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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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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

虞清鳶說完這番話後,堂中四個姐妹連帶黃初柔,都怔楞不已。她們俱是沒有想到虞清鳶待薛氏長公子的情誼,竟是這般深沈真摯。

再想到此前她們還對虞清鳶懷有戲謔之心,頓時羞愧不已,漲紅了臉龐。

以己之私心,度人心扉,確實不是名門淑女所為。當即堂中只聞些許嘆氣聲,不聞人語。過了許久,天色暗下,二夫人命人請她們前去晚宴,眾人也就不再思及此事。

薛氏的晚宴張燈結彩,燈上薄宣描繪精美彩畫,懸於檐下,這般百盞華燈,刺得虞清鳶雙眼微痛。

薛蕭玉手指戲玩一盞翡翠顏色的明燈,她拉過虞清鳶的衣袖,很是親昵地與她說話。

虞清鳶知道薛蕭玉待她親近,是因為她與薛修筠的婚約,但虞清鳶更知道薛蕭玉年紀尚小,性情單純。因此即便薛蕭玉看重的並非是虞清鳶這個人,而是虞清鳶身上的婚事,虞清鳶也願與她玩樂。

薛蕭玉纏著虞清鳶,若非眾人在前,她幾乎要黏在虞清鳶身上。

來到薛氏宴席上,虞清鳶明顯發覺到晚宴賓客比之白日要少了許多。

她正落座,也不必多打聽,光是聽著旁邊幾人的細碎言語,就知道今日白日,薛氏竟請動了太子殿下。

不過與其說是請來了太子殿下,不如說是驚動了他。

只因那時薛氏的二夫人正為隆安郡主欺辱虞清鳶一事,為虞清鳶向隆安郡主問個公道。

太子殿下在此時而來。他與隆安郡主乃是表兄妹,皇後崔氏是隆安郡主的親姑母。太子殿下來此,表面上訓斥隆安郡主不該如此頑劣行事,實則卻將隆安郡主傷人一事的責任推給了薛氏。

太子殿下大抵是對薛二夫人說,隆安郡主縱有千般不是,此事卻皆因她薛氏未盡地主監察之責。但凡薛氏府邸之中,能有侍從仆婢察覺到當時隆安郡主與虞氏長女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事態也不至如此。

總之隆安郡主在薛氏府邸欺負了人,薛氏就逃不開連帶責任。

薛二夫人當然知道這只是太子殿下為隆安郡主的開脫之辭,但是太子殿下說這些話時,何其認真果決,甚至不惜將此事牽涉到朝堂之上。

薛二夫人只是掌管薛氏後宅的一介女流,提到前朝,她自然畏怯,不得不順應太子殿下的話,往後退一步,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這樣的事情,如何才能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就大事化了?

虞清鳶這才明白,為何薛二夫人與薛六對她百般勸解,只一心盼著她能夠與隆安郡主和解。

只要虞清鳶選擇原諒隆安郡主所行之事,那麽這件事情不論是在薛氏還是在太子殿下心裏都算過去了。

於此,虞清鳶不禁感嘆,太子殿下以權勢壓人,薛氏無法掙脫,至於虞清鳶自己,更是處於權力的最底層,她又有什麽方法能夠拒絕呢?

想到這裏,虞清鳶忍不住在宴席上尋找某個人,但是薛修筠未赴晚宴,她不可能找到他。

宴席結束後,賓客離散。虞清鳶陪著薛氏幾個小姑娘玩鬧之後,也準備離開。但她立於石級之上躊躇,虞清鳶實在不知該如何踏出這回去的第一步。

是的,虞清鳶不想回到鎮北侯府那個會吃人的地方。

她站在風口處,柔順的長發被風揚起,有些冷。不過多久,虞清鳶感到身上一重。

她偏過頭,卻見燈下一抹修長身影,薛修筠不知何時來此,手裏還擰著一盞如湖海那般碧藍的燈籠。

他伸手將燈籠遞出。一如初見時,虞清鳶探手將燈籠放在他手上一樣。

但是此時的虞清鳶和他那時卻不同,虞清鳶久久沒有接過燈籠。因為她知道薛修筠是有意效仿錦廊燈會上,初見時,她的舉措。可薛修筠不知道,錦廊初見,在她心中,始終如鯁在喉。

至此虞清鳶看著薛修筠的目光不覺幽遠起來。

薛修筠憑著直覺問她,“鳶鳶,怎麽了?”

虞清鳶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卻忽然想起薛修筠看不到,於是改為同他說:“我無事。”

但她語氣裏赫然滿是惆悵的情愫,這句“無事”在薛修筠耳中聽來,卻是“有事”。

有事卻不願與他說。

薛修筠輕擰眉頭,他將手中燈籠又向前遞出一段距離,虞清鳶這才穩穩接過。到這裏薛修筠才稍稍安心幾許。

這本就是為虞清鳶準備的,若是她不要,在他手中亦毫無意義。

薛修筠領著虞清鳶走下風口,他對虞清鳶說道:“蕭玉很喜歡你,想留你在府中同宿。”

他似乎知道虞清鳶不想回去,因此這樣說。

虞清鳶多看了薛修筠幾眼。她跟在他身後,原來薛修筠沒有仆從指引,也能夠在薛氏府邸之中暢通無阻。

是了,他是自小在此長大,府中園林格局盡在他心裏,又何須人眼相看。不像虞清鳶,從沒見過這樣的世家府苑,就連鎮北侯府她也只摸索過偏院一角。

久久聽不到虞清鳶的回覆,薛修筠不禁問道:“鳶鳶不願留在府內嗎?”

