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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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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試藥

“至少這一次,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拋下她轉身離開。”

握於掌心的手已經開始冰冷。

只在他合掌緊握間,用自己殘餘的溫度捂著,卻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放開, 祁青鶴緊緊地攢住了她的手。

那一日臨安城大雨, 他心死如灰之下轉身離開將她留在了這一片虎穴之地。

那一走, 造就了他生平最大的恨事。

恨自己的失諾。

恨自己的失信。

恨自己的失約。

他終是負了她,不單單是負了她的那一份矢志不渝的情意, 還有的是她的那一份自始至終堅定不移的信任。

她是那麽堅定的站在了他的身邊與他共同進退。

她亦是那麽的堅韌而勇敢。

——只是他負了她。

祁青鶴低著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聲音哽咽道,“藻雪……”

“……”

單玉兒還想要說話, 卻被站在一旁的劉師爺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攔住了。單玉兒擡起了頭神色茫然的望了過去,劉能望著她緩緩的搖了搖頭。

劉能一只手搭在了單玉兒的肩上, 面容沈默的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斂下眸子終是有嘆。

做為旁觀者他能看得出來,橫在他們兩人之間不單單是這一身累累的傷痕, 還有的是只有他們二人自己才能解開的心結。

“大夫, 拜托你了。”與秦茗擦肩而過時,劉師爺道。

“嗯。”秦茗頜首。

“秦大哥!”

見他應了一聲後正準備走過去,單玉兒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像是還想要勸他。秦茗側過頭望了她一眼, 說,“我是醫者,不會真要了他的命。”

“……”

單玉兒沒有說話, 只是拉著他衣袖的手緩緩地松開, 最終任由他的衣袖從自己的指間滑了過去。

門關上了, 兩人站在了門外望著那糊了一層明紙的窗門。

一時寂靜。

整個藥王谷一如既往的寧靜恬然。

只是有一場初雪緩緩地落了下來, 覆在了這一片蔥郁的藥圃之中, 好似一片又一片落下的絨花一般。

忽而白首。

忽而蒼老。

就在揚揚灑灑飄落之間, 無比輕盈,無比空明。舉目間,是百花盡殺,萬物皆滅,仿佛整個天地之間一片素槁,徒聽著冷風簌簌的回繞在整個山谷之中。

有無數的雪花飛旋疾走於天地中。

明明還是白日的天色,但是玉蝶臺中的燈燭卻已經早早的點燃了。

燭火幽曳,直將屋舍裏的剪影倒映在了屏風上。

褪了她那一身的外衣,祁青鶴伸手一把抱起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仲藻雪,青絲落垂,衣紗半掩,只依言在小童的指引下將她放入了藥浴之中。

末了,擡手為她挽好了發。

“你要如何救她?”祁青鶴問。

“我需要先知道她中的是什麽毒。”

銀針懸於明火上炙烤著,那燭火正映入了他的眸中,秦茗說道,“即便是離魂散,單單是的制法就有十一二數,當中所用的藥都有不同,先後也有不同,我需要知道她中了是哪些毒。”

祁青鶴一頓,“她中的是離魂散?”

秦茗說,“可能是。”

祁青鶴面色沈了下來,“可能?”

秦茗將銀針懸於了眼前直視著,道,“只是一個猜測,剩下了等試過就知道了。”

祁青鶴神色有些沈默的站在了一旁,一雙手扶著昏迷之中的仲藻雪半枕在了藥浴之中,眼前是一片明與暗的碰撞,像是有數盞的燈燭燃亮著,經風一吹的時候便照著屋子裏忽明忽暗了起來。

“扶好她。”秦茗開口說道。

說罷。

秦茗引針而入,擷指的銀針順力沒入了藥浴之中,直取了仲藻雪心脈的三方命門之處,其中有一根針相較於其它的銀針要特殊些許。

不似旁的毫針,而更像是采血針。

那一根針在抽離出來的時候,還帶著她的毒血,只見著沾血的銀針已經烏黑。

秦茗將那一針血放置在了一碗盛著化清水的白玉盞中,等著毒血在碗盞中一點點散開之後,再以銀針挑破了自己的脈口,神色清淡的將毒血植了進去。

“不是讓我試藥嗎?”祁青鶴側著頭聽著屋舍裏的動靜,久久不見他開口,問道。

“不用急。”

秦茗將毒血植入了自己的脈口,擡頭望了他一眼,“不用這麽趕著送命,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不會猶豫的。”

