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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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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蒼翠閣, 晚霞的橘色光暈籠在上空,蟲鳴啾啾。

今年的盛暑,來得比往年早, 自上次一場雷雨過後, 京都已經悍了許久。

蒼翠閣內修葺的水渠, 引了活水進來, 這水渠連同著伯府各處的水源,可保證一整個夏日流通無礙。

葉棠聽著潺潺水聲, 總覺得左眼皮跳得厲害。

她不信神佛,只信事在人為,自然也不會相信左眼跳災這種話。

已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下人正在挑下廊廡下的燈籠。老夫人親自迎了出來:“棠丫頭, 本該讓你好生歇著了, 可此事實在重要, 外祖母不得不見見你。”

葉棠:“……”

這到底多重要的事,竟讓外祖母如此積極殷勤?

葉棠的直覺告訴她,似乎這並不是一樁好事。

她表面鎮定自若, 盈盈福身, 她雖沒有教習婆子,但京都貴女會的規矩, 她也都自學過。

“外祖母, 棠兒來了,您到底有什麽話要對棠兒說?”葉棠握住了老夫人伸過來的手。

屋內悶熱,外面晚風徐徐,祖孫兩人便就在西花廳落座。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葉棠, 越看越滿意。從葉棠初來京都起,老夫人就覺得葉棠的容貌過於清媚明艷了。

大長公主突然相中了棠兒, 難道是因著衛子衍的意思?

老夫人暗自揣測,思及此,又不禁笑了笑。

青玉閣的小祖宗,再怎麽冷漠無情,可他到底是個男子啊。

這世上的男子,哪有不喜歡美人的?

小祖宗莫不是看上棠丫頭了?

老夫人臉上笑意更是慈祥:“棠丫頭,你跟外祖母說實話,在你心裏,你二表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聞言,葉棠稍稍一怔。

而此刻,蒼翠閣的月門外面,衛子衍也當即駐足,他的耳力遠超於正常人,也聽見了這句話,他忽然就很想知道葉棠會如何回答。

這時,葉棠很快收斂心神,莞爾說:“二表哥呀,自然是龍章鳳姿的青年才俊。”

衛子衍是伯府的少主,也是整個伯府的希望。

老夫人再怎麽糊塗,也必然會將衛子衍視作最重要的人。

這一點,葉棠心裏清楚。

所以,她毫不吝嗇的誇了衛子衍一番。

不過,她此刻內心愈發納罕,只覺得有事發生。

月門外的衛子衍唇角輕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一慣幽冷的眸子,此刻,流光溢彩。

老夫人聞此言,以為葉棠對衛子衍十分傾慕,遂直言:“棠丫頭啊,眼下有一樁大喜事,外祖母想親口告訴你。大長公主殿下,想讓你嫁給你二表哥當妾室。外祖母不方便替你做決定,便由你自己來抉擇。”

葉棠一怔:“……!”

大長公主這是中風了麽?

為何突然有此想法?

她上輩子可是恨不能弄死自己啊。

不過,那對母子的思緒,是斷然不能用正常人的腦子去理解的。

此刻,衛子衍眸色微滯,如石雕一般站著,一動也不動,在靜等葉棠的答覆。他以為,葉棠必定會歡欣雀躍的一口應下。她那樣心機的女子,自是巴不得高嫁。永寧伯府的門第,可以替她擋去一切風霜。

衛子衍此行過來,是想親眼看見葉棠的態度。

他雖知道葉棠極有可能只是看上他的身份,但也不妨礙他接受她。

他眼下這個身體狀況……

的確需要一個美人在側,陰陽調和才能更快渡過當下的困境。

可尋常女子,他又委實看不上。

“棠丫頭,你怎麽不說話了?”老夫人催促。

葉棠莞爾,神色十分鎮定坦蕩:“外祖母,棠兒從小就被柳氏迫害,棠兒的母親也是死於妾室之手,棠兒最恨妾室,又如何會給二表哥做妾?此生寧可不嫁,也不做妾。大長公主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而且,二表哥這樣蘭芝玉樹的人物,不像是會納妾的男子。難道,世間男子非要三妻四妾才正常?”

“棠兒將來的夫君,只能娶棠兒一人。他若納妾,那棠兒就自請和離。”

老夫人怔住了。

她看著外孫女明媚嬌艷的面龐,竟是呆了呆。

這丫頭不會是在做夢吧?

哪有世家高門子弟不納妾的?!

