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49章

關燈
第249章

“老秦!”

“師兄!”

“首座!”

三人驚喜喊道, 一時間將招凝怔住,她原本探出的腳也下意識地頓住。

卻見秦恪淵並沒有應他們,只朝招凝遙遙伸手招了招, “來。”

三人的目光轉向招凝, 招凝幾分猶疑,但比之這幾人的陌生, 她更傾向於這位指路的仙人。

她從石床上站起, 不著痕跡地避開床邊的紀岫,微微低眸, 小步繞過這三人,但這三人的目光如有實質, 讓招凝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

站在秦恪淵身邊,她擡眸看了一眼,小聲喚了聲, “前輩?”

秦恪淵擡手, 招凝小退了半步,又意識到秦前輩可能是查她靈竅情況, 便按捺住不解,站定在原地。

便見秦恪淵指尖隔空一點, 點在她眉心, 招凝還未有感覺, 便意識一攏, 身體一軟, 倒在了他懷裏。

“師兄,你這是?”紀岫不解。

石越澤看向沈睡的招凝, “她怎麽了?我瞧著像禁術,連本源都在潰散。”

“不是潰散。”秦恪淵擡眸說道, “是重塑。”

三人對視一眼,石越澤皺著眉,“如何重塑?破後而立?”

“散去本我,凝聚真我。”他將招凝抱起,“是結嬰,也是渡劫。”

他對三人道,“我將她帶走了,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就能回來。”

紀岫和洪傑一眼對視,道了聲“好”。

石越澤卻看秦恪淵,“那你呢?你狀態不對,氣息不穩,不像是化神成功了。”

他凝目看秦恪淵,“你該不會還在化神,故意幻化了這幅模樣來見吧。壽元將近還中斷化神,你是想死吧?”

秦恪淵低眸看了眼沈睡的招凝,“她這般年紀的時候,看似清冷純真,其實見誰都帶著戒備和疏離。”

他轉身,身前漸漸呈現出破碎的虛空裂縫,“不妨事,日後還能再見。”

*

招凝醒來了。

她看著陳舊的帷幔有些失神,明天要去山上采藥,不知道能不能采到足夠的藥材。

想起前幾日路過刑罰堂時,聽見裏面藥童淒厲的痛呼聲,她抿唇坐了起來,伸手摸向枕頭下,卻發現《草藥概集》不見了。

月色晦暗,室內光線黯淡極了,她正準備仔細尋一尋。

卻忽而聽到房門被推開了,一道光線忽閃著投射進來。

“蔔銀?”

招凝試探喊著,是她夜裏出去了嗎?

但緊接著招凝便起了驚懼,跟著光線進來的不是蔔銀,而是一個略顯佝僂的老者。

他拿著一盞油燈,一手護著火苗,緩慢地走了進來。

油燈放在桌子上,微微照亮了房間裏的情況,這是一間簡單的屋舍,但什麽都有,四方桌配上幾個矮凳,衣櫃加上一張床,對面還有填滿書的書架和擺著筆墨紙硯的書桌。

她看著那老者,一身灰色衣袍卻不顯寒酸,滿頭白發隨意束著,面上褶皺堆積,眼裏聚著滄桑。

他轉過頭看招凝,輕聲道,“小姑娘醒了?”

招凝從床上站起,禮貌又疏離地禮身,“我叫招凝。這位爺爺……不知我為何在這裏?”

老者看著她,大抵過了三個呼吸,他忽而笑了聲。

轉而斂去所有情緒,只說,“爺爺也不知道。我是從崖下撿到你的。”

“崖下?”招凝不解,為什麽會在崖下,她不是應該在青雲幫藥童小樓裏睡覺嗎?

她嘗試感知身上又不沒有被她忽視的傷痛,但並沒有察覺。

猶豫了片刻,招凝看向老者,“爺爺可以帶我去那崖下看看嗎?”

