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向東芳來醫院陪我去找孫醫生。我跟孫醫生說，錢不是問題，只要治療方案好，能提高奶奶的生存時間和生活質量。

孫醫生顯然是早有準備。當下就提出一個不錯的方案。哪怕現在房子暫時賣不掉，我手上的錢也夠維持十個月以上。我信心滿滿，挽著向東芳的手回病房。

奶奶剛睡醒，精神好了許多，嘴角居然能微微翹起。她對向東芳說：“芳兒……好……”

向東芳忍不住誇讚：“奶奶，你真棒！”

奶奶掙紮著要自己坐起，旁邊的護工阿姨連忙過去扶她，把床搖起來。

我讓護工阿姨先回去休息，連續照顧幾天，確實辛苦。

向東芳看奶奶精神好，突然搞怪要當著奶奶的面給我化妝。

我平時也化淡妝，自覺對得起路人。不管向東芳把我化成鬼還是貴妃，不過是想逗奶奶開心。

我們坐在奶奶床前搗鼓。奶奶看著很開心的樣子。

大約向東芳最近苦練過化妝技巧，拿我當試驗品，畫出來的效果不錯，連我自己都小驚艷了一把。她來了興致，繼續給我盤了個小發髻。

“我的水平可以跟化新娘妝的搶生意了！”

向東芳滿意地看看，意猶未盡，“穿上白紗就更像新娘子啦！”

奶奶聽了兩眼放光，“……新……娘……”邊說邊比劃右手。

向東芳見狀，說道：“你們等我一下。”

她急匆匆出去，半小時後回來，手裏拿著一套新娘的服飾，抹胸白紗、頭紗、手套、頭飾、項鏈……

向東芳怕我罵她亂花錢，急忙解釋道：“我借的，很便宜，租金才幾百塊。”

我不忍掃奶奶的興致，乖乖地跟向東芳去衛生間換衣服。

鏡子裏的我，眼神憂郁，表情幸福……說不出心裏的滋味。

芳兒認真看著鏡子裏穿戴整齊的我，“蔣茹，奶奶肯定盼著你穿婚紗的這一天，今天就讓她提前看到吧！開心點。我們出去給她看看。”

她蓋上我的頭紗，牽著戴白手套的我的手。我們倆站在奶奶面前。

奶奶一動不動看著我。我在她旁邊坐下，撩起頭紗，看見奶奶眼眶裏全是淚水，原本假裝開心的我也忍不住鼻子酸，淚如泉湧。

向東芳連忙拿紙巾盒過來，給奶奶擦眼淚，“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惹奶奶難過了。”

奶奶聽了微微翹起嘴角。

我抓住芳兒的手，“不是，謝謝你。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哭了。做夢都沒夢到過這樣的場景。真的，謝謝你。”

芳兒摟住我，拍著我的背，突然說：“你來了？”

我松開她，看見門口站著蕭景年。

他拎著保溫箱，“我來陪奶奶吃晚飯。”

芳兒笑道：“你看小茹穿婚紗美不美？”

蕭景年低下頭，不置可否，“卸妝吃飯。”他把保溫箱放著桌上。

房間裏突然冷了下來。

奶奶看著蕭景年，不明所以。

他拿出手機對我拍了幾張照片。

芳兒給我卸妝。

蕭景年走到我背後，解白紗後面的綁帶。他的手指在解帶子時偶爾觸碰到我的背。指尖的熱度若有若無地傳來。他好像懶散地解著帶子並不著急似的。又好像著急了說：““飯菜涼了不好。”

芳兒聽到這裏，俏皮地向我使個眼色。

奶奶看到蕭景年的舉動放松下來。

綁帶層層疊疊，十分覆雜。解完了他才走去桌邊盛湯。

我們去衛生間換好衣服出來，他正在給奶奶餵食。醫生交代過奶奶的食物要求，他餵給奶奶的應該是特意找人做的。

芳兒約朋友吃晚飯先走了。

蕭景年吃好飯卻是不肯走，說下去抽根煙。我有些意外，聽說他已經戒煙了，今天好像有心事。

奶奶示意要寫字。我給她找來紙和筆，墊在一本書上。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同意動遷。XXXXXX。

奶奶和我眼神對視。

原來她接納蕭景年的最終表現是：願意動遷，然後跟我和蕭景年一起生活。

她放棄自己生活幾十年的地方……院子裏有她親手種的葡萄和碗蓮，今年春天播種的韭菜，養了好多年的花草。房子裏有她愛的人留下的一切。房子拆了，她就再也看不見了。她的記憶退化，有一天會忘記家裏的一切。

她拋棄她的過去。她把她的未來交給我，追隨我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一棵老樹，就要離開它生長了幾十年的土地。一只遲暮的啄木鳥，將要離開她覓食的樹林。

……

她又抓起筆，花了好長時間，艱難地寫下幾行字。

桃花開過了，

春天走了。

蓮花開過了，

夏天也要走了。

我把一切都經歷過了，

就走得無怨無悔了……

無怨無悔，大約是她最後的姿態吧！我捧著紙頭潸然淚下。

親眼看孫女穿著婚紗，站在她的新郎身邊，是奶奶最後期待的經歷吧！

所以今天，她寫下：把一切都經歷過了！

奶奶揉揉我的發，“……茹…...好……好。”

我說：“奶奶，我會好好的，你放心。蕭景年也會好好的。你也一樣，我們都會好好的。”

奶奶揉我的發，又用粗糙的手撫我的臉頰……好久。

護工阿姨來了。

不一會兒，蕭景年也進來。

他和我一起跟奶奶說“明天見”。我們下樓各自驅車離開。

我把車開回公寓樓下。蕭景年已經等在公寓門禁門口，手裏拿著一根沒點燃的煙，迎上來說：“有樣東西……送給……奶奶。剛才我忘了拿，你跟我去拿一下。” 他明明沒跟我商量，我在他眼神裏卻看到懇求的意思。

他結結巴巴說完，把煙扔進垃圾桶返回車裏。

我跟上去說：“可以拿出來了。”

他說：“在我家。你跟我去拿。”

車子開出小區的一剎那，我想過他故意把我騙到他家將發生的三種可能：第一，威逼利誘；第二，桃色誘惑；第三，霸王那啥。不論哪一種，我打算讓他如願以償。不就是欠債肉償麽？

“好吧。隨你。 ”我說。

我的兩大人生目標--買房和照顧奶奶，蕭景年都參與了。對於我來說這是恩情。奶奶教育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即使今晚要扮演他的前女友博他一笑，我也會答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