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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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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錯了時間,姑鳳山上雕零一片,竟無半點生機可言,我住的那間竹屋卻是一塵不染,比起我還住在那裏時還要整潔一些。師父也一定一直都在等我回來吧。

“神君心系蒼生,誓要保衛天下的和平,我願意等他,甚至願意為了他的願望犧牲自己。他不喜歡欠別人,我也不喜歡,我的命是他給的,等我把心給他了,我就不欠他的了。”

照卿沈默地看著我,眼神裏似乎有些怒火,卻又在努力地抑制著。

“可你欠上神的呢?”照卿問道。

師父,是啊,師父照顧了我幾萬年,可我卻從未報答過他什麽……我失神地低下了頭,看著姑鳳山的土地,在這兒生活了這麽多年,我居然現在才發生這兒的泥土是發著黑的。

“我可能做不到了。”我坐在師父通常搗藥的地方,看著這四周熟悉的一切,一切都與三萬年前沒有任何差異,能多看幾眼就多看幾眼吧,過了今天就沒有機會了。

“如果他拿了你的心救了雲杏之後,也沒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你會原諒他嗎?”

我擡起頭看向照卿,不太懂他這話裏的意味,他的眼神清澈,就像從未涉世的少年一樣。曾經我在他面前大概也是這副模樣吧,可現在我們倆卻互換了心境。

“怎麽可能沒有任何傷害……”

“我不會讓你受傷的。”照卿捧著我的臉認真地說道。

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終於輕笑了起來。我並沒有真的想笑,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我不想在最後還讓其他人不開心。

如果,我從未曾化為人形多好,永遠是那朵不谙世事的蓮花多好。我勉強對著照卿說道:“好,我相信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姑鳳山外又有結界,即使我與照卿在這兒待了一天也並未有人察覺。

照卿回來了,鶴舜娘娘自然是欣喜不已,這次的照卿真的完完全全是她的孩子了,每每看到鶴舜娘娘臉上那發自內心的慈愛就為他們感到幸福。神君已從昭陽宮內搬回蒼榕宮,卻將我的畫像留在了昭陽宮內。自從出來後我便從未回過蒼榕宮,因而也幾乎沒見過神君。不見也好,見了也不過是徒增不舍和傷感罷了。

可說實話,我還是願意相信神君他那日只是一時胡說罷了,他不會真的要了我的心的,他也愛我啊,他怎麽會那麽對我呢……

之後的半月裏,我每日都在對著窗外發呆,我想去蒼榕宮,可怕進了蒼榕宮就出不來了,更怕看到那些我不想看的畫面。師父似乎也有一堆的煩心事,時常不在宮中,臉上也總是十分凝重,我邁不動步子去找穆瑤亦消眉說說話轉移註意力,腦子裏不停地回想著那日在瑤池看見的畫面,越想越心酸。天宮永晝,我難以入眠,一到夜裏便止不住淚水,竟日漸消瘦下去。

師父終於發現了我的異常,十分緊張不停地追問我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我便問他雲杏的近況。

他緊皺著眉頭沒有說話,看得出來雲杏的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出塵,你不要想太多,雲杏會出事與你無關,她只是想要贖罪罷了,她告訴你她從未想要傷害神君,那是因為她想傷害的是照卿,卻不知道那時候住在照卿身體裏的是神君罷了。”師父以為我是為了雲杏的事而感到自責,卻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神君的打算。

“師父,我知道該怎麽根治碎心針的毒,”我說道,師父現實楞了一下,有些震驚地看著我,我反笑道,“只要拿了我的心去給雲杏服下就可以了。”

師父臉上的表情已經難以形容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微張著嘴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別說傻話了,這世上沒有什麽可以解碎心針的毒,不要為了這些根本不會發生的事發愁了。”

“師父,那三萬年裏我也沒有無所事事地過每一天,我釀了許多的酒,就藏在蒼榕宮那片桃林的地下,有很多很多,您不需要很費力就能找到了。對了,回來這麽久了,我也還沒機會給您好好做頓飯,不過那麽多年過去了我的廚藝也沒太大的長進,畢竟就那麽點地方,能拿的到的食材也就那麽些。這樣說起來,蒼榕宮還真不比咱姑鳳山有意思。”我強忍著抑郁的心情,努力裝出還算歡快的表情,轉身進了屋裏。這是我最後一次給師父做飯了,一定不能讓他失望才是,等明天我去到蒼榕宮,將心給神君後,或許我也能因此被記入史冊,也算沒有白費師父這麽多年對我的栽培了。

