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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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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

【2010年夏,月光下有一個孤獨的少年,我想,他該有一片屬於自己的海,如果沒有的話,我做他的海吧。

——沈枝】

時至六月,煙尾巷熱氣難消,半明半暗的光景裏行人交替不斷,一輛SUV緩緩馳入巷子深處。

才半響功夫,又緩緩馳出,最終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個小姑娘,證明確實有車來過。

沈枝的暑假比國內的中考還要早一個月,升初三的關鍵時期,她從奶奶家搬出來,跟著父母回國游玩。

美曰其名:促進感情。

她打記事起就待在爺爺奶奶身邊,沈巒和安愉忙於工作,兩輩人商量著以十二歲為界點,前十二年沈枝居住在爺爺沈熠家,往後的後幾十年則回到父母家。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本想著一家三口通過這次游玩更快地拉近距離,誰成想沈巒夫婦再次被事務絆住腳。

擔心沈枝一人待在酒店會不安全,安愉想到了自己的小學老師何淵,兩老人不幸喪子,孫子又要備戰中考,陪在身邊的日子不多,總歸是有些孤獨。

溝通結束後,沈枝望著慢悠悠消散的一截尾氣楞了好幾秒,消化完所有信息後拖著旁邊的24寸行李箱走進院子裏。

半懵半焉的沈枝在看到院子裏有紅玫瑰的時候活了過來,眼睛都亮亮的,因為她喜歡,所以奶奶家種了好多紅玫瑰。

熟悉的景物給她帶來了輕松感,她拋下行李箱蹲在花叢裏。

行李箱無聲無息地被走路很輕的兩人拉進了房間。

夏季蚊蟲多,她穿了一身小白裙,裙擺的長度只到膝蓋。

於是——

沈枝被叮了好多個包,六神花露水的味道沁入鼻間,屬實不如窗外清翠的銀杏好聞。

何奶奶帶著薄繭的手輕緩地揉著她的小腿,冰冰涼,有些提神醒腦。

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離別愁緒,剛剛被父母“借宿”在一家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裏的沈枝打了個噴嚏。

“啊秋——”

沒完沒了地,她是真不理解同一件事怎麽還能產生連鎖反應,五六個噴嚏帶出一杯黃澄色的感冒靈,最上層漂浮著的咖啡漬狀液體還在轉著圈。

她乖得很,捏著鼻子張開嘴巴,一口氣猛喝,舌尾都微顫。

沈枝一向怕苦,最煩的就是生病,顆粒太苦,膠囊難咽,喝個藥跟要命似的。

還好只是感冒藥,她忍。

“哎呦,怎麽臉也熱起來了。”何奶奶眼的擔憂很明顯,像沈枝的奶奶。

她連忙說,“沒事的何奶奶,待會就消了。”

此時何爺爺拿了一碗黑乎乎的東西走向她,何奶奶迅速讓位,僅片刻,藥就到了她手上。

沈枝瞅著色如鍋底的液體,試探性地聞了聞,眉頭立馬皺了起來,也忒苦了。

“就是聞著苦,藥效很好,和剛剛一樣,”何爺爺暗示,“一口悶。”

何奶奶附和:“長痛不如短痛。”

沈枝低頭遲疑,嘗試逃避,卻又見不得老人失落,於是伸出舌尖嘬了一口,苦得慘絕人寰,絕對忍不了。

“何爺爺何奶奶,”她放下碗,隨手抽了幾張衛生紙,“我肚子疼。”

然後一溜煙跑了。

何奶奶憂愁,“才一口,還有這麽多呢?”

何爺爺疑惑:“真有這麽苦。”

他倒出一點,品了品,對老伴說,“阿述是怎麽喝下去的,每次感冒他爸都給他熬這個。”

何述之的父親是一位人民教師,兩人關系非常好,亦兄亦友,這個年紀的少年總追逐自由,不喜歡被人管束,但是何述之不同,他很聽父親的話。

不幸的是,何父離世這件事擊垮了何述之的脊梁,從此再也沒人能管束他。

何奶奶感慨:“孩子大了,能忍得住苦。”

兩人面面相覷,“枝枝還是年紀小,不像阿述,還會銷毀證據。”

現在跑出去了,待會回來還得繼續,涼了的藥再給她熱上,絕對不能浪費。

懂得銷毀證據的何述之曾多次把藥從床頭順著墻壁滑到床底,神不知鬼不覺。

倘若不是碰巧撞上溜貓回來的何淵,他大概不會選擇把藥扔在上學路上的河裏。

能忍住苦的何述之正在理發店裏隨手抓弄著剪短了點的藍發。

鏡子裏的人帶著點痞氣,一副不羈的模樣,碎發落在額間,偶爾紮著眼,濃密的睫毛拓下虛影。

薄唇輕抿,側臉呈現出一道完美的曲線。氣壓很低,眼神卻清澈。

“阿述,真決定了?”男人問他,“不跟你媽走?”

