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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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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碑

公元前232年  秦始皇15年

王賁責攻遼東,俘燕王燕。又攻代,虜代王嘉。

公元前231年  秦始皇16年

王賁攻齊,俘齊王建。六國皆亡,秦朝帝國建立,贏政稱秦。

……

夏天已經過了,再就是秋末,黃色的銀杏樹葉落在地上,六歲的扶蘇捧著一盆空谷幽蘭,他好奇的撥弄著玉白的花瓣,期待的問面前這個坐在銀杏樹下喝茶的女子,“這盆花……可以送我嗎?”

姬懷慈尋找聲音望去,“當然可以啊。”

扶蘇聞言高興的跑過去抱住了那個穿著灰衣的女子。

姬懷慈被抱的手中的茶都撒出去不少,她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在我面前這樣就算了,要是你父皇回來見到,又要說你了。”

她說著摸了摸扶蘇的腦袋,“之前我給你送去的書,你有看嗎?”

扶蘇點點頭。

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在看這些書了,雖然他以前從未聽說過這些說,那些教他的先生也對這一堆記載著各領域先進知識的書籍聞所未聞。農耕、治水、軍事、商賈、縱橫……甚至還記載了那些除了秦以外的西方國家,還有各種各樣未在秦朝出現的蔬菜瓜果……無一不使人驚嘆。

扶蘇不知道這些書是哪來的,包括那些宮人們,他們一直都以為這些書都是秦宮之中這位胡姬寫的,扶蘇也曾親眼看她在燭下挑燈夜寫,但當問起時,她卻否認了。

後來姬懷慈被問的煩了,就幹脆說:“這些都是未來的人寫的。”

這麽說當然不會有人相信,扶蘇也只覺得她是誆自己的,為此還氣鼓鼓了許久。

但氣完之後,他又會去一本一本的,學習那些書,還有大臣們教給他的東西。

他的親生母親早逝,後宮其他女子也很難真的將他視為己出,所以他是由父皇帶大的,但在很多時候,他都會偷偷跑去姬懷慈的宮裏,他會跟她學武、練劍。

扶蘇經常聽她說:“你是太子,肩上背負的,不單單是秦未來的責任,也是對萬千秦朝百姓的責任。”

“如今的秦朝稅收太過,律法嚴苛,在戰亂時普通人可通過戰功加爵,但等如今打完仗了,就應該收養生息。商賈的發展非但不可打壓,反倒要支持,當國庫緊張時,可用爵位來讓商人充實國庫。”

“秦朝尚武,但在如今的和平年代卻行不通了,在沒有外敵的情況下,可以讓普通人讀書,增加科舉,讓普通人也有入朝的希望,有了希望,就會安居樂業。”

“對於六國貴族的處理……”她頓了頓,“如果沒有妥善的處理方法。”她看向扶蘇,“要記得斬草除根。”

扶蘇點點頭。

她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

“現在的秦朝,如同一根繃緊的弦,繃的太緊,是要斷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扶蘇,你的心太軟了,做帝王,必須要狠,你在百姓面前的形象可以是仁慈,但不是懦弱,可以是威嚴,但不能是暴虐。人們既要恐懼你、害怕你,也要信任你、愛戴你。”

“可是……母妃您說過這個時代的百姓很可憐啊。”扶蘇道。

“是可憐,但……”姬懷慈閉了閉眼,“如果你真的認為那些人可憐,那就努力將這個時代變的更好些吧……扶蘇,你要知道這世間沒有兩全之策,要做帝王,你必須要放棄些東西。”

“放棄……”年幼的扶蘇喃喃。

“是的,放棄,放棄很多人。”姬懷慈緩緩說,“你的身邊沒有一個人,你要獨自走上那個位置,而你信任的人只有你自己,也只會是你自己。”

“連……母妃也不能信任嗎?”扶蘇楞住了。

“不能。”姬懷慈搖搖頭。“還有胡亥、趙高和李斯。”她補充,“你一定要提防他們。”

