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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誤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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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誤失

醫館裏的紅爐上正烹著當歸黃芪湯, 小藥童掌著蒲扇管顧著煎藥,臥躺列林的病人側著身服完了今早剛送來的藥。

只是這一擡身,卻有些詫異的發覺這會子原先躺在附近的病友竟都不在。

“怎麽了?”瞧著一個走過來的病友, 那人咳嗽著問了一句。

走進來的病友嘆氣說, “外頭出了事鬧成一團了都。”

那人心裏奇怪, “什麽事鬧成一團了?”

身子骨不沒好利索,雖然去湊了個熱鬧, 但這會兒還是覺得有些乏了,人是倦倦的躺了下去,說, “今早醫館接診了兩個病人,聽說是大有來頭, 只是看著身份顯貴,但怕是挨不過去嘍。”

那人倦倦著擁著被子問, “是得了什麽病?”

重新窩回了病床裏, 說,“要是知道是什麽病還好,但那分明是中了毒, 聽說還不知道是什麽毒呢, 這卻讓人怎麽救哦。”

醫館裏邊久經著這人世間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但這生死之事即便是看得再多,每每見著的時候, 心裏卻還是唏噓不已。

祁青鶴趕過去的時候, 醫館裏的大夫仍舊還在為仲藻雪施針, 雖說已經是沒得救了, 但卻還是想著去盡全力搏一搏, 只把能想到的法子都試過了一遍。

雖然得到的結果仍舊是不盡如人意。

“……唉。”

撤了仲藻雪身上的針, 那大夫面容落寞的搖了搖頭。

劉師爺瞧著心裏沈重,“大夫,不然您再試一試?看看還有什麽其它的法子?”

大夫搖頭說,“毒入五腑,已是難除,任何尋常的法子都沒了什麽效用,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目前尚未可知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毒。”

劉師爺轉過頭望向了一旁失魂落魄的男人,問,“大人,您可知道娘子中的是什麽毒嗎?”

祁青鶴沒有說話。

眼前是一片霧鎖朦朧之色,一切都望得不真切,並伴隨著時有不時的重影虛晃。

他只能瞧得見一個大概的輪廓,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是仲藻雪。

祁青鶴神色迷惘的走過去,看不清眼前的東西,於是他本能的伸手去觸碰著她,只摸得一片的溫涼,指腹之下摩挲著她的容貌。

劉師爺看著他神色蒼茫無措的樣子,拉了他一把焦急的問道,“大人,事態緊要,您仔細回想一下,娘子她是什麽時候中的毒?中的又是什麽毒?”

祁青鶴聲音嘶啞的低道,“……我不知道。”

好像是在地宮秘室的時候,她就開始力有不支的走不了路。

又或者是更早的時候。

那個時候場面一度無比混亂,沈鈺與西陵王雙方勢力廝殺角鬥,殺紅一片,而他們兩人絞合在其中想要活命,原是一再的搏命。

誰下的毒?

沈鈺的人?沈鴻中的人?

是那個追了他們一路的那個武將,還是柏遠山?

似乎是誰都有可能。

在那一夜裏,這些人原就是想要他們二人的命。

而落得今日現在的這一個局面,歸根結底都是他的無能,是他沒有安排好她的退路,讓她在被卷盡其中之後,能夠再得以安然的全身而退。

“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祁青鶴握著仲藻雪的手,痛慟難當的跪在了她的榻下,直將自己的頭埋在了她的掌心之中,那嗓子沙啞的好似過著刀片一般,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無比的生澀。

男人痛苦萬分的低道,“都是我的無能……”

“大人……”

劉師爺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裏也是哀戚,張了張嘴,卻又覺得實在是難以勸慰。

只看著他像是痛苦難當的以頭搶著木椽時,忙拉了他一把。

“大人!”劉師爺喚了他一聲,見著他如此模樣心裏實在是不忍,扶著他的身子,轉過頭望向了一旁的大夫焦急的問道,“大夫,當真沒有任何法子了嗎?”

那大夫面容悲憫的說,“我是大夫,想要醫治好病人的心只會比你們有多無少,該試過的法子我都試過了一遍,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見祁青鶴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神容悲切的哀求,那大夫搖頭說,“大人……你另尋高人罷,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大夫!您再試試啊!”劉師爺心裏哀戚。

祁青鶴伏首一揖,眼見著那個大夫忍痛轉過了身去,便跪在了那兒半晌。

良久。

祁青鶴一掀外衣站起了身來,伸手便掀開了仲藻雪身上的被子,再一次將她抱了起來,劉師爺原是還沒有放棄的想要找大夫尋問著看還有沒有其它什麽別的法子,就是另尋高人,也想聽上一聽,看他還有什麽可以指路的人嗎?

這會兒突然看著祁青鶴面容沈默的一把將仲藻雪抱了起來。

“大人?”劉師爺怔了一下,“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眼見著他不由分說的抱起了床上一動不動昏迷不醒的女子,劉師爺楞了一下,忙追了過去,想著他現在身上不僅還帶著一身的傷,那一雙眼睛原還是傷著在的看的不是很真切,唯恐他出了什麽事的三步並成兩步的追上。

“大人!”

祁青鶴背著仲藻雪穿梭在臨安城的早市之上。

已到了冬日。

市集上來往的人絡驛不絕,走販商卒,琳瑯滿目,或是置辦著年貨,或是裁訂著新衣,也是熱熱鬧鬧的。

連撞了幾個人,被人嘴裏叨叨念念罵了幾句,但認出了人之後心裏不覺一驚。

“這……祁大人?這是怎麽了?”