桂花糕,桃花羹,小天酥,羊皮花絲,婆羅門輕高面……印象中師父喜歡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可不知為何,真的到了這種關頭卻只能想起這麽幾種,我為穆瑤另外做了仙人臠、長生粥與過門香,她的肚子還不算太大,我大概是無緣與他們的孩子見面了。想到這裏我竟又禁不住想要落淚,趁著吃飯的空檔低著頭,讓淚滴進碗裏,誰也看不到。

我們在庭前散步消食,沒有講太多的話我還是覺得這個氛圍難能可貴,我挽著穆瑤的手臂趴在她的肩頭。她並沒有因為懷孕而發胖多少,大概是因為天後他們的事情而消瘦了不少。

“出塵,我想明日去蒼榕宮看看雲杏。”穆瑤說道。

我現在聽到“雲杏”的名字竟莫名地有些恍惚,含糊地應了穆瑤:“啊?嗯嗯……”

“若真按你說的,她時日不多的話,我想懇請父君讓北海龍王再回天宮一次。雖說雲杏和他都是被母後和夙懿利用了,雲杏最愛戴的人便是北海龍王,她一定希望能最後再見自己的父君一次吧……”

“她不是被利用的。”我突然脫口而出道。

穆瑤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她確實無心傷害神君,可她曾經卻是真的想致照卿還有我於死地,”我松開了穆瑤的手,也不願意看穆瑤。

我再也不想欺騙自己了,沒錯,事實就是如此,只是我一直都不想相信罷了,一直以來我都只是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意思去猜測雲杏和神君的心思,但其實他們真正的想法是怎樣的我明明都知道。雲杏最初喜歡我自然不慘半點假義,可當年在系溟獄內發生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滄牙惡心的臉,照卿滿身的血還有師父不顧一切也要將我們救出時拼盡全力的樣子。

曾經我以為神君喜歡蓮花自然是因為蓮花無論出身何處,無論歷經過何事都依然能在最後綻放出純白無暇的姿態,神君希望的樣子,就是我要努力成為的樣子,於是我從不敢以任何邪惡的思想去揣測他人,即使事實都擺在眼前了我也依舊要為他們尋找正當的理由。

可是我厭倦了,他心中的大義,我終究是做不到,更接受不了了。我本想這短暫的一生都要以那樣的完美的、他愛的面貌活下去,可為何,為何直到最後我卻失去了一切……為何,為何現在穆瑤竟也要開始對雲杏好了,她擋下的那一針,在我看來不過是償還了當初在系溟獄內發生的事情罷了。

照卿從來也沒有做錯什麽事,可他卻連存在都不被允許,這個世道本就不是我想的那麽美好,神君也沒有我想的那麽好吧?

我曾經說過,我的命是他給的,若他想要我隨時都可以還他,我沒有撒謊。或許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死了才是最有意義的事情,我終於知曉了何為哀莫大於心死……

我轉身離去,留下穆瑤獨自一人,現在我誰也不想見了,讓我任性一次吧,我從來都沒有任性過,讓我任性一次吧。

我在子時方睡下,可在醜時卻又驚醒了,又是那個夢,那個被神君親手摘了心的夢,我不想再睡了,一閉上眼睛便是那些畫面來來回回地在腦海裏晃悠。我翻身下床,環顧著四周,不知為何卻難以看清眼前的一切,我有點踉蹌地走出了浣玉宮,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只是腳似乎不聽使喚地自己往前走著。

漸漸地眼前籠罩了一層迷霧,我感到體內的內裏被壓制住了,再往前走才終於看清了這片迷霧的後方究竟是什麽。

誅仙臺。

我站在邊緣俯瞰著誅仙臺的內部,裏面一如星辰大海一般美好,卻又是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我想跳下去,若是跳下去了,我便成了一縷凡塵,而雲杏一定會死。

我想著最後一次見到雲杏時她臉上痛苦的表情,竟不禁彎起了嘴角。我閉著眼睛站在原地,從洞內刮起的狂風不斷地拍打在我的臉上,我難以自制地大笑了起來,卻忘記了笑的原因,嘴裏忽然滲入了一絲微熱的鹹味,我才意識到我竟然又哭了。我蹲了下來,放肆地沖著洞裏大哭大喊大叫著,直到喉嚨都啞掉了。