此刻,衛子衍眼底的流光溢彩,在一剎那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是一慣的冷凝肅重,眼梢似還有一絲淒涼一閃而逝。

他這二十年,第一次想得到某個東西,可對方根本不願意。

葉棠不想做妾……

她還不允許日後的夫君納妾……

可她從登門伯府開始,便持續不斷勾搭他……

她是想嫁他為妻,還要獨占……?

衛子衍一番腦補過後,轉身便走,衣袂飄飄。鐘北跟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葉棠並不知衛子衍偷聽了她方才的話。她雖想攀附上衛子衍,但眼下還不是時候,更是不可能做妾。

無論她嫁給誰,她都要保證自己足夠強大,最好是能與男方相互抗衡。

而且,她的郎君,萬不能勉勉強強娶了她。

娶她之人,務必要全心全意愛她,將她視作最為重要之人。

可眼下,衛子衍對她,可沒有什麽深刻的男女之情。

總之,在葉棠看來,婚嫁之事,還不到時候。

天色漸暗,葉棠離開蒼翠閣時,老夫人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但並未當著葉棠的面表露出來。直到目送葉棠走出月門,她這才低嘆了一聲:“棠丫頭出生小門小戶,葉家再怎麽富庶,可也只是商賈之家,哪裏會教養女孩兒!”

“棠丫頭竟拒絕了,這……讓我如何對大長公主殿下回覆?!”

陳婆子也沒料到葉棠會如此行事。

世子爺可是京都數一數二的公子哥,便是不少京都貴女,也會願意給他當妾。

大長公主為了兒子的身子骨考慮,一直在催促老夫人這邊。

老夫人只能命人去傳話:“便就實話告訴殿下吧……棠丫頭不願意。”

換做是此前,老夫人一通會痛罵葉棠不知好歹。但眼下情況不同了,葉棠已經是葉家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她便是日後招婿也沒甚不妥。

老夫人自私自利,但心頭還尚存一絲良知。

當晚,大長公主與衛子衍這對母子兩人,皆情緒不對勁。碧落院與青玉閣的下人們,都是人心惶惶。

葉棠這陣子奔波數日,委實疲乏。她回軒墨齋後,倒頭就睡,一夜好覺,睡得酣暢不已。

翌日一早,葉棠洗漱好,查看過妹妹的狀況後,這便吩咐下人開始準備禮品。

她要登門花府,去見見花不匪。

葉棠此生最為敬仰之人,便就是保家衛國的將軍。尤其是女將軍。

“物件都好生擺放,莫要磕壞了。花將軍是女子,也愛精致物件。”葉棠在一旁叮囑。

她掃了一眼精心準備的東西,還算滿意。只望花姐姐能喜歡。

半透明刺木香菊輕羅菱扇、芙蓉白玉杯、紅底黑面琺瑯葵花盒、鎏銀百花香爐……另外,便是就一些綾羅綢緞,還有珠寶首飾。而最讓葉棠滿意的,則是一錦盒的金錠子。她覺得,這世上沒人會不喜歡金錢。

而且,錢,也是最管用的工具。

葉棠稍作修整,一大早就帶著幾名護院,以及采薇,去了一趟花府。

花不匪這次是帝王召見,其實,花家大多數人依舊留在了邊關。

花府舊宅沒什麽人,但歸置的還算整齊,一直都有下人看守打理。

花不匪見到葉棠自是歡喜,而看見葉棠給她帶來的禮物時,更是笑得大大咧咧。

“哈哈哈哈!我花不匪有一富婆好友,當真是幸事啊!”花不匪在府門外親自迎接葉棠,又朗聲大笑,引得來往百姓頻頻側目。

京都中人,已經逐漸淡忘了花家。可花府大門一敞開,還是有百姓好奇走上前,詢問:“敢問,可是花家有人歸來了?”

花不匪年紀不大,舉家搬遷時,也不過才幾歲總角孩童,自是無人記得她。可她一自爆姓名時,百姓立刻認出了她。

“在下便是花不匪。”

“原來是花家的小姐!大家快來啊,花家小姐回京都了!花家有人回來了啊!”

一時間,花不匪與葉棠被數人圍著。

葉棠心中百感交集。

花家滿門忠烈,深受百姓愛戴,可這些年就連祖宅都回不來,即便這次帝王召見,也只讓花姐姐一人歸京,這分明是要讓花姐姐留在京都當人質啊。

花姐姐還會像上輩子一樣慘死麽?