植入進脈口的毒血讓秦茗有沈下了一雙眸子。

他只身站在一旁的醫案前,提筆蘸了蘸墨撫紙而鎮,在醫箋上寫著一排又一排分解出來的毒藥種類。

在寫到第三排的時候,卻是每添上一名,神色便又有沈下了一分。

“確實是好烈的毒。”秦茗道。

“可有法子?”祁青鶴疾聲問。

收筆之下,秦茗將手中的毫筆擱置在了筆山上,取下了植入自己脈口毒血的銀針,神色平靜的說,“只要我知道是什麽毒,就能解。”

祁青鶴扶著仲藻雪尋聲音望向了他的方向。

秦茗將那一枚銀針仔細著以布帕擦拭著,說道,“此毒出自西善巫蠱之門,名為離魂十三散,是以西善當地的一種名為苦楝棘的劇毒根莖為主藥制作而成,輔用烏頭、斑螯、三指無目蛇、生天仙等十一種佐藥調制而成。毒性很強,但由於當中的一味劇毒的蛇毒會麻痹人體心脈與五感,所以在前期並不會讓中毒之人有任何的癥狀,往往是在不知不覺之間便一睡不醒,藥石罔救,再難回天乏術。”

秦茗一邊說著,一邊將七個陶碗置在了醫案前,直接調配著解藥。

“那她現在——”祁青鶴聲音一顫。

“我說過,只要知道她中的是什麽毒,我就解得了。”

言談之中,秦茗將第一碗解藥調配了出來,神色淡漠的拿起了那一個碗盞送入了自己的嘴邊嘗了一口。

“你可準備好了?”秦茗問。

“我什麽時候都可以。”祁青鶴說。

秦茗望了他一眼,輕笑了一聲,隨即將那一碗已經被化清水弱化到只剩下一分的毒血挑入在了銀針之上,道,“我會將她所中的毒植入你的體內,不用擔心,這裏面只是有一分的毒性而以。”

祁青鶴點了點頭。

秦茗依言挑破了他的指尖,只從末端為他將毒中了下去。

走去間,又將第一碗的解藥裏的毒性再減去了三分,嘗了一口後,便將那一只碗盞遞在了他的手上。

銀針挑破的皮口有一陣尖銳的痛,但很快的,一如他所說的這毒有麻痹人心之效,並沒有什麽感覺。

祁青鶴伸手摸索著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碗盞,沒有多言的舉起了碗盞一飲——

“咳!!”

起初只是一陣咳嗽。

再後,是一陣又一陣無法制止的劇烈的重咳,幾乎就在那麽一瞬間,整個身體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的顫栗著。

“咣當——”手中已經空了的碗盞再也拿不穩的摔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瓣。

“咳!——”

入喉的藥,卻像是穿心的劇毒。

最先作用的地方是喉口,整個咽嗓只在瞬間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好似被刀割過了一般,在劇烈的收縮之下,有那麽一瞬間卻是連呼吸都不能一般。

直至咳出了血,整張臉煞時一片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

秦茗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擡手為他施針,封絕了他的左臂與肺脈,祁青鶴這才覺得能得喘過氣來,一只手撐在了地上又咳了一陣才緩過來。

“怎麽樣?”秦茗問。

“……咳!”祁青鶴一只手撐在地上咳嗽著,直等著喘過了氣來,半睜著一雙霧朦的眸道,“尚可。”

“這還只是開始,你做好心理準備。”秦茗道。

祁青鶴嗆咳出了一口血,又喘了幾口氣,卻是笑了,道,“我早便做好準備了,繼續罷,大夫。”

“可以。”

秦茗頜首,看著他掙紮著從地上想要坐起了來,見他像是有了心中知數一般,也沒有站起身來,而是直接的枕在了她的藥浴旁邊,擡起了那一眸望著他。

那一雙眸子明明已經是看不清了。

但即便是在這個時候,那裏面的光色卻像是依舊不曾改變一般堅定。

“咳。”

祁青鶴將頭枕在了藥浴旁,低咳了起來,唇邊還留有著未褪的血色。

秦茗走了過去,先是記下了第一碗解藥的方劑,勾劃掉了當中幾味藥,隨後置下了筆,著手調制著第二碗解藥。

這個毒實在是霸道,想要解的法子便就只有以毒攻毒。

將第二碗解藥送入了嘴邊,秦茗神色平淡的望了一眼手中的藥,再減了一味藥去。

那一碗藥拿在手中的時候,祁青鶴的臉上已經恢覆到了先前的一派平靜之色,他低著頭,指腹摩挲著手中的碗盞。

就這樣沈默了一陣子之後,他再一次舉起了碗盞一飲而盡。

這一次卻是讓人意外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祁青鶴擱下了碗盞,神色間有些疑惑的擡起了頭,正要尋問之時,卻發覺突然一陣腹痛如絞,緊隨而後的是痛難自抑,竟讓人失聲喊叫了起來。

“啊——”

卻是如秦茗所說的,這一次還只是一個開始。

那一種痛,卻是像極了單玉兒所說的,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任憑他再隱忍自持,卻還是在這樣的烈毒下禁不住的失聲喊叫,痛到極致的時候更是恨不得以頭搶地。

那是全然的痛入進了骨髓之中,蔓延至全身每一寸骨骼。

有那麽一瞬間好似被人打碎了,又緊接著被人給拼接了起來,只是那一種拼接的法子是錯位扭曲的,便將那一份疼痛更加的明顯清晰。

活不了,更死不得。

“咚!”