“好。”他轉眸看窗外夜幕,“不過,得等到天亮了。”

招凝恍然想起此刻月晦星稀,夜色很沈,一時間自覺唐突了,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還在醜時初,再睡一會兒。”

老者說話很慢,轉身走前,指了指桌上的油燈,“給你留了一盞燈,小姑娘,別怕黑。”

招凝指尖動了動,看他走出了門,又輕聲闔上門,這才低聲道了兩個字,“謝謝。”

門外的老者頓了須臾,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招凝平躺在床上,抱著被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又轉眸去看被移到床邊凳子上的油燈,燈火搖曳,卻越發的黯淡。

她又爬起來,走到窗邊,將微啟的窗戶闔上,闔上前,小心向外打量了兩眼。

三間小屋直折著,斜對面是那老者的房間,他房間門是開著的,點著燈,隱隱能看到他伏在榻上小桌的影子。

目光轉到院中,院中遮陰的大樹,似是入秋了,葉片在夜風中打著卷地飄落,地面雜草纏著落葉。

再向院外,便是什麽都看不清了。

招凝默然地輕聲闔上窗,重新躺會床上,閉目些會兒,又睜開了。

後半夜一夜未眠,心中想了很多種可能,會不會是自己采藥摔下了山崖,會不會是青雲幫出了什麽問題……

天際探出第一絲微光的時候,招凝聽見院子裏有腳步聲。

她遲疑了片刻,赤著腳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看著那老者抱著一捆柴進了最那頭的廚房,她些許踟躇,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但卻忍住了。

看著煙囪裏起了煙,鼻尖漸漸聞到飯香。

過了一會兒,半個日頭爬出了地平線,老者從廚房裏走出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擡頭時不經意間看到她偷看的眸子。

招凝一瞬心底泛起慌張,腦袋縮了回去,就聽外面聲音喊著,“小姑娘,起來了就出來吃飯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又忽而加快動作,穿上鞋,把油燈放回桌子上,又匆匆拉開房門出去。

老者已經將米粥和小菜放上了樹下的石桌上,他放好碗筷,又朝她招了招手。

見老者要為她盛粥,招凝出聲,“我自己來。”

但老者並沒有放下,自顧著盛了滿滿一碗才遞給她,“小姑娘,正長身體呢,多吃點。”

招凝雙手捧著,隔著木碗,溫度卻是剛剛好。

老者盛著自己的一碗,“待會要進山,吃飽點。”

“好。”招凝應了一聲,只拿著筷子扒拉著自己的米粥。

直到老者笑著指了指小菜,她才動筷子。

老者問道,“小姑娘,之前是山裏采藥的?”

招凝頓了頓,嗡聲“嗯”了一聲。

“這山裏蛇蟲鼠蟻多的很,不怕嗎?”

招凝嚼了兩口,囫圇咽下,“還好,習慣了。”

老者沈默了片刻,看著招凝似乎很餓的模樣,又問,“你還記得昏迷前在做什麽嗎?”

招凝頓住,她端著碗,一瞬迷茫,又低眸掩著,轉而將碗沿的米粒用筷子收進粥水裏。

“要去采藥了,有點擔心。”

她擡眸看了一眼老者,見他似乎一直看著自己,招凝靦腆道,“好像確實出事了。”

“……嗯。”老者應了一聲,便低頭喝自己的粥了。

他喝得很慢,嚼得也很慢。

等到都吃完,招凝搶著將碗筷洗了,老者也任著她。

日上梢頭,他對招凝說,“走吧,上山去。”

招凝跟在他後面,看著他什麽也沒有帶,走的雖慢,但卻很穩。

老者的家,並不在村子裏,招凝早晨出來時,便察覺院外大片荒地,雜草叢生,再遠些便是林子,院子背靠著一座大山,郁郁蔥蔥。

招凝跟著他向後山去,沿著蜿蜒小道,一路向裏走著。

他沒帶拐杖之內,招凝還以為在很近的地方,卻不想跟著走了三四裏山路,似是繞了大山小半圈。

不自覺的,招凝步子慢了下來,離得遠了兩步。

許是註意到什麽,老者轉過身,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走累了?”

他伸出手,“爺爺拉你一把?”

招凝看著他又看向他伸出的左手,大抵是老邁,皮肉幹涸而松弛,使得他纖長的手指看起來有幾分嶙峋。

“不累。”招凝搖搖頭,幾步加快,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爺爺,還沒有到嗎?”