“連死都不敢嗎?”我自言自語著,“還是不敢讓雲杏死?若是我與雲杏都死了,神君會更惋惜哪一個?他根本就不了解我。”

我飛快地跑出了那層迷霧,一個閃身便化作一道光迅速地飛向蒼榕宮。

蒼榕宮裏一片漆黑,我無心去耐著性子再將周遭看一遍,若是可以,我一定一把火將這裏燒個精光。

神君的書房內還閃著燭火,但他並未察覺我的來臨,我的氣息與那一池的蓮花沒有任何差異。

我緩緩走向千年蓮池,雲杏緊閉著雙眼躺在池內的一塊玉石上,那玉石上有神君的靈魂鑲嵌,似乎對雲杏的傷有不錯的效果,可依舊是治標不治本,她身上那些黑色的血脈比之前多了不少。

我方一走進池內雲杏便呢喃了一句“神君”。我握緊了拳頭,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說道:“是我。”

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出,出塵,你怎麽……”

“你說話都很痛苦吧,別管我為什麽在這兒了,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我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不知為何竟忽然想到了一以前師父總是打斷夙懿說話的情景,大概都是因為連聽到對方的聲音都覺得難以忍受所以才會這麽做,“你還恨我嗎?”

她盯著我一言不發。

“你不配恨我,”我咬字清晰地在她耳邊說道,語氣卻故意放得十分溫柔,“你愛夙懿,而夙懿愛我,但這不是我的錯,你若要怪,便怪司命讓夙懿歷劫時降生在姑鳳山的山腳下。你在名義上是要嫁給天宮的六皇子照卿,而非神君,而神君一直都在借用照卿的身體,因而與我有私情的,是神君,不是照卿,我從未有心與你爭搶什麽,我只希望神君回來,那樣你便不會誤會我與你的夫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私情。”

“我恨你,所有的人都向著你,你不過有副好皮囊罷了,你有什麽本事?”雲杏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沒有本事,但我救了神君;我沒有本事,但我將亦消眉從死咒中解救了出來;我沒有本事,但我可以不再讓你受這份痛苦。”我趴在她耳邊諷刺地說道。

“出塵,你變了,”她忽然說道,“我突然感覺,我受過的所有罪都在聽到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值了。現在的你,就是當初的我。你想我死,可是因為佑啟神君你又必須犧牲自己來救我;我想你死,可是夙懿那麽喜歡你,如果我真殺了你他就絕對不會原諒我。”

我用力地抓著她的手。她說,我必須犧牲自己去救她,也就是說,她知道最後神君真的會摘了我的心。我猛地抽了她一巴掌,她卻不怒反笑道:“打吧,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我忽然感覺到自己就像醜角一樣,只要往人群中一站,無論做什麽都只會淪為笑柄。

我頹然地垂下了手,身上都已經被浸濕了,就像那場夢裏一樣。雲杏笑了,我也跟著笑了。那柄冰涼的匕首就藏在我的袖子裏,我緩緩解下了衣帶,褪下了衣物,胸口上因為前幾次的剜心取血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與身上任何一處的肌膚相比都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上面的每一道疤痕,都是我將一切的恩情還給神君的證明。

我用刀子沿著柔軟的傷疤刺進胸口,我已經能夠忍受這種剜心的痛苦了,連叫聲都不會有。我劃開了巴掌大的傷口,顫抖地伸出了右手伸進去,這次我想叫,卻已經疼得發不出聲音了。

夢就是夢,怎能和現實比較?這種痛苦我根本就難以承受,汗和淚都在我的眼睛裏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能看到血紅的一片,千年蓮池都讓我的血染紅了,除了右手我的全身都是冰涼的,我終於握住了我的心,卻已經失去了將它取下的力氣,我攤倒在池邊,嘴唇早已被我咬破了,遠處似乎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接著便是一抹素凈的身影,他剛邁了一只腳出來便整個人定在了原地,表情由平靜變得震驚,再由震驚變得震怒,大喊道,“給我停下!”

在死前,能聽到他的聲音,似乎也很美好。

終於,我耗盡全身的靈力將心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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