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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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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落葉歸根

最終,十燁和白煊還是在土地廟蹭了一頓大餐,計隗從陰山脈帶回來各色土特產,米糧水果一應俱全,還有享譽三界的董氏鮮牛肉,竈神大人的烤肉水平那叫一個登峰造極,飄香百裏,讓十燁畢生難忘。白煊本還想厚著臉皮再蹭兩頓,卻因為無力償還債務被提著菜刀的計隗踢出了土地廟。

剛過午時,陽光直射下來,照得臉上暖洋洋的,街上鋪滿了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

微寒的秋風吹起道袍的衣袂,十燁再一次聞到了身上的“死臭”。因為五感衰退,已經許久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再次聞到居然還有些懷念。

凈目前所未有的清晰,能看到飄蕩在空氣中游絲般的靈氣,那是土地公庇佑的神跡,和容沐一樣溫柔又的明亮,仿佛將整座鎮子罩在了一層朦朧的紗帳中。

是了,十燁心中恍然道,這便是回光返照。

他的陽壽已經走到了盡頭。

白煊和頭頂的草精和夜游神嘰嘰喳喳吵鬧著,白無常大人埋怨兩只團子吃得太多不被待見,兩只團子埋怨某只鬼差太窮才被嫌棄,一言不合,兩方廝打起來,端是個雞飛狗跳,亂七八糟。

十燁靜靜看著,嘴角微微勾起。

過路的行人皆被黑衣道長的笑容晃花了眼,紛紛駐足觀望,白煊回頭一看,臉都黑了,劈裏啪啦沖過來恨不得找塊面巾把某人的臉遮起來。草精和夜游神蹲在枯木逢春簪上呲牙裂嘴,企圖嚇走圍觀的人群,無奈凡人根本看不到它們,全是徒勞。

十燁笑出了聲。

“還笑!”白煊低呼,“你別笑了,萬一真把什麽妖物招來了可咋整?”

草精:“吱吱吱!”



游神:“啾啾啾!”

十燁臉上的笑意淡了,眼中的笑意卻濃了,如水眸光定在眼前人的臉上,“好。”

白煊的臉紅了,幹咳兩聲,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又吸了口氣,定定看著十燁道,“時間不多了,你還想去哪?”

十燁怔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白煊手上有他的生死簿,早就知道了他的死期,問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臨死之前還有什麽心願未了。

還有什麽心願呢?十燁想。

原本他下山,就是想吃肉,如今不僅吃到了肉,還嘗到了竈神大人的廚藝,很是賺了。

下山的時候,他曾跟師父說要除魔衛道,匡扶蒼生,一路行來,他結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妖、神、鬼、精怪,幫了不少人,雖然算不得什麽蒼生,但總算沒丟七星觀的臉。。

還有,認識了白煊——

如此想來,他這一生雖短,但並無憾。

十燁擡頭望向遠方,山巒疊嶂間一片一片金黃和緋紅摻雜在一起,就像九虛山七星觀的林海,銀杏的黃,楓葉的紅,松柏的綠鋪滿山谷,顏色鮮亮得耀眼,仿佛將整年儲存的陽光都釋放了出來。

十燁想起了一句話:落葉歸根。

“白煊,你可願隨我回七星觀看看?”

白煊怔了一下,隨即露出了兩個小梨渦,“求之不得。”

若按九州七脈的劃分,九虛山位於不周山脈,距離昆侖脈數百裏,白煊私逃出冥界,身上沒了法力,縱使夜游神也幫不了他,只能靠著十燁的禦風咒趕路,回到七星觀就花費了數日時間。

當抵達九虛山山腳的時候,十燁已經無法操控禦風咒了,凈目退化成了凡人的視力水平,甚至已經聞不到白煊身上的味道。

死期已至,幸好,還趕得及回來。

白煊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九虛山,冷汗都下來了。

“這麽高啊,你以前是怎麽爬上去的?”