葉棠眼眶一紅,狐貍眼本就勾人,如此更顯得眸光瀲灩。

花不匪攬著她的肩,帶她進府門:“葉棠,你這是怎麽了?可是今日送了我太多禮物,你舍不得了?若是不舍,我還給你便是。”

葉棠噗嗤笑出來:“花姐姐哪裏話,這點東西,我哪裏會缺。”

富婆嘛,最不缺的就是錢財。

兩人相視一笑。

花不匪了解葉棠的為人,方才不過就是故意隨口一說。

花家的長輩都留在了邊關,府上無長輩,葉棠無需去拜見任何人。

兩人一落座,葉棠就問道:“花姐姐,你昨日見過皇上了,可有什麽難事?”

花不匪咧嘴一笑,小麥色的肌膚,顯得她甚是康健。其實,她的五官生得精致,尤其是一雙葡萄大的眸子,晶亮有神。是邊關的蠻風,將她的肌膚吹得粗糙了。若是她留在京都,如今必然是一個水靈靈的大美人。

花不匪眼底掠過一抹異色,但很快就被她遮掩,她好似並不願意多言,只道:“皇上打算給我擇婿呢。”

葉棠:“……”

擇婿是假,困住她才是真的吧。

花家嫡系一脈,就只剩下花不匪了。

葉棠聽說,前幾年,花姐姐的幾位兄長都戰死了。

皇帝將花姐姐困在京都,自以為能要挾邊關的花家,可事實上,只會讓忠良寒了心。

花不匪這時忽的咧嘴一笑:“葉棠,幫我一個事唄,我瞧著你那個二表哥生得極俊美。”

葉棠眨眨眼:“……”

二表哥的確俊美,但也過分冰冷呀。

那座冰山,沒什麽人可以消受的。

花不匪將案桌上的一疊書信推了過來,笑道:“我昨日從宮裏歸來後,左思右想,不能讓皇上決定我的婚事。所以,我打算主動出擊。我已連夜臨摹了二十份情書,打算在京都物色二十名人選,然後廣撒網。你幫我捎一份情書給你二表哥,我今日再命人給旁人也送去情書。”

“且看看這二十人,誰有心與花家聯姻。”

葉棠:“……”終究是她過於內斂、膚淺了。

這樣也行的通麽?

廣撒網,擇一婿?

葉棠沒有露出驚駭之色。

她知道,花姐姐這樣做,肯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也有可能是故意做給皇上看的。

葉棠雖盯上了衛子衍,但也不妨礙她試探一下衛子衍,真不知衛子衍看見花姐姐的情書後,會作何感想。

可……

她心裏又有些過意不去。衛子衍是她看上的人,若是再替花姐姐送情書,好似十分不尊重花姐姐與衛子衍。

不過,葉棠還是將情書藏入了袖中。

花不匪依舊穿著男裝,她上下打量了葉棠,尤其盯著葉棠的身段,這便憨笑說:“葉棠,你尋常時候都吃些什麽?如何長著這樣了?你看,我也能改造一下身段麽?”

葉棠被逗笑了:“花姐姐身段高挑,是女中豪傑,身段也好看,只要換成女裝即可。”

花不匪直接同意:“那今日就勞煩棠兒妹妹了。”

葉棠今日本來就是過來陪伴花不匪。

這便帶著她逛了京都的成衣鋪子,購置了不少衣裳。

她二人打道回府時,皆看見身後有人鬼鬼祟祟跟著,但都沒有言明,彼此心中都明白。

花不匪無奈笑了笑:“葉棠,我有時候在想,你來京都,到底是不是一樁好事。”

葉棠一楞,但很快就明白了花姐姐的意思。

京都雖繁華,但水太深。

葉棠莞爾:“人生太短,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順著心意活一次。”

花不匪再一次被眼前這小女子驚艷到了。

她駐足,看著葉棠,嘴裏喃喃重覆著葉棠的話:“不如順著心意活一次……”

葉棠點頭,笑靨如花:“是啊,左右不過百年,只要順著心意,便是最後遍體鱗傷又何妨。”

花不匪想不通的諸多事,好似一下就通了。

是啊。

她不該埋怨、怨恨。

她的情緒解決不了當下的任何困境。

那就索性順著心意吧。

花不匪咧嘴一笑:“好!”

傍晚時分,花不匪將葉棠送到了伯府大門外。

看著花不匪跨上馬背,瀟灑離去,葉棠心中不是滋味。

上輩子,花家被人陷害,花姐姐在城門口萬箭穿心。她沒有戰死沙場,卻是死在了同胞手裏。

這一世,會不會不一樣?