“快了。”老者轉過身,背著手,一步一步向上走著。

招凝沈默片刻,又問,“招凝還不知道爺爺怎麽稱呼。”

“我姓秦。”他頭也不回的說,忽而又奇怪地笑了聲,“叫秦爺爺就行。”

秦爺爺並沒有騙她,再走半柱香的時間,他們便來到了一道崖下。

這崖有些陡峭,但崖上長著數棵藤條,還有延伸出的老樹,看起來並不難爬。

她眼尖地看到崖壁離地十丈的位置,有一朵晶瑩的小花,似乎是《草藥概集》裏記載過的一顆珍稀草藥。

秦爺爺這時提醒她,“那邊有只破損的藥籃子,是你的嗎?”

招凝跟著看去,小步跑到一旁,藥籃子已經壓扁,碎成好幾塊,甚至已經辨認不出它本來的模樣了。

但招凝辨識的清楚,起身搖搖頭,“不是我的。”

“哦?”秦爺爺又問,“那你對這裏有印象嗎?”

招凝擡眸,又一次看向那朵晶瑩的小花,“有……有吧。”

若是進了深山,要采那朵珍稀草藥,不慎踩空,跌落下來,僥幸不死,撞到腦袋,然後失了部分記憶,也許有可能的。

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腦後,依舊沒有觸碰到任何腫塊或者傷口。

“要在附近看看嗎?”

聽到秦爺爺的聲音,招凝轉眸看他,見他眸色平靜,心中掙紮了片刻,招凝搖搖頭,“不了。”

秦爺爺轉身,“那便下山吧。”

“好。”

費勁而來,匆匆而去。

招凝看著他背影,又轉頭看向那疑似自己墜崖的位置,雙唇抿了抿,低下頭跟在老人後面。

出山時,招凝註意到一條小道,似乎是往山外去的,她低眸轉回,一言不發地跟著。

到了小院,日頭已經半垂了。

“房間裏有藥書,還有些話本,若是無聊,便看看。”老人對她說,“想吃魚嗎?”

招凝擡眸看他。

見老人笑了笑,“也只能吃魚,家裏只有魚。糖醋還是紅燒?”

“都可。”招凝含糊道。

“好。”他卻應了一聲,轉而向廚房去。

招凝幾步跟著,“我幫您。”

老人沒攔她,只把她打發到竈臺後看火。

招凝看著老人從院後的大缸中撈出兩條大魚,那魚兒出水時掙紮的厲害,但很快就不動了,宰魚,凈魚,動作很慢,卻也沒有過分生疏。

直至廚房一陣忙活後,今夜的晚飯,糖醋魚,紅燒魚,加早上的小菜。

招凝直至坐在石桌旁,端著碗,都還帶著愕然。

就聽老人說著,“多吃點。”

招凝沒有再多說,只應了一聲“好”。

她一口魚肉,一口飯,不見多動,滋味好不好吃,招凝吃不出來,她沒有吃過其他人燒得這兩樣菜。

晚飯比早飯還沈默許多,吃完,日頭便已經完全落下了。

招凝洗了碗碟,看老人在廚房裏收拾。

弄好,招凝便回了房,房門闔上,她坐在桌前,看著未點燃的油燈。

等到光線完全褪去,招凝在昏暗的室內已經看不到油燈了,她才緩緩擡起頭,小心走到門邊,傾耳聽了聽,沒有聲響,微微拉開窗戶,卻見那邊燈火依舊是明的,她咬咬唇,躲在窗後,有些遲疑又有些焦躁。

就在這時,餘光中卻見光線暗了,她略驚喜,再看去,果然對面的燈火已經熄了。

又等了半個時辰,招凝循著白日裏註意的方位,摸到房間後側的窗戶,剛推開窗,正要出去,卻遲疑了片刻。

她回頭看了看,又在身上摸了摸,從袖袋中翻出一個長生結。

招凝不知自己袖袋裏何時有了此物,長生結上做點綴的玉扣溫潤晶瑩,似是不菲之物。

她又在身上找了找,確認身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便轉身將長生結放到油燈旁。

做完這些,這才回到後窗,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又小心翼翼翻過籬笆,向下午回來的那條岔路跑去。

