提及的葉楓魂燈,對了,葉楓死了。

果不其然,賀捷便道,“葉天驕死了。所以,天陽仙宗的衰敗就此開始了。”同一時間,陽州與炎州的征伐帷幕也拉開了。

賀捷推開宮殿大門,此宮殿是清月宮正大殿,當年招凝、芷月、賀捷還有項鴻軒還在此處議事,浩初尊者也降臨此處。

如今,大殿空蕩,立柱之上盤臥的龍紋全部碎裂,高臺上的寶座碎成兩半坍塌在地,賀捷引著招凝往另一側門去。

“芷月呢?”招凝問道。

賀捷笑著,“沈老大不必擔心,芷月如今更好了。你知道芷月的性子,當年合意宗之事她都能忍辱負重東山再起,再遇這種混亂,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抓住時機。”

招凝看他,他向上指了指,意有所指,“她現在是陽州的天。”

說著,含笑看了招凝一眼,腳步快了些許,又推開了一道側門。

陽州的天,陽州的掌控者,百年後,天陽仙宗未衰落,葉家之勢尤在,招凝垂眸,明了了,天陽仙宗那位女宗主,便是芷月了。

穿過長長的游廊,一直抵達一處側殿,側殿上遍布禁制,賀捷並無顧忌,徑直推開了大門。

此處的物什尤在,雖沒有見到人影,但能感知人的氣息藏在殿中。

“快出來,我帶你去見宮主。”

“宮主,宮主……”大殿角落裏有女子呢喃聲。

賀捷掀開簾幔,內間床榻上無人,在床榻背後的角落陰影中蜷縮著一人。

他上前,蹲在對方一丈之外,小聲說道,“對,好久沒有見到宮主了,你想她了嗎?”

“宮主……宮主……”她好似只會說這二字,很快,她緩慢地從角落陰影裏爬了出來。

是的,爬。

招凝看清了她的模樣,或許招凝感知到了是誰,可是不看她面容如何敢認。

面前瘋癲失魂的女子,是……小竹。

那個從青月觀陪芷月一路走到青月宮巔峰的孩子,而今她天地人三魂失了天地二魂,只剩下人魂。

人魂主命,故而她還存活著,可是這般活著與死有何意。

賀捷拿出一只發簪,發簪上留有芷月的氣息,小竹便湊近她,伸手去觸碰那發簪,觸及發簪墜落的流珠,似是感到有趣,不斷撥弄著。

“她為何變成如今的模樣。”招凝問。

賀捷拂了拂小竹的頭,說,“是為了救芷月。”

他轉頭看招凝,“沈老大,你知道如今炎州那邊的局勢嗎?紫焰宗仍舊在,那你知道紫焰宗如今的宗主是誰嗎?”

招凝沈默。

他說,“項老大,不,該喊項鴻軒。”

他眸中流露冷色,“屠龍之人終成惡龍。”

招凝能意會其意,“是項鴻軒對芷月出手的?”

“是。”賀捷說道,“他要殺芷月,他說他被芷月騙了,說芷月是魔。當真是笑話。芷月看在他是以往朋友的份上,不發一言,甘願站出讓他一試,他當真當著整個陽州和炎州的宗門仙城大能的面,一擊拍碎了芷月的命魂。”

賀捷低下頭,拂過小竹額間散亂的發,將簪子提起,小竹瘋傻的擡手去追,被賀捷按住,而後將簪子戴在小竹發間。

“小竹,用她的天地雙魂修覆了芷月的命魂。”

“是。”

賀捷向小竹伸出手,“小竹,我們走了。”

可是當他觸及小竹的時候,小竹卻發瘋地拍打他,“我不去,我不去,我就留在這裏,我哪裏也不去,我要等宮主回來,放開我。”

賀捷還在試圖控制住小竹,他並沒有施展什麽術法,不過去徒手去抓,卻被小竹一口咬在了手腕上,賀捷似沒有一絲感覺,只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掌心靈光暈開,小竹暈了過去。

“她並不願意走。”招凝說道。

賀捷已經抱起小竹,“我知道,這麽多年,我們都沒有強迫她離開,但這一次不一樣,再過百日就是元華的千壽宴了,沈老大想來是知道的,不過,那不僅僅是千壽宴,還是,芷月的大婚之時。”

招凝不說話了,說詫異卻也隱隱有所感,都說天陽仙宗與葉家一體,芷月以外來者登頂天陽仙宗,又如何不與葉家牽扯呢。葉楓死去,葉家便是他左膀右臂元華長老的天下,最好也最容易的牽扯便是……合籍。

賀捷抱著小竹出去,招凝默然片刻,跟在賀捷身後。

門口,他回身笑道,“沈老大可是來找芷月的,不如和我一起去天陽仙宗?”