至少,曹屠提前落網了,或許也可以提前一年拉曹公公下臺。

曹公公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利益關系錯綜覆雜。只要他一死,說不定,一切都有回旋的餘地。

葉棠又是一聲長嘆。

采薇十分不解:“大小姐,您嘆什麽氣呀,眼下咱們一切都順遂呢,就是大長公主都對您另眼相看了,不然也不會想讓您給世子爺做妾。”

“奴婢聽說,世子爺身邊就連一個婢女都沒有。此前倒是有京都貴女癡慕世子爺,竟是被大長公主嘲諷那貴女是想吃天鵝肉,害她險些愧疚跳河自盡了。”

“大長公主殿下,一直不允許有女子挨近世子爺。”

葉棠:“……”

好一對損人母子倆!

葉棠也不認為大長公主想讓她給衛子衍當妾,是因著對她改觀了。

這其中,必然還有更深層次的緣由。

主仆二人剛踏入府門,鐘北迎面走來:“表小姐,我家世子爺要見你,說是……公事。”

葉棠:“……”

見就見吧,還非要強調是公事。

葉棠點頭,臉上並沒有歡喜之色。

鐘北觀察細微,也隨了他的主子,甚是擅長腦補。

換做是旁的女子見世子爺,一定會歡喜至極。可表小姐怎是這般神色?難道表小姐當真對世子爺無意?

唉,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吶。

鐘北如是的想著。

青玉閣,暮色輕籠,螢火若隱若現。

天色已黑,這個時辰,孤女寡女委實不宜見面。

葉棠有些猶豫,她站在月門處,往院中望了一眼,就見衛子衍正在亭臺下飲茶。男子側顏蕭挺,僅一日不見,這人似是消瘦了些,渾身籠了一層生人勿近的氣度。

衛子衍眼角的餘光也看見了葉棠,見這女子駐足,似是不肯進來,他更是心中郁結。

撩了他,卻又不想嫁給他……

還真是擅垂釣啊。

衛子衍突然就想到,年少時跟著鹿先生第一次外出垂釣的場景。

見魚兒即將上鉤,便順勢拉扯魚線,故意引得魚兒追上鉤。

這時,又看見葉棠徑直走來,他捏著杯盞的指尖緊了緊,內腹不穩定的氣息,更是亂了起來。

直至葉棠行至亭臺下,衛子衍才仿佛剛看見了她,漫不經心的擡頭,一臉冷沈:“葉表妹今日外出了一天?”

葉棠一僵,並不否認:“我去尋花姐姐了。”

她是自由人,自然可以輕易外出。

衛子衍卻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曹屠還沒徹底定罪,你已是曹公公的眼中釘,你以為你安全了?你既在伯府暫住,就少給我惹事!”

衛子衍的語氣孤傲輕慢,看著葉棠的眼神,隱約透著一股慍怒。

葉棠不明所以。

她與花姐姐一道逛集市,能有什麽危險?

況且,這個時候大局已定,曹屠必死,曹公公這個節骨眼下哪有心思針對她。

不過,葉棠還是老老實實服軟了:“二表哥,我知道了,你說得都對。”

衛子衍薄唇輕扯:“口是心非。”

葉棠:“……”她又不是渣漢子,哪有那樣多的口是心非?

顯然,兩人又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葉棠只稍坐了片刻,這便忍著脾氣,起身告辭。

長安和鐘北自然不敢叨擾,所以,即便天黑了,也沒來得及掌燈。

葉棠離開時,視野一片昏暗,她沒有看見袖中落下的情書。

可這情書剛好就落在了桌案上,衛子衍看得真切。

衛子衍幽眸一瞇,拾起情書翻開一看,男子一目十行,一下就將情書要領看了個真切。

“……”

她對他有意,還想與他結兩姓之好?繁衍子嗣,一世恩愛……

果然!

她的心機過於深沈了。

拒絕當妾,是因為野心勃勃,盯上了世子夫人的身份。

衛子衍微抿的唇,逐漸揚了揚,反反覆覆看了幾遍情書,不禁評價,自言自語說:“文墨不通,字跡潦草。有這個閑工夫,也不知道多看看書。”

長安:“……世子爺在笑什麽?”

鐘北:“我哪知道?!”

就在前一刻,世子爺臉上的神色,還仿佛山雨欲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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