招凝不知道,她剛離開小院,她房間裏忽而暈開星點銀光。

老人的身影從銀光中浮現,並沒有去看空無一人的床鋪,而是走到桌前坐下,胳膊半撐著桌面,一指靈光點亮油燈,拿起她留下的長生結,借著油燈細細打量著。

奔走許久,招凝在接近五更天的時候才看到一座小鎮,鎮子大門緊緊閉合著,她擡眸看著,鎮頭火把映著的石字。

“永寧。”

確實是永寧縣城,可是招凝卻沒有喜悅,她甚至掀起了幾分驚懼,這不是記憶裏的鎮頭。

她記得當時鎮頭在幾大幫派的混戰中波及了幾次,鎮頭兩個大字缺“丶”少邊,而眼前這個陳舊的鎮頭卻是完整的,沒有絲毫修覆的痕跡,甚至像掛在上面有數十年了。

一瞬間,心口劇烈的跳動中,不知是接近一天一夜未睡,還是巨大的惶恐籠罩著。

招凝一直縮在鎮口,直到接近卯時,鎮外有驢車托著木柴來,許是常年送木柴,老驢都知道了路,趕驢的老頭耷拉著腦袋打著瞌睡。

驢車停了,老頭打著哈切,“怎麽今天早了些。”

他揉了揉眼,轉而就看到鎮頭一個小姑娘眼睛通紅的盯著他。

老頭一激靈,“哪來的小丫頭,怎麽大清早地縮在這裏。”

招凝撐著墻壁站起來,問道,“老伯,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永寧縣城啊。”老頭疑惑地指了指門樓,“你不認字啊。”

“是南靖國南郡永寧縣城嗎?”招凝又問。

老頭皺著眉收了收脖子,手上不自覺抓緊了驢繩,“你這丫頭在說些什麽,南靖國七、八十年前就已經滅了,現在是武靖國。”

“七……七八十年前……滅國?”

招凝一時間驚懼至極,她用盡所有力氣,才使得自己不要顫抖,又問,“那青雲幫、八大幫……那些幫派呢……”

老頭也跟著緊張了,甚至驅趕著驢車向後推了推,“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現在哪有什麽青雲幫,什麽八大幫,那些百年就覆滅了……”

招凝嘴唇翕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自己記憶裏的地界都是一百年的事,她甚至都沒有辦法理解一百年這個時間概念了。

“你……你是不是……失心瘋了……”老頭抽了一根木柴護在身前。

招凝抿嘴,低聲說了句“抱歉”。

轉而半撐著貼著城樓遠離那驚慌的老頭,但大抵是縮了太久,腿腳有些發麻,走出幾步便踉蹌險些軟倒,轉而驚得老頭提起木柴舞了舞。

招凝沒有看他,強忍著酸麻離開了鎮頭。

但她沒有走遠,只是藏在數十丈外的一個大樹後。

招凝沿著大樹滑下。

不過十二歲的年紀,她不明白自己經歷了什麽,為何一覺醒來不在青雲幫,救下她的秦爺爺良善卻又透著古怪,好不容易到熟悉的地界,卻轉眼得知她記憶裏的永寧縣城已經是百年前的永寧縣城了……

這是什麽?

黃粱一夢,百年驚醒嗎?

招凝縮著腿腳,臉埋進手掌裏。

她疲倦極了,可是這一遭經歷一直刺激著她的意識。

直至日頭初升,不遠處的鎮頭,人頭攢動,喧囂極了。

招凝半躲在樹後,她探頭去看,附近的村民帶著自家的物件進城售賣,還有人趕著早上的集市。

百年後,連南郡的方言語調都有些變了,帶著靠近武鳴國那邊的咬字感。

理智不斷告訴她,確實都變了,一瞬間,招凝連進永寧縣城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又跌坐回原地,靠著大樹,擡眸看樹蔭交織遮掩卻還露出的小塊天空。