“我以前從未下過山,”十燁邁步踏上布滿青苔的石階,“想來,這是我第一次從外面回山,以前總是聽師兄弟們抱怨,說山勢如何陡峭難爬,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草精和夜游神很是高興,蹦蹦跳跳沿著青石階梯一路向上,吱吱啾啾的喊聲和林間的鳥鳴混在一起,還挺和諧。

白煊並肩走在十燁身側,搖頭擺腦道,“我本來還想著你能給我介紹九虛山的景致打發打發時間,現在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十燁瞥了白煊一眼,“我自然是知道的。”

白煊挑眉。

十燁:“半山處有一汪深潭,水深百尺卻清澈見底,故名凈心潭,傳說潭中曾有巨龍棲息,潭水中帶了仙氣,飲之可益壽延年,大師兄說,以前每至初一十五,山下的百姓便會擔著桶來盛水以求身體康健。”

白煊:“哇哦,若真有這等東西,我們這些鬼差豈不是都要失業了。”

十燁搖頭笑道,“心中有個希望終歸是好的,只是現在來盛水的人已經很少了……不過這潭水用來泡茶卻是極好,以後若有機會……”說到這,十燁頓了頓,“想來你也不喜喝茶,還是莫要浪費這靜心潭的神水了。”

白煊:“摳門。”

十燁:“七星觀觀規,自持節儉,方為修身之道”

“你們七星觀都是摳門。”

“其實師父也常常這麽說,”十燁笑道:“七星觀建觀兩百餘年,早已勢微,加上地處深山,又被新七星觀搶了名號,漸漸就被人遺忘了,觀中弟子加上我也不過十三人,澤字一輩也只剩師父和觀主兩位,沒了香火,觀中坐吃山空,就連大殿上的金箔都被觀主刮掉了大半換錢。若非觀主摳門,我們這些弟子只怕都要餓肚子。”

回想起在觀中日日稀粥饅頭的日子,十燁居然還有些留戀。

白煊幹咳一聲:“其實我一直想問,既然連新七星觀那種贗品都能橫行天下,為何你們這正牌的七星觀卻要固守深山老林?”

十燁沈默半晌,目光透過山林望向遼闊的天空,“師父曾說,凡事皆有氣數,氣數到了,莫要強求,萬般因果,順其自然便好。以前我似懂非懂,如今卻是有些懂了。”

“道術神秘莫測,令人趨之若鶩。對於凡人來說,道術就是一條通天的捷徑,有的人想通過它換取家族興盛,有的人想不勞而獲賺取榮華,有的人想繞過生死長生不老——當有一條輕松的捷徑擺在那裏,誰又願意選一條艱辛痛苦的路呢?”

“可回想起來,無論是陳耀祖、方知林還是新七星觀,又有哪個能夠善終?所以這到底是捷徑,還是歧路,又有誰能說的清呢?”

白煊瞪大了眼睛。

“師父所說的氣數將盡,也許並不僅僅是指七星觀……觀主和師父藏於深山不出,只不過是順應天命罷了。”十燁看向白煊,“我近日總是想起元城的百姓,天雷毀去新七星觀之時他們宛若新生,或許只有拋棄了所謂的捷徑才能尋到真正的正途,或許這才是天道真正的選擇。”

白煊笑了,上前環住十燁的肩膀,“天道是什麽選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選就行了!”

十燁搖頭失笑。

白煊:“再跟我說說你們其他師兄弟唄,還有你的師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十燁:“我排行第七,上面有六個師兄,下面有六個師弟,大師兄年過五旬,性格穩重,就是記性不太好,二師兄話最多,三師兄最愛花花草草,四師兄……”

幽幽山林間,十燁清淡的嗓音輕輕飄起又落下,這是白煊第一次聽到十燁說這麽多話,滔滔不絕地說著師兄弟的性格喜好,說師父喜歡閉關但實際上總是偷偷睡覺,說著摳門觀主的糗事,說著七星觀裏的一磚一瓦,說著九虛山上一草一木。白煊甚至有了種錯覺,他們兩個之中,其實十燁才是那個話癆,而他則是個插不上話的笨嘴。

袖中生死簿無風而動,無字書頁發出沙沙的響聲,悄悄翻到了屬於十燁的那一頁。

白煊沒有拿出來看,他早已將十燁的生死簿背得滾瓜爛熟——十燁的陽壽只剩不到十二個時辰,足夠回到七星觀和他的親人們告別,還能去後山挑個風水好的墳地。

所以白煊也不著急,陪著十燁慢慢走過山林,繞過靜心潭,穿過星圖大陣,來到了七星觀山門之前。

十燁立於門前,依次整理領口、衣襟,衣擺,朝著山門拜了拜,邁步走入。白煊略略掃了一眼,果然,這裏的建築方位和元城新七星觀幾乎是一個模子套出來的,只是破舊了些。

還有一點不同,就是這裏很安靜,除了風聲和鳥鳴,幾乎聽不到人聲。

“這個時辰是晚課時間,大家應該都在正殿。”十燁低聲解釋道。

白煊點點頭,腳步也不覺放輕了,四處望了一圈,沒看到草精和夜游神,按那兩只團子的腳程應該早就到了,大約是看這裏靈氣充沛,又鉆到哪棵樹上去玩了。

十燁在正殿門前行了禮,正要提步上臺階,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名年輕道士跑出來,一見十燁頓時大喜,“果然和師叔說的一樣,七師兄回來了!”