說話的是理發店的店長杜斯,和何述之關系不錯。

懶洋洋窩在沙發一側的人沒應聲,眼眸暗得深沈,低低“嗯”了一聲。

“杜叔,我先走了。”他付錢離開。

父親離世後母親外出打拼,不久前帶回一個親生父親,旁敲側擊地詢問他的態度。

一個私生子能有什麽態度。

整個人曝曬在陽光下,站在光裏反而更覺得暗沈,何述之抓了幾把頭發,平整的頭發瞬間變得蓬松無比。

有雞窩頭的趨勢。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根真知棒,垂下眼眸剝包裝紙,周邊過於安靜,只有塑料紙窸窸窣窣的聲音。

剝到一半,何述之擡頭看向幾米外的銀杏樹,那下面蹲了一姑娘。

這個身高……他重新評估:蹲了一女孩。

女孩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手中的糖。

沈枝目光炯炯,為了避免頭暈,她緩緩起身。

眼前的少年身穿藍色短袖,藍色牛仔褲,藍色運動鞋,還頂著藍色頭發。

一整個小藍人。

“藍精靈。”她走過去。

“什麽?”何述之轉正身子瞧她。

“好苦。”她望著糖果。

“想白嫖,”沈枝下意識點頭,他吐出兩個字,“沒門。”

“怎樣才能有門”她話說的含糊,嘴裏直泛苦。

“贏了我,糖就給你。”何述之舉著糖在她面前晃。

“好……苦……可以先預支一個嗎?”

口型是個“不”,沈枝面部扭曲,“太苦了。”

他沒說話。

“記得還。”何述之無語地把糖遞了過去,沈枝張嘴含住,面色這才緩過來。

被這流暢的操作驚了驚,何述之具有調侃語氣的“演技拙劣”變了調,頓時毫無威懾性。

小白鞋,小白裙,她頭發散著兩側,乖巧地沖他笑。

如此裝扮,頭上頂個光圈估計可以當天使了,卻給他一種格格巫的錯覺。

大概是她單純認真的臉說出藍精靈這三個字帶起他少有的童年記憶。

何述之覺得沈枝不像柔軟的綿羊,不像善良的天使,更像是格格巫。

來抓藍精靈的格格巫。

而他把糖遞給了她,藍精靈在向格格巫示好。

沈枝是順好毛的貓,很乖,純良無害,和那些背地裏一套表面上一套的人不一樣。

她對他一無所知,從而不會戴著有色眼鏡來看待他,不會每一個動作都帶有深意,沒有探究的念頭,不在意他的身份。

意識到這一點後,何述之想逃。他曾經試過交朋友,主動的被動的,可無外乎最終全都演變成心口不一,皆後知後覺地跟從大部分人展開無休盡的討論。

或許人閑得連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作為談資,以用來消逝平庸歲月。

何述之再怎麽被明裏暗裏嘲諷,也依舊是年級第一,久坐那個位置,從來沒有一次被別人超越。

他擡腳準備離開,卻被沈枝拉住衣角,“比什麽?”

她含著糖問他,記性好得很,也守信用得很。

何述之無奈,忽悠著說,“比誰先到家。”

雖說規則和條件都是他定的,分開跑之後誰還能管他是不是回了家,先甩開這女孩再說。

沈枝點頭,卻依舊抓著他不撒手,她聽到對方困惑地“嗯?”了一聲。

煙尾巷沒什麽不好的,只是路線多樣,錯綜覆雜,像一個迷宮。

很認真地思索後,沈枝發現自己並不能做到原路返回。

她緩緩靠近何述之,擡起頭用請求的語氣說:“你先告訴我何爺爺家怎麽走?”

再次經過紅玫瑰院子時沈枝並沒有很愉悅,她低估了老人的執著心,那碗涼透了的藥被加溫加熱,似乎更黑了,光看著都覺著苦。

大概她命中有這一劫,一滴不剩地喝完後她一點兒也不想說話了,癱在沙發上,像朵焉了吧唧的花。

也就忘了比賽那件事。

直到討論到她今晚應該住在哪這個問題後,沈枝才乖巧坐好,端端正正地,沒有任何意見,一切都憑君發落。

何爺爺與何奶奶的臥室她肯定不能去,唯一空出來的房間是何父的,老人打算讓她住在何述之父親的房間裏。

她點頭說好,抱著抱枕就往進走,中途被藍精靈攔下。

“那誰,你住我房間。”何述之言簡意賅,語氣不容拒絕。

沈枝抓著自己衣角停在原地,後知後覺地甕聲道:“枝枝。”

她不叫那誰,她叫枝枝。

可惜藍精靈的身影已然沒入房中,根本聽不到她的自我介紹。

何述之似乎真的很喜歡藍色,他臥室的壁紙窗簾都是藍色的,如同一片深海,而他暢游其中。

沈枝低頭看著落地鏡前穿白裙子的自己,思考著要不要換一身藍衣服。

於是她扒拉行李箱,找出一件藍色睡衣,換好後對著鏡頭看了一會兒,滿意地爬上床睡覺。

現在她融入到這個環境裏了。

這個認知讓她很愉悅,直到睡著前嘴角都掛著笑,原來自己不認床,沈枝想,一定是沈巒家的床不夠舒服,所以她才失眠睡不著的。

一定是這樣,她哄著自己入眠。

何述之看著從未變過的擺設和裝潢靜默,書桌正對著窗戶,他停下寫了一半的試卷,打開窗戶探頭望著對面。

自己房間的燈已經熄滅,深藍色窗簾遮住一個日月,墻角裏貓咪翻身打滾。

總有些不速之客,有的讓人怒火中燒,有的又讓人不知所措。

少年望向夜空,腦海中湧現出他聽了一下午的名字。

“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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