很久,直至早晨入城的高峰過了,鎮頭的聲音小了不少。

在理智與情緒中掙紮的招凝縮著身子,終於抵不住一天一夜多的無眠和奔走,陷入了沈睡。

身形不自覺滑下的一瞬間,銀光在她旁側暈開,她倒在一人懷裏。

*

第二日清晨。

招凝醒了。

曦光從窗縫間灑進來,一醒,便察覺到古怪,她怎麽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而不在青雲幫。

還有兩日就要進山了。

這幾天她一直在縮在青雲幫藥童小童翻看著藥書,幾乎沒有出去過。

一絲紅薯的甜香也跟著鉆了進來,招凝遲疑了些久,走到窗邊,透著縫隙查看了一眼。

院中有老者正端著一盆烤紅薯放在石桌上。

甫一放下,便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姑娘鼻子尖,聞到香了吧。快出來吃飯了,我去再端些粥來。”

招凝微微僵住,一瞬間有被抓住偷窺的驚愕,也有聽見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尷尬。

半盞茶後,招凝推開門,看了一圈小院,又回眸看了眼房間,確定這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地方以及陌生的善意。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看著老人端著兩碗粥出來。

猶豫片刻,還是問道,“爺爺,我不記得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了。”

老者動作一頓,轉而又自然地放下碗。

笑道,“你當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老頭子撿到你的時候,你正昏迷著呢。”

招凝疑問,“撿到?我不在青雲幫嗎?”

“當然。”他指了指對面,“快來,肚子叫了哦。”

招凝有些尷尬,又確認這麽遠的距離不可能聽到的,這才低著頭走了過來。

老者又問,“你昏迷前在哪?”

招凝端著碗,心裏泛著些許緊張,但硬生生藏了起來,讓自己表面看著冷靜極了。

“在青雲幫,再過兩天就要進山了,我應該不會出幫的。”

言下之意還是不肯相信自己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裏。

“嗯。”老者應了一聲,又低聲呢喃了句,“只回轉了一天。”

這讓招凝抓著碗的手緊了緊,不懂他再說什麽。

便又聽他說,“想去看看我撿到你的地方嗎?”

“……好。”

一頓飯吃完,兩人出門了,老者慢慢背手走在前面,招凝落了兩步跟著。

見老者在進山的岔路拐出了山,心中不著痕跡的松了一口氣。

一路走的緩慢,快兩個時辰,招凝看到縣城城樓的影子,意外的,她感覺到一絲熟悉。

到了城樓下,她看著“永寧”二字,一瞬間驚懼密密麻麻地爬在心底,這“永寧”非彼“永寧”。

就在這時,老者忽而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就在那裏撿到的。”

驚懼之後便是古怪,她走過去看了一圈,並未看到特別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昏迷在這,又……又為什麽會被老者撿到那麽遠的山中小屋裏。

“在想什麽?”老者走過來。

招凝連忙搖頭,“沒什麽。”

“那去城裏走走,買些吃食。”他說著就往縣城裏去,走出幾步,又回頭看招凝。

招凝這才跟上。

已經是晌午了,縣城街道上人不多,街邊的小販也帶著倦意打量過路人。

招凝看著城中的建築和規劃,與她記憶裏的相差無幾,但偏生,又透著一股老舊感,至少比她記憶裏的永寧縣城陳舊了不少。

街邊小販的吆喝聲,腔調也不似之前,路上行人偶爾說的幾句官話,似乎也變化了口音。

她見老人當真不過買了一些吃食,臨走到街尾看見一做糖人的小販。

老人轉頭看她,“小姑娘吃糖人嗎?”

招凝聞見甜滋滋的氣味,刺激著味蕾,但她還是搖搖頭。

“謝謝爺爺。”這不止在謝老人買糖人的提議,更是謝他救了自己,“我想回家去。”

“回家?回青雲幫?”