招凝是來尋騊駼之子的氣息的,可是當青月宮的大門推開,除了塵封的光影,那些氣息便藏得無影無蹤。

她看著賀捷嘴角似真誠的笑,她頓了頓,回絕了,“我同人一起來的,倒時候同他們一起拜會天陽仙宗。”

賀捷微微訝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麽,只點點頭,“那,沈老大,壽典再會。”

招凝頷首,賀捷轉而抱著小竹化作一道流光飛遠。

此時此刻,青月宮中恢覆寂靜,她神識一寸不落的橫掃過青月宮,不出意外的,沒有任何的線索。

背手,擡眸,看著賀捷遠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下一瞬,招凝的身影也化作一道流光遠去。

雲紡城,招凝進入客棧小院,正堂裏,彭玚和尚夏等人都在。

彭玚正笑著對尚夏道,“那這壽禮可交給你去置辦了,無須在意靈石。”說著,擡手扔給尚夏一只儲物戒。

尚夏不看也知道其中存放的是靈石,尚夏回絕道,“閆前輩,您幫我打造靈寶靈胎,本就消耗,這靈石還是我來出吧。”

“哈哈哈。”彭玚指著他笑,“我去拜會天陽仙宗,怎的還有你們小輩花費靈石的禮,消耗便消耗,靈石罷了。可快些去吧。”

尚夏自知無法回饋,只得起身朝彭玚一禮,仲問雁等人也跟著照做。

四人出門之時,正好碰見歸來的招凝,瞧見她緩慢拄著拐杖一步步走來,尚夏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太姑奶奶,您回來了。”

妍玉扶另一邊,“太姑奶奶,您去哪裏了,怎麽都不帶上妍玉,妍玉好是擔心。”

彭玚老神在在地坐在榻上,邊斟著茶邊笑瞇瞇地看著這些小輩去扶招凝,總覺得畫面有幾分好笑又可愛。

“碰見一位故人。”招凝平淡說著。

“哦?是陽州人,還是為天陽仙宗千壽典而來?”妍玉好奇的問道。

招凝坐上主座,“都不全算。”

她伸手拿去了彭玚剛斟好的茶,茶水是新燒的,茶杯是剛翻開的,彭玚笑指了指招凝,也沒說什麽,轉而又翻開一只茶杯,再倒了一杯。

但招凝並未飲茶,只是看著茶水面上浮著的茶葉飄飄蕩蕩,茶杯顏色棕褐,顯得茶水色澤極深,像是茶杯褪色了。

彭玚看了她一眼,轉而對尚夏說道,“那就都沾上一點。你們也別在這站著了。聽你們太姑奶奶的意思,這位朋友想來大有來頭。”他摸了摸下巴,“那咱們的排場可不能少。”

轉而給尚夏遞去一個顏色,“壽禮愛怎樣怎樣,你順路在搞些風頭出來。”

“啊?”尚夏一時間沒懂,其餘人也跟著懵然。

彭玚瞧著他們不開竅,呷了一聲,“就瞅瞅早上那天陽仙宗氓虎車架的氣勢,搞些符合你們太姑……本座境界的排場。”

四人依舊懵,不懂為何要這般做,但彭玚都已經這般說了,自是不好再詢問,便都應了一聲,相伴而去。

人走後,彭玚問招凝,“怎的,有些線索?”

“有。”招凝回答的很幹脆,她將茶杯放在桌上,可是卻好一會兒沒有再說話。

“棘手的很?”

“不是。”招凝否定,這倒讓彭玚更感興趣了,便只倚在矮桌上盯著招凝,似一定要得到更多欣喜,招凝道,“是不太敢確定。”

“哈哈哈哈。”哪知彭玚卻突然大笑起來,甚至毫不顧忌形象的仰到在榻邊的憑幾上,指著招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敢?招凝啊招凝,這話可不像是你說的,你瞧瞧你,二十來歲築基,二百來歲已經是元嬰後期,這番機緣中所蘊含的苦難,彭某人雖不知但多少也能猜到些,你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踟躇,也有天宮在上方庇護著,你何懼之有呢?”

招凝想說,一路二百餘年時光,她招凝從來不是無所畏懼之人,她所有的堅定與決絕,都不過倔強二字,更何況,二百餘年了,這一路有多少苦難是師叔提前撐起的一片天。

她說,“我並非是懼,若是確定,這一刀我自會斬得幹脆,只是,我不理解,為何本性之善還是敵不過世事變遷。”

彭玚忽而沈默了,他低著頭看茶水,瞧著那浮動的茶葉似有不爽,幹脆聚起一道靈光挑落那茶葉,而後將茶水一飲而盡。

這才問道,“你當真看到的是本性之善嗎?”

招凝頓住,眸光緩慢的看向他,神色說是否定但其實眼神平靜著,她內心早就有了答案了。

彭玚似是隨口說起自己,“你知道我那一千年的道侶。最初聯姻之前,我知曉的她純善極了,對家族中的每一人都悉心問候,聯姻之後,更是將兩個家族打理的井井有條,家族中誰提起一句,便說此女子是家族之福。直到有一日,我知曉她築基斬凡之時,斬殺了自己在凡俗的情緣。”

“她是修真界中人,為何去凡俗斬情緣。”

“因為唯有歷經斬凡者,才足以叩動上品金丹之門。”彭玚說道,“我不知她是不是刻意接近那凡俗之人,我只知她那懷有凡俗人的孩子,在凡俗人大喜之時,當著凡俗人的面,落了胎,並揭露了一切,在凡俗人絕望中斬殺了他。”

“我本該就此與她在天道碑前抹去合籍之名,但兩個家族都由她支撐著,如何能讓我以情緒左右。一千年的時間,這樣的狠絕之事,不是沒有發生過,但一切都是為了家族,我也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你還是在她千年坐化之時,讓她轉世重生。”

“是。”彭玚閉眼,“所以,小招凝啊,你看到了,我道侶非善,我亦非善,一切皆是表象,不過是權衡利弊。”

這句話似曾相識,仙人非仙,正道非正,人性存惡,故魔環視,這該是招凝自昆虛魔亂之後便應知曉的道理。

招凝長長嘆了一聲。

她道,“罷了。都到如今境地,也無須束手束腳了。”

彭玚擡頭看她,“勘破真相了?”

招凝沒有回答,只說,“大抵又要委屈一下尚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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