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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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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落聽

祁青鶴一身竊藍色的長衣背對著望著那一隅小窗而立,冠發不動。

“嘶——”

“別亂動。”

“好疼!”

“都爛成這樣了當然疼。”

李曼婉眼裏不覺噙淚,跪縮在了地上,唇上有咬破了的一排齒印。她面有怯色的側著頭望著正在給自己上藥的嬤媽,後背那處的烙印已深深的刻爛了血肉,剛沾了一些藥粉便疼得教人險險背過命去。

張嬤媽是牢中管顧夥飯的老嫗,偶爾會照顧受重傷的女犯。

依照國律,賤籍之人不允公審,這一方提審就設立在了牢獄間的一處獄室中。

祁青鶴背對著立於獄室中的那一窗小窗前,已過了初曉的時間,外面的日頭已照了上來,隱隱間還能看得見那空氣中飄浮著的塵埃晶屑。

這一米的光正透著小氣窗照入了獄室之中。

等到張嬤媽上好了藥,李曼婉低著頭仔細著穿好了衣服。

“大人,藥上好了。”張嬤媽收拾好了藥具,躬身向背對著立在小窗前的祁青鶴說道。

“嗯。”祁青鶴頜首,轉過了身來,“你先退下罷。”

“是,大人。”張嬤媽應了一聲,隨即退了出去,只留下幾個看守的女卒持矛立在了獄室的墻邊。

獄室的門再一次被關上。

一時寂靜。

李曼婉掩好了衣口,見他轉過身走了過來,便低著頭沈默著端跪在了小案前,猜度不得他的心思,也不敢看他一眼。

祁青鶴的信步而來,一只手抄起了小案上的一卷宗書,示意下邊的劉師爺入座記筆。

“姓名。”

“李……李曼婉。”

“哪裏人氏。”

“渠州……三溪村人氏。”

“渠州?”

祁青鶴側過頭望了她一眼。渠州離這裏不止數百裏之外,更別說是三溪村那一方清貧之地,只走道這裏怕是便要得三五個月。

李曼婉低著頭沈默了一會,道,“酉年大災,家裏半年顆粒無收,爹娘便將我賣給了花媽媽,我是被花媽媽轉手再賣到了花間坊的。”

“……”祁青鶴一時沈默了下去。

手中抄著的宗書擲於了案堂上,祁青鶴望著她道,“你與謝承安是何緣故。”

李曼婉抿了抿唇,道,“他喜歡聽我彈曲唱歌,所以原先天天來捧我的場,而我……我想要有人給我贖身離開這煙花之地,便哄得他高興了將我買了回去。”

“只是想要人為你贖身。”祁青鶴道,“如此,你為何要動手打傷他?”

“我沒有辦法……”

李曼婉說到這裏不覺哽咽了起來,“原先在花間坊我雖然一介樂伎賤身,卻也能茍活下去,但脫了樂伎做了家伎我所有的一切只在了謝老爺一時的喜怒之間,他百般的折磨我打罵我所有的氣都撒在我的身上,起了興的時候甚至剪斷過我的一根腳趾……”

祁青鶴有些怔然。

李曼婉低下頭將腳縮了回去,道,“他是想剪我的手指,只是因為喜歡聽我彈琴才留了下來……那日,他在外頭受了氣,回頭便將氣撒在我的身上,我被他打得狠了才還的手。”

獄室裏一時間是一片的靜默,只看著一米陽光之下的浮塵緩緩地飄升著。

李曼婉低著頭眼裏不覺有淚,“我不懂,大人……他那般的打罵我,無一人阻攔無一人救我,我只是還了一下手,我……就罪該至死嗎?只是入了賤籍,做了樂伎,便真的再也不配……當人了嗎……”

“又不是我想去做樂伎的……”

說到這裏的李曼婉已是泣不成聲。

坐在那堂的劉能握著手中的狼毫,付書之下不免嘆了一口氣。

祁青鶴沒有說話,小軒窗的光色正打落在了他的發冠上,蒙著一層微微的浮塵。只看著他斂下了眸,辨不清他心中在想著什麽。

“帶謝承安過來。”半晌,祁青鶴道。

“大人。”劉能持筆的手一頓,隨即站起了身,道,“李曼婉確系是謝承安的家伎,按律,非犯,一切皆由他謝承安懲處。”

祁青鶴望向了劉師爺。

劉能道,“將李曼婉扔進牢獄受刑,至沈水溺斃,是謝承安親口所求。”

“如此所求,你們允了?”

“因為李曼婉確實向謝承安動了手,且下手不輕。”劉能道。

不等祁青鶴開口,李曼婉嘶聲哀道,“我不想的,我真的沒有想傷他,大人!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那日已是差點就被他打死了,大人!”