招凝沈默,她知道回去肯定要挨打,而且她也不得回去,這永寧縣都和記憶裏有出入了。

但她堅持著,摸了摸袖袋,發現什麽都沒有摸到,又道,“等我有銀錢了,便一定回來謝您。”

說著朝老者不甚熟練叉手禮了禮身,便快速轉身奔走進小巷中消失不見。

老者看了許久,緩慢轉身,依舊問小販糖人如何賣。

招凝粗略地走過永寧縣城,心中驚疑不定,這裏處處都告訴她這裏就是永寧縣城,但又不是記憶裏的永寧縣城。

在縣城踟躇許久,招凝還是循著記憶裏往青雲幫的路線往那裏去,倒不是真的要回去,而是她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可是越往青雲山走,越是荒涼,走到青雲幫莊子門口,眼前破敗的建築讓招凝僵在了原地。

大門一半腐敗地斜倚著,一半倒在地上,已經腐化成塊了。

走近兩步,院裏雜草已有一人高,房梁上處處結著蛛網,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

她並不在意這些破敗,往藥童小樓去,小樓院子荒蕪地更加厲害,二樓完全坍塌,一樓跟著傾斜了大半,招凝站在之前住的房間前,人已經不能進了,但勉強能從窗口看見房間地上見著經年泛黑的血跡。

一夜之間,怎麽會變成這樣,好像一夢百年。

她茫然地站在小樓臺階上,又坐下,看著一圈破敗,尋不到答案。

消沈了許久,她又重新站起,不知道往哪裏去,便往南去。

一直走到深夜,尋到一處破廟,藏進石像後小憩。

閉目不久便是深眠。

銀光悄無聲息地浮蕩開,老邁的手將她托進懷裏,轉而消失不見。

又一日。

招凝在陌生的房間醒來,天色也才微亮,門外陌生的老人喊她吃飯,她踟躇間卻抗不過饑餓,還是應了。

她問,“爺爺如何稱呼?”

老者說,“我姓秦。”

她問,“我好像不該在這裏。”

“嗯。”老者含笑著熟稔回道,“是爺爺撿來的。”

她又問,“我可以去撿來的地方看看嗎,我不記的了。”

老者說,“好。”

一頓飯結束,臨出門,老者給她遞來一根糖人,被油紙包得好好的。

他的動作太過自然,以致於招凝還沒有反應過來,糖人已經在手上了。

老者往外走,招凝小步跟著,看著手裏糖人看了許久,才小心舔了一口,比想象的甜很多。

走了很遠,到了一條瀑布邊,瀑布不高,流水清澈,水汽暈在面上,帶著山間特有的清涼和舒爽。

老者說,“你是從上面沖下來的。”

招凝瞧著那高度,驚訝自己命大,又有些懷疑。

就見他走到瀑布邊踩著河石,似要往瀑布簾後一處隱藏的山洞去。

“爺爺小心些。”

招凝幾步走過去,老人家卻是伸手,“來,帶你看看有趣的地方。”

她指尖動了動,沒有伸手,老者卻是抓住她手臂,緊接著身形一動,便進了瀑布後的山洞,許是進入的角度過於刁鉆,身上竟然沒有半分濕意。

心底泛著些許不解、驚懼,可再一轉眼,就被洞中光怪陸離的景象拉去了視線。

這是一處溶洞,天然形成了很多石筍,乳白的石鐘乳堆積在地上,地面上又鋪開古怪又晶瑩的細沙,光華在細沙上暈開,映照洞中五光十色。

再往深裏去,隱隱有些光點在浮動。

招凝看著老人往裏走,她小步跟上,近了,這才發現是成群的螢火,它們舞動在周身卻又不靠近,只有她伸手去觸碰時,才會有一只螢蟲乖巧地停在她指尖。

直至最深處,洞穴又開闊了三分,只見綠盈的青苔鋪滿洞,成群的螢火閃爍著,洞穴中央一顆小樹泛著毫光,三顆果子墜在上面,小而飽滿。

老人走過去,伸手摘了一顆,轉而遞給她。

又自己摘了一顆,隨手擦了擦,便隨口咬了去。

“誒……”招凝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吞了進去,還示意招凝嘗一嘗。

招凝是回到小院房間才嘗得果子,清甜可口,咬下一口,又覺得心身疲憊一掃而空。

入了夜,招凝倚在床頭,看著窗縫間鉆進來的月色,好似接近月圓了。

她又爬到床尾,借著縫隙往屋那頭看,燈火不知道何時滅了。

猶豫了很久,不知不覺靠著床柱便閉上了眼。

不久,窗戶無聲闔上,床前拂開銀輝,比月光還要皎潔,銀輝中走出的老人看了她一眼,難得笑了笑。

轉而將她扶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又掖了掖。

這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半個時辰後,床上的人睜開眼,眼中卻沒有絲毫剛醒來時的朦朧,好像從未睡著一般。