只得以頭一下又一下的觸撞著堅硬的東西,拼命的想要用盡一切的法子來轉移走這一份痛入骨髓的劇痛感。

等到秦茗為他解了這一份的毒後,祁青鶴卻像是整個人都從水裏撈上來一般。

只這一次,卻是連坐起身都不能了的汗涔涔的躺在了地上。

明明是下雪的天氣,冷得讓人發抖,但此一時刻他卻是汗夾了衣襟。

“……”

祁青鶴怔怔的躺在了地上,只覺得整個屋子突然的變得有些安靜了起來,也不知道秦茗在做什麽,好似有了磨硯,好似又有再寫著什麽,又好似再新調了第三次的藥。只聽著屋子裏細碎的聲音響起。

屋裏,是爐火滋滋燒碳的聲音。

隱約的,還能聽到碳烤坍塌的聲音的響起來,濺開了一片的火星子劈啪。

外面好像是在下雪。

依稀間有聽著風雪呼嘯而過的聲音,但在回風之中飛舞著卷作了一片玉屑。

爐烤之上好似在煮著什麽,聽著水鼓沸騰的聲音響起。

那個聲音卻是讓他恍惚間想起了在那為數不多的,他在家中的日子裏,冬日裏兩人一起圍爐煮雪的場景。

在那一方宅院之中,紅爐溫煮著白雪,再置上一盅清茶咕咕沸著。

她很愛煮茶,尤其愛以雪煎茶。

每日裏更是會時不時的做一些小點心,和著清茶一起入腑。

那真的是讓人無比懷念的日子。

琴瑟和鳴,歲月靜好。

“……”祁青鶴躺在了地上,卻是禁不住的緩緩閉上了一雙眸,也不知道為什麽,竟有淚從閉合的雙眸之中不由自主的滾落去了兩旁。

“你若是堅持不住,我們今日便停下來。”秦茗說道。

“不。”

祁青鶴有些艱難的動彈著,勉力著翻轉過了身來,用那一只尚且完好的手摸索著拿過了另一碗新的解藥。

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馬上將藥送入了喉口。

“她醒過來是不是就沒事了?”祁青鶴問。

“對。”秦茗道。

“她多久能醒過來?”祁青鶴問。

“最快三天,但也只是醒過來得以脫離生命危險而以,要徹底拔除這離魂散的毒性,至少需要三個月。”秦茗說道。

祁青鶴點了點頭,道,“若是她問起的時候我不在的話,勞煩大夫代我多加照拂她,就說是單家妹妹將她帶來藥王谷,求大夫救她的。”

秦茗望著他,道,“你不打算將這一切告訴她嗎?”

祁青鶴一只手端著那一只碗,低笑道,“我雖然機關算盡,也在她面前使盡了心計,耍盡了手段,想要她的回心轉意三分憐情,但到底不能真的這麽的卑鄙將她這一生拴囚在了我這樣一個廢人的身邊。”

說罷,他再一次舉起了碗盞,將手中的藥一飲而下。

藥是劇烈的藥。

為的是解那那極烈的毒。

一味藥便是重過一味,一碗藥便是毒過一碗。

“咣當——”

跌碎成片的碗盞之下,那碗裏還有餘下一半的藥,只和著碎裂的瓦片灘作了一地,那浸了水的瓦片卻似一面模糊不清的銅鏡一般。

照著痛苦佝僂著的男人的身影,在一片幽曳明顯的燭火之下。

只看著血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

伴隨著失聲的咳嗽。

沒有一絲的聲音,沒有一絲的叫喊,也聽不見一絲的動靜。

“呼啦——”

只有呼嘯而來的北風卷起了山谷之中千堆的雪,看著無數的玉屑簌簌的落了下來,聽著那山中的雪聲撞破了玉蝶臺上的門窗。

那窗葉和著風雪聲,一聲又一聲“嘎吱”搖動著,吹動了一室之中的明晃晃的燭影。

只看著那屏風上倒映著一只七竅出血的白鶴。

那白鶴像是在哀泣,又像是在嘶鳴,只仰著頭尖喙朝上的展翅嘶喊著,像是痛苦難當,卻又始終叫不出一絲的聲音。

沾了血的銅壺上時漏正在平靜的走著,一聲,一聲。

“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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