“我也不喜歡那趙高。”扶蘇讚同,“不過李大人……”他想了想,“好,扶蘇記住了。”

“可是胡亥弟弟……”扶蘇不解,“胡亥弟弟……明明是母妃的孩子,為什麽……”

姬懷慈垂下眼眸,她嘆了口氣,“我大概很難回答你,但是……”姬懷慈的手放在扶蘇年幼的肩膀上,“要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扶蘇。”

“好……”

“還有……你也要照顧好你的父皇。”扶蘇發現她的眼眶有些紅,“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麽長生之法啊。”她笑了,“人的命數啊,是註定的。”

扶蘇呆呆的看著她,他忽然低下了頭,他像是猶豫了許久,然後終於問出了那個自己想問的問題,“母妃……我……我聽那些宮人們說……”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抓住姬懷慈的手。

“我快死了。”姬懷慈淡淡的說,“這是真的。”

“可……可是,父皇說他找來了許多方士,那些藥不是也起了點作用嗎?”

“你也說了,只是一點。”姬懷慈喝完了杯中的茶,然後起身,走到了屋中,拿出了一壇酒。

“這是什麽?”扶蘇紅著眼眶好奇的問。

“梅子酒。”姬懷慈道,“是給你父皇的。”

她將酒壇放在銀杏樹下,“那些藥的效果微乎其微,雖然的確是延長了一點我的壽命,但也不過是幾年而已。”她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也許就在今天,或者是明天。”

“所以……”她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我很著急,很著急的想告訴你一些東西……”她頓了頓,“抱歉,扶蘇,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扶蘇當然不會!”扶蘇立刻反駁,他撲倒了姬懷慈懷裏。

姬懷慈嘆著氣,她拍了拍男孩的後背,“扶蘇,人的一生之中會面臨無數的分別,人死是人之常情,但你失去的,都會也另一種方式驚喜的回到你身邊。”

她起身,從樹後拿過了一柄長劍,還有一串寫滿梵文的佛珠。

她把長劍遞給了扶蘇。

扶蘇接過後抽出了這柄歪歪斜斜的劍。

劍身很長,通體的銀白,靠近劍柄的劍身輪廓歪斜,劍刃上刻滿了金色的梵文,陽光落在冰冷的劍鋒上,透出幾分徹骨的冰冷與肅殺。

扶蘇有些驚訝,“這就是……母妃當年戰場時用的劍”

“是的,我用了它快半輩子了,今天,就送給你了。”

“送我”扶蘇驚喜,“真的嗎?”

“當然了。”她摸了摸扶蘇的腦袋,“這柄劍,是我在幼年時打造,我師父送我的,他希望我能如同這劍一般,摒棄不該有的仁慈,肅殺、冷靜、強勢……現在,我將它送給你。”

她笑了笑,然後又拿出了一串佛珠,“這串佛珠,我戴了也有許久,希望你能幫我帶給胡亥,希望,這串教人慈悲憐憫的佛珠能讓他改變一些東西。”

“好了。”她垂下了手,“去吧。”

扶蘇楞楞的看著她,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麽,顫抖著嘴唇,他呆呆的站在了原地,看著姬懷慈慢慢的走進了屋內。

一地的銀杏樹葉上,站著一個手抱長劍的男孩,他看著那道灰色影子走到昏暗的門中,好像投進了死亡的懷抱。

公元前231年  冬  秦始皇16年

屋外大雪紛飛,年輕的帝王坐在銀杏樹下,那幾盆空谷幽蘭已經枯萎雕零,嬴政倒了一杯梅子酒。

梅子酒的芬芳驅散了冬日大雪的寒冷,他回憶著他們的往昔,從相識、相知、相愛、再相離。

他灌下一口酒,嘗著自己在少年時向那人許下的梅子酒,他回味許久,卻偏偏沒有嘗到半分往昔的清甜,反倒滿是身不由己的遺憾帶來的苦澀與辛辣。

人啊,終將為自己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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