“咚!”震尺陡然一拍案牘,驚得空氣中的浮塵都為之一跳。

立墻的女卒齊力一柱矛棍。

獄室中一時止聲。

“本官再說一遍,帶謝承安過來,你想違令嗎?”祁青鶴側首。

“卑職不敢。”劉能向他供手一揖,道,“卑職只是想要告訴大人,李曼婉這一件事原系謝家的家事,此事可小可大,不過全在謝承安一句話爾。”

劉能的一句話讓祁青鶴一頓,立身之間轉過頭望向了他。

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劉能躬身將頭壓得更低了。

劉能看得出來他心中有不忍,但李曼婉如今已非花間坊裏的樂伎,做得他人的家伎縱然是被主子打得個傷殘,旁的人也著實插不上手。

想要救李曼婉,最簡單的法子就是直接向謝承安開口要人。

官貴之人,少不得的會將府上調/教得如意的美人送去其它貴權府上討個歡心。

只要他開口要人,無論是為奴為婢,謝承安都定會賣他這個面子。

“帶謝承安!”靜息間,想著他應當是明白這個理了,劉能微微站直身傳令道。

“……”

獄室之中一時靜默了下去。

祁青鶴立在案牘前,一只手正翻著桌上的案卷,那是昨夜他囑了人要來的有關於李曼婉的案由。薄薄的不過三頁的紙,上面寫了她出身花間坊,是一個入了賤籍的樂伎,卻沒有寫她由何原因做了伎子。洋洋灑灑的白紙黑字,滿滿寫的是謝承安一擲千金夜夜笙簫為美人贖身,贈盡的金銀珠寶美玉瑯環討她的歡心,卻半分沒有寫得他常日裏打罵折辱賤踏人命。

一句太過輕淡的“謝千金贖伎,伎不恩,以琉璃盞擲主頭,鑄傷。”

翻過了那薄薄的幾頁黃紙,祁青鶴的手停留在了案薄的封皮上,眸子微斂下。

“大人確實有鴻志力圖報國救黎民於水深火熱,只是大人有時候站得太高了些,俯視之下,總是看不到那照不見一絲光亮的深淵之地。”

耳邊,忽地響起昨夜相峙時仲藻雪的一句話。

祁青鶴一只手輕搭在了案卷上,只是眸子不由得一動,卻是無話。

謝承安很快的就被帶了過來。

像是走的有些急,肥碩的身子踉踉蹌蹌的喘不得氣來,心裏原滿是惶恐的不知道犯了什麽事被禦史大人叫到了這牢獄裏頭,但一進獄室看到了跪在那裏的李曼婉一口氣登時便竄了上來。

“你這賤人——”

“謝員外。”還不等他動手,祁青鶴開口,“謝員外可知本官請你過來是為何事?”

“這……草民不知。”

謝承安神色滿是惶恐的收了手,左右顧盼之下只見著劉師爺這一個眼熟的人,便只得眼巴巴的望向了他,劉能一手持著筆只給了他一個眼神就低下頭繼續坐在堂下備書。

“?”

這是什麽意思?

謝承安有些懵。

劉能持筆的手蘸了蘸墨,正準備下筆。

“謝員外可知昨夜府衙內發生了什麽事情嗎?”祁青鶴緩緩的開口說道。

“……草民不知。”謝承安茫然的答道,事實上他才剛剛醒,飯都還沒有吃上一口就被宣召了過來。

祁青鶴一只手抄起了案桌上的黃卷,神色平靜的說道,“昨夜亥時三刻,牢獄之中掀起一番動蕩,有人出手打傷了獄卒還意圖從地牢中逃出去。”

謝承安聽著瞪大了眼睛,轉頭死死地瞪向了李曼婉,“你這賤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李曼婉得他這般惡狠狠的一瞪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謝承安跪在一旁忙撇清關系道,“大人!此事我確無知系,這賤人生性刁悍,我將她從花間坊贖了回來她還動手打傷了我,是故我才將她轉丟入了地牢裏,托了一個叫李三兒的獄卒讓他代我辦了這賤人!”

“這名叫李三兒的獄卒昨夜被人推去了火盆裏,雖然撈來了一條命,但是面容俱毀。”祁青鶴道。

“這?!”謝承安聽著眼睛瞪得鬥大,滿臉的震驚。

“不止。”

不待謝承安腦子轉過來,祁青鶴清脆的一聲直叫他神經更加緊繃了起來。

祁青鶴一手抄著案桌上的黃卷緩步走在了他的跟前,斂下的眸子正望著他,像是帶了幾分打量,又像是帶了幾分審奪,直教被看的人頭皮一陣發麻。

“昨夜李曼婉還意圖相助西陵王沈蒙之案的死囚一逃出獄,不止打傷了牢中的獄卒,放出了牢中囚犯若數,甚至——還對本官下手。”

祁青鶴的眸子微冷,“謝員外不要告訴本官,對這一切都不知情吧?”

“!!!”