“七師兄快進來,師父和師叔都等了好久了!”

十燁臉上露出暖意,向白煊介紹到,“這是十二師弟和十三師弟,年紀小,性格還有些跳脫。”

白煊綻放出自認為最親善的笑臉,可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還沒出口,兩位師弟就拖著十燁進了大殿,連個眼神都沒給。

白煊:“……”

白煊忙檢查了一下儀容儀表,看看是不是錯把白無常的工作服穿出來所以在凡人眼中隱了身。

檢查的結論就是,他沒穿錯衣服,兩位師弟的確無視了他,白煊突然有點心虛,莫不是那摳門觀主和十燁的師父猜到他此行目的是要拐走十燁,所以來了個下馬威?

白煊有點後悔,剛剛在山下應該買點的土特產,第一次登門居然空著手,著實不太合適。可來都來了,現在再去買豈不是更尷尬,虧得白煊縱橫冥界六百年還練就了一項“厚臉皮”神功,嘴丫子一咧,露出閃閃發亮的小梨渦,打算用可愛無敵的笑臉通關。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在十燁的面子上,他們總不能將他轟出去吧。白煊如此想著,喜滋滋走進了正殿大門。

十燁正被一眾師兄弟圍在中央噓寒問暖,兩名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撚須看著十燁樂,左邊一位較矮,眉眼慈祥,道袍上補丁疊補丁,一看就是那位勤儉自持的觀主澤善,右邊那位雖然面帶笑意但眉峰淩厲,表情神態和十燁有些神似,自然就是十燁的授業恩師澤水道長。

白煊忙學著十燁的模樣整了整衣衫,朝十燁悄悄打眼色,“十華,我,介紹我介紹我!”

十燁正被師兄弟們的熱情搞得焦頭爛額,忙招呼白煊過去,白煊從十三師弟的胳肢窩下鉆到了十燁身邊,掛著可愛的笑臉抱拳道,“在下白煊,見過澤善觀主,澤水道長。”

澤水觀主撚須道:“十燁此次下山,果然長大了不少,行事穩重多了。”

澤善道長點頭道:“此次下山歷練,可有什麽心得?”

十二個師兄弟七嘴八舌:

“七師兄,山下都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跟我們好好說說唄。”

“七師弟遠道回來定是累了,今日定要早早歇息,明日一早師兄取靜心潭水給你泡茶。”

“七師兄你有沒有給我們帶好玩的啊?”

“七師兄——”

“七師弟……”

所有人,沒有任何一個關註白煊,仿佛白煊就是一團空氣。

十燁的笑容消失了,第一反應是看向白煊,“你的衣服——”

白煊的笑臉僵住了,“我沒穿鬼差的那一身——”

十燁猝然轉頭看向澤水道長,“師父!”

澤水道長:“甚好,看來你此次下山果然收獲頗深,為師甚是欣慰。”

十燁的心跳驟停,腳下一個趔趄,白煊扶住了他,慢慢退後了兩步。

十燁原本站的位置空了出來。

可七星觀眾人仿佛根本沒發現十燁的異常,依然熱絡地和那裏的“十燁”聊著家常,和元城新七星觀中一模一樣!

十燁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雙瞳被逼出了血色。

“大爺的,有種的出來!”白煊怒喝,“看我不撕了你的紙臉!”

【你這孩子真是挑剔,難得我如此細心為你準備了禮物,居然還一副嫌棄的表情。】

一道人影在

淡紫色的夕陽中幻化出現,輕輕落在了地上,他穿著七星觀的道袍,背著手,頭上頂著一個香瓜大小的發髻,還有一根幹癟的枯木逢春簪,面容是一張朱砂畫出的紙臉。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七星觀眾人同時身體僵直,停住了聲音,齊刷刷看向了十燁真正所在的位置,臉上漸漸長出了黃紙,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朱砂筆在每張臉上畫出了眼耳口鼻。

十燁哇一口噴出血來。

他的師父、師伯、還有師兄弟們……都成了屍傀。

作者有話要說:

快結束了,明天不休息,照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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