他心想,如若虞清鳶不願意,那他親自送她離開。更深露重,他不放心讓她一人回去。

但好在虞清鳶很快回應他,“鳶鳶不是不願意,鳶鳶只是在想夜裏這麽冷,修筠只給鳶鳶披了大氅,那修筠自己怎麽辦呢?”

虞清鳶看似真切的話,成功落入薛修筠的心懷之中,他笑了笑,“鳶鳶這般為我著想,我自始不會在這夜裏凍著了,生病了,我定會如鳶鳶所願好好的。”

說罷,薛修筠聽到虞清鳶也笑了笑,以為她是就此寬解心懷,卻沒料到虞清鳶只是皮笑而已。

薛修筠沈默片刻,又道:“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他們又想讓你寬解隆安郡主。”

虞清鳶聞言眼皮一跳,生怕又多出一個人來勸說她。

卻聽薛修筠繼續說道:“然而他們說什麽,鳶鳶都不必放在心上。一切都需依從鳶鳶自己的意思,若鳶鳶不願就此原諒隆安郡主,此事交予我處置就好。”

虞清鳶頓時松了一口氣。

“還是修筠最懂鳶鳶。我心中不平,自是不能輕易就與她和解。”虞清鳶如此說。

既然有人願意為她解決此事,虞清鳶當然一口答應。

得知虞清鳶的心意,薛修筠道了一個“好”字,心中已有思量。

他們來到薛修筠特意為虞清鳶準備的院子裏,虞清鳶打開院門,剛剛邁出一步,就見到院子裏面數重光影重疊閃耀。

各式形態的燈籠在虞清鳶眼前綻放著華美光彩,只差一座橋,只差橋下寒湖水,就是那一年錦廊燈會上,他與她初見時的全部情形了。

薛修筠以為虞清鳶不會感動,至少也會欣慰。他今夜如此昭張,想將過往遺憾重來一遍。卻不知虞清鳶的心結在此。

虞清鳶看著燈光彩影,看著薛修筠比之舊年更為長開的眉眼,她心中冷笑。

不是所有的事情,回頭重來都能擁有一個美好結局。但是薛修筠顯然不明白這一點。

他竟主動伸手,想要牽住虞清鳶,虞清鳶不讓,只將手上燈籠的竹柄放在薛修筠的手中。

薛修筠不知虞清鳶嫌他,只一心以為她是與他弄情玩趣。

於是牽著燈籠的竹柄,領著虞清鳶在院子裏面慢慢走了一遭。

“鳶鳶,不知這樣的禮物你可還喜歡?”薛修筠道。

虞清鳶沒有回應,他便自顧自的與她說話,“世人常說,初見最美,我想著將這最美之物獻於你。若得幸,鳶鳶你能笑一笑,那自是最好不過。”

話音落下,未過多久,薛修筠果然聽見虞清鳶笑了一笑,她的笑音優美動聽,似是在表露對他的喜愛。

薛修筠不自覺地垂首,在燈光映稱下他的耳廓更紅。

虞清鳶真是受夠了薛修筠。眼下她也只想著趕緊把他送走,本以為以薛修筠這般沈溺情思的狀態應是很難送走,誰知他在聽到她假意說的那些將要歇息的話,很快就主動離開。

院子裏光亮卻空蕩無比,人最後也只剩下虞清鳶一個。

瞧著手中湖海藍色的燈籠,虞清鳶冷不丁送了手,燈籠摔在地上,她卻覺得遠遠不夠。

虞清鳶直直踩在燈籠的骨架上,就好像這樣做就能把薛修筠的心一並踩在腳底。

燈籠稀碎。

虞清鳶轉身就走。

此夜無眠,虞清鳶的腦海一片昏沈,卻在臨近天亮之時,在朦朧的夢裏,她將過往之事的所有細節都一一想起。

好幾年前,她被鎮北侯從鄉下接到京城。好不容易不用再擡頭就看到漏雨的茅草屋頂,卻沒想到她是跌入了另一個苦海。

只是虞清鳶那時候還不知道鎮北侯府的可惡,見到鎮北侯夫人這個雍容美婦人,見到嬌美小白花虞茗雪,她以為她們都是好人。

再加上最初鎮北侯還未出征,久居侯府,在鎮北侯的面前,她們待她說不上極好,卻也是十分不錯的。

直到鎮北侯離開京城,她們對她的惡意就此才顯露頭角。

那年她十五歲,剛及笄。她的及笄禮,是在鎮北侯夫人的輕待下禮成的。

虞清鳶其實當時就有一種直覺,她覺得鎮北侯夫人並非真心待她,否則又怎會讓虞清鳶草草度過人生中的這樣一個重要的日子。

只是那時候的虞清鳶,她太渴望所謂親情,以至於蒙蔽雙眼,她們的善與惡交織在一起,讓虞清鳶分辨不出究竟孰為真心,孰為假意。

鎮北侯夫人說,虞清鳶院子裏風水不好,讓她搬去偏院。

虞清鳶信了,自此不能踏足主院一步。

小白花虞茗雪對她說,薛氏長公子私下傳書,說是在虞清鳶的及笄宴上對她一見鐘情,此時燈會景致美好,想要虞清鳶為他提燈一盞,也好借由向她提親。

虞清鳶信了。

她精挑細選一盞湖海藍色的燈籠,明媚自信地走到橋上,見到左右擁起高高供著的薛修筠,就不由分說將燈盞推進他的手中。

虞清鳶沒瞧見薛修筠的驚訝神色,想到虞茗雪對她的“鼓勵”,她低著頭鼓足勁兒,一股腦地將心中編織的虛情說出。

“公子如此夜皎皎明月光,我見公子,心中亦十分歡喜,不知公子可否隨我同游錦廊?”

說罷,她微微擡眼看他。絢爛的光亮拂落在她的臉上,眉如黛,眸如星,面若桃花,最是秾艷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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