謝承安茫然間更甚震然,“大人!大人明察!!草民剛剛才知道此事,這——這賤人——這賤人竟然敢放走西陵王之案的死囚還打傷大人?!”

謝承安聽著一時氣血攻心,揚手就往李曼婉身上打了下去,“賤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賤人!!”

“……”李曼婉挨了幾下卻不敢吭聲。

倒是坐堂下的劉能寫了幾筆後隱約的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

“如此說,謝員外當真是對這一切全不知情,也不是蓄意摻和進了這西陵王沈蒙之案中,相助放走沈蒙之案的死囚主犯,有其它別的所圖?”祁青鶴聲音清淡。

寥寥的幾句話,卻讓整個事情全然的變了質。

謝承安聽到這裏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跪拜喊冤,“大人明鑒啊!我,我,我怎敢摻和進西陵王沈蒙之案中,如此朝中要犯,我,我我,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我,我——”

“謝員外與沈蒙之案確無幹系?”

“沒有沒有!!”謝承安嚇得整張臉都白了,“西陵王貴為皇胄,這可是誅連九族的大罪啊!!大人!”

“但這李曼婉卻是你府上的家伎。”

“這——這——這我真的不知情啊!!”謝承安嚇得臉色煞白六神無主。

祁青鶴立在案前似是打量了他許久,其間有踱了幾步似有思忖的樣子。謝承著實被駭得魂飛九天,只跪在了那裏眼巴巴的望著他,見他每走一步,每一個動作無一不是擔心俱怕的揣著一顆小心臟撲通直跳著,每一秒都像是淩遲一般。

就這樣等了一會。

祁青鶴一手抄著案卷轉過頭來,道,“謝員外說自己與此事無一幹系。”

“大人明鑒我是真的不知情啊!”謝承安都想哭了。

“既然如此的話,本官倒想到個法子。”

“禦史大人還請說!”謝承安忙說道。

“昨夜李曼婉協同沈蒙之案的死犯同逃出獄,將整個地牢鬧得個天翻地覆。謝員人既然說此事與自己毫無幹系,那麽本官現在轉調李曼婉私罪改為刑判,要求全審李曼婉涉嫌沈蒙一案全權盤查於她。謝員外想必是無有異議的。”

“無異議無異議無異議!”謝承安點頭如搗蒜。

祁青鶴將一紙文書遞給了他,神色平靜的說道,“既無異議的話,還請謝員外在這紙上畫押。”

“好好好好!”

謝承安唯恐自己沾了嫌晦的避之不及,左右只是一個賤伎,玩了這麽些天也沒什麽新鮮了,活著死著對於他來說已無所謂,是故二話不二的畫押摁了手印。

祁青鶴接過了按了手印的文書,低頭看了一眼,隨即擡眸語氣平靜的說道,“如此,不論本官查到了什麽,李曼婉的去留生死皆全權交由本官處置了,與謝員外再無任何幹系,相信謝員外他日一定不會對此置言一詞。”

“這是自然!”

終於扔掉了這一個燙手的山芋,謝承安再三拜謝。

祁青鶴頭也沒擡的將文書同著案卷一合扔擲了案牘上,“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了,退下罷。”

“是。”

謝承安大松了一口氣,只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離開的時候還洋洋得意的惡狠狠剜了跪在一旁模樣有些呆呆的李曼婉一眼,嗤笑道,“你這賤人,惹惱了禦史大人,有得你好受!”

說罷,便像是出了一口惡氣的揚長離去。

獄室的門關上了。

室內一時靜默了下去。

“……”

劉能做為目睹了全程的第三人,持筆的筆竟不覺凝在了半空中。待回過神來時,卻是忍不住悶聲笑了出來,也不敢太過放肆。

祁青鶴從頭到尾都沒有點名昨夜的混亂是出自於誰。

但卻又巧妙的讓謝承安以為是李曼婉做的,三句沒有提放人,但牽涉到了西陵王沈蒙一案卻句句讓謝承安唯恐避之不及的求著與李曼婉劃清了幹系。

這一紙文書下來,李曼婉無論生死、無論去留都皆由他祁青鶴定,雖然賤籍難改,但卻輕巧的讓她脫系了謝家的家伎之身。

並且全在情理之中,毫無徇私之下的人情之談。

可真不愧是他禦史大人。

“謝大人!謝禦史大人!謝禦史大人!”回過神來的李曼婉連聲道謝,卻是喜極而泣。

“本官只是依法論事,法不容私。”祁青鶴一只手落在了那一沓案卷上,道,“你昨夜私逃出獄之事依舊罪責難逃,少不得牢獄之災與刑鞭之懲。”

李曼婉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嗯!”

“言歸正傳。”

祁青鶴落身端坐在了案椅上,正身之下卻是不怒自威,“你與仲藻雪是如何相識,何以同作出逃,西陵王沈蒙一案,你可有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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