她眼裏聚著驚疑、不解和猶豫。

好半晌,她赤著腳下地,走到房間另一端的小書房,借著昏暗的光線,她在紙上寫著。

“你好像在這裏醒來了好幾次。但你醒來應該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屋子的爺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是第幾天,姑且當作第一日吧,爺爺給你了一塊糖人,還帶你去看了瀑中洞天奇景,洞裏有奇異的果子,甜甜的。”

寫完這些,她緩緩吹幹了墨跡,小心翼翼地疊起塞進袖袋裏。

招凝回到床上躺下,看著陳舊的床幔,又緩緩閉上了眼。

*

又一日清晨。

招凝從床上起來,一瞬縮了縮腳,陌生的環境讓她遲疑不定。

她聽見外面有聲響,卻沒有去看,等聲響遠了,她徑直推開後窗,翻了出去。

招凝奔走在山林間,她驚懼極了,前一晚剛從山裏回來,青雲幫的人拖著兩個藥童進了刑罰堂,所有藥童都被推進去看。

管事眼睛瞪得像是銅鈴,舞著鞭子斥責道,“好啊,你們這些小鬼,敢私藏藥材拿出去賣了啊?!”

所有的藥童都縮了縮脖子,聽他咆哮著,“你們以為自己能耐了,想攢銀錢了,可以啊,幫裏每月給你們不少銀錢呢!還敢拿藥材去賣?

別他娘的跟老子說,那是你們自己采的藥,你們識藥的本事是我們青雲幫教的,采藥的能力也是我們青雲幫帶的,有藥材的地方也是我們青雲幫占的,都是我青雲幫的東西,偷賣藥材,就是他娘的背離幫派!”

他說著就拎起兩個小荷包,一展開,裏面幾塊文錢砸在兩個藥童身上。

“給老子打!”

“不,不要啊,我們不敢了!”

但沒有人聽他們的哭嚎,只有“啪啪啪”不絕地鞭打聲。

很快,兩個藥童的聲音小了,他們身上泛起糜爛的肉泥血色。

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兩藥童當場沒了氣息。

“看到沒。”管事指著兩個死去的藥童,“這就是下場。”

招凝拼命的跑著,她不知道一覺醒來,陌生的地方,是不是被管事帶去的,但昨夜的血腥讓她驚恐難安。

昨夜似乎下了一場暴雨,山路泥濘極了。

她奔走中腳下一滑甩倒在地,衣袖中一張小紙團被摔了出來,招凝爬起來,抓起那半邊已經浸濕的紙團奔走進山林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她失了全部的力氣,她才停下,在一處樹下滑坐。

感覺到掌心攥著東西,她緩慢展開。

卻見上面大片字樣被暈糊了。

只留下幾段依稀能辨認的字跡。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

“這是第十天,爺爺帶我找撿我地方,我們穿過了一道漆黑的山中窄道,許久才看到前方光明,踏入光明的一剎那,遍覽山林,天地遼闊。”

“……”

“這是第二十四天,早飯後,我偷偷跑了,但我看到了留下的字跡,猶豫間,我還是回去了,爺爺看見我,沖我笑了笑,說正巧晚飯好了。”

“……”

“……我不知道這是第多少天了,但我知道,我的記憶又倒退了很多,因為身高變矮了三寸,已經夠不上第八日在墻上畫得標記了。”

“……”

“好像過去了一季,院中的紅樹不再落葉了,院外的山花都綻放了,爺爺說,那棵紅樹叫桑明,最好看的桑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會鋪滿紅霞,落滿星光。”

“……要是找不到路,就回家吧 。”

“家在桑明葉落的地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