祁青鶴一路背著仲藻雪來到了另一家醫館。

“毒入骨髓,五腑皆腐,實在是難再回天……抱歉。”

又換了一家醫廬。

“娘子所中之毒實在太過霸道,是我從醫數十年聞所未聞……”

又換了一家醫館。

“這位娘子中毒太深,且不知道中的是一種什麽毒,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

“……”

就這樣一連換過了十一二十家的醫館醫廬,走訪了整個臨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杏林之家,卻是找不出來一個能夠接治的大夫。

從最後一家醫廬走出來的時候,天上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了雪。

白雪簌簌的落了下來。

好像飛不盡的楊花與柳絮一般,只飄飄灑灑的飛了滿城,在須臾間染白了臨安城的黑瓦紅柱,給松柏青石披裹上一層白色的襖衣。

那雪卻是極溫柔的,輕盈的落在了發上,又無聲的消融在了眉心之中。

“藻雪,你知道嗎?在我寫下休書的第一個字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開始了後悔。”

祁青鶴背著她一步又一步的走在飛雪之下的臨安城中。

蜿蜒崎嶇的青石苔芥。

身後延伸開來的是一排又一排的腳印。

將鬥篷緊緊地捂嚴實在了她的身上,祁青鶴背著她繼續往前走著,一邊走著一邊低聲說道,“……但我沒法接受那麽狼狽卑微的自己。於是,從那之後,我離開了臨安,離開了有你在的臨安城。”

一步錯,步步錯。

猜忌,懷疑。

不安。

還有那不堪一提的顏面與自卑。

他以一個近乎決絕的法子硬生生的斬斷了兩人之前的關聯,陷她於絕望的深淵之中無法自拔,也毀了她的一整個餘生。

“……在沒有你的日子裏,每一天,每一天,無時不刻的我都在後悔。”

那宿夜浸在了酒肆之中賣醉,直喝到醉生夢死。

那無法訴說的情義。

那無從說出口的後悔與相思。

只在了那一碗又一碗的白湯之中,刀烈般的白湯一碗又一碗的灌下,明明生冷,但卻割人肝腸。

那是被他強行忽略掉的感情,被他無視掉的相思。

每每在臨安的奏章傳上來的時候,他卻是滿朝中聽得最仔細最認真的一個人,只在心裏記掛著臨安城中的豐收與大慶日,聽著臨安城的百姓每一個都過的非常安康。

他原以為,那裏面的百姓當中也有她的一份。

即便她不想再住在祁府了,但只要回去父家,她依舊還是那書香門第的大家千金。

可他卻錯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她過得非常的不好。

“……如果我能早一點回來,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如果自始至終我都站在你的身邊相信著你,陪伴著你,與你共同進退……”

在說到這裏的時候,祁青鶴緩緩地閉上了一雙眸子,聲音發顫不止,泣不成聲。

堅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邊。

無條件的相信他。

無條件的陪伴他。

與他同進退,共患難。

不計一切的代價伸手幫助他,拼盡所有的救他與囹圄之中。

她做到了。

失諾的那一個人,是他。

傷害她的那一個人是他。

“……直到現在,我也在後悔著,如果當初我能學會半分溫柔待你,我們是不是就不用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悔薄幸,悔薄幸。

何以薄幸負同心,悔教當初少年誤。

明明是曾經許得生死不渝的一份情,但如今,卻是削盡了青絲,斬斷了絲連,只剩下了一地的狼藉,只剩下了一片的殘骸。

只餘下了夢裏的一枕槐安。

再也回不去了。

“藻雪……活下來啊……”

臨安城的一場雪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絨花盡落在了眉眼之上,微溫,微涼,祁青鶴緊緊地抱著懷裏的已經沈睡下去的人,用額鬢輕貼著她的肌膚悲聲的哀求著她。

只用自己那微薄的餘溫,一點點熨著她身體的溫度。

驅著她身上的寒冷。

“活下來……再恨我,打我,罵我……做什麽都行……藻雪……”祁青鶴親吻著她顫聲的說道。

“……”

一把傘悄無聲息的遮在了兩人的頭頂。

劉能沈默不語的站在了一旁,只為兩人打了一把傘遮蔽著這一片紛紛揚揚落下的瓊花,眼裏是一片的悵然若失之色。

他久居臨安城任事,是見過了當年兩人金童玉女結成連理。

看過那張燈結彩的新房。

喝過那一日的喜酒。

見過兩人同行出門時教無數人艷羨的恩愛。

他只是一個旁觀的人,路過的人,看過了這一切的人。

卻在心裏也不禁有唏噓與感傷。

——怎麽就偏偏走到了這一個地步呢?

明明兩人曾經是那麽的相愛,也一直都與彼此有情,心許著對方。

——可怎麽就走到了今天的這一個地步?

大雪無聲的落了下來。

像一曲亙古悠遠的歌謠一般,飄飄揚揚的隨風散去了遠方,一聲一調無一不像是在低吟一般,靜靜的,靜靜的,無比的恬靜,無比的寧遠。

那雪落入了湖心之中。

直將一旁的枯枝一寸又一寸的封凍住。

像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眼淚落下的聲音,沒有哭聲,沒有嘶嚎,只是有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打落在了那一片簌簌的絨雪之中。

雪融了。

只是懷中的人依舊在很安靜的沈睡著。

“鈴鈴鈴鈴——”一片寂靜的大雪落下,忽然有一陣銀鈴聲響了起來,繼而是一陣馬蹄馬傳來,聽著像是往這邊趕了過來,而且還是越來越近。

“駕!”

“駕駕!”

“籲——”

聽到了聲音,沈默的站在身後給兩人打著傘的劉師爺一怔,擡頭望了過去,只看著單玉兒駕著一輛馬車急沖沖的趕了過來。

“快!快把仲姐姐扶上來!我帶你們即刻去藥王谷找秦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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