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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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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歸

宋淮舟夫婦再回到京都已經是半年後了,離開金陵後,他們先後去過潤州、廣陵、姑蘇、海陵等地,後來更是一路南下,去了杭州、湖州、幾乎要走到了嶺南。

若不是沈清歡在旅途中被診出懷了身孕,他們一時半刻恐怕還不會回去。但子嗣之事關系重大,沈清歡又是頭一回有孕,宋淮舟珍之重之,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從湖州坐船經過太湖來到了姑蘇,又輾轉馬車趕到廣陵,稍作停歇後便坐上了回京的船,在水上行了月餘。這段時間剛好趕上沈清歡害喜孕吐,本就消瘦的她飽受顛婆害喜之苦,下船後虛脫地要人攙扶才能勉強行走。

回到將軍府後,她就病倒了。宋淮舟遞了牌子進宮,請了太醫院的院正來為她診治,老太醫診了脈後,開了個安胎的方子,囑咐她臥床休養兩個月。

沈恪第一時間就來到了將軍府,一別經年,經歷了永定侯府敗落之事後,沈恪已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少年。如今的永定侯府早已摘了牌匾,改為沈府,沈瑭帶著妻子兒女住在府中。

沈府輝煌不再,沈瑭雖然還在工部任職,卻再也沒有升職的希望。工部是個清水衙門,他的俸祿本就不多,全靠柳氏用嫁妝支撐著府上的開支用度。

半年前不堪重負的柳氏就裁剪了府中的人手和用度,除了賣了死契的奴仆,其餘的都遣了出去。如今的沈府與一般的官員府邸無甚區別,再沒有往日的榮光。

沈恪也像是瞬間成長了起來,少了戾氣,也越發沈著穩重了起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經歷了戰爭和家族沒落的沈恪,身上少了少年意氣,多了一份振興家族的責任感。

大房沒了,從今往後,他這個二房嫡子必須要扛起光耀門楣的責任來。這半年來春明街上的沈家落魄了,一街之隔的玉華街上定國將軍府沈家門庭若市。

沈瓔和沈懷父子煊赫一時,隱隱成為帝王身邊的第一人。沈瑭和沈瓔本是堂兄弟,然而兩家卻並無來往。沈恪很是要強,更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攀附沈懷。

沈清歡看著弟弟堅毅的眼神,心中感慨萬千。一朝宮變,永定侯府成了權力更疊下的犧牲品。而她最放心不下的弟弟卻突然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書生意氣的少年了。

沈恪離開將軍府後就回了書院,去歲宋煜登基後為了安撫天下士子,加開了恩科,沈恪在會試中名列前茅,得了舉人身份。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在整個大齊國都不多見。

眼下離三月的春闈不遠,可蘇大儒卻勸說沈恪等兩年再下場,務必能在殿試中取得一鳴驚人。沈恪有意通過科舉入仕,自然也同意了蘇大儒的提議。

若不能名列一甲,入不了翰林院,將來也就進不了內閣,又談什麽光宗耀祖?所以即便中了舉,他也依舊勤勤懇懇地讀書,不敢有絲毫懈怠。

宋淮舟很快就被召入了宮中。宋煜稱帝後,一直兢兢業業,勤政為民,開創了大齊的盛世,後世稱他為明帝。

皇室子嗣雕敝,宣帝這一脈只剩下了明帝和遠在潮州的成王。宣帝的兄弟中,寧王那一脈也只剩下了一個被送去西北的宋駿,安王這一脈只有宋淮聲和宋淮舟兄弟倆。

明帝有意提拔自家弟兄,登基後便將宋淮聲安排進了戶部,如今的戶部尚書是容老將軍之孫容安夷。容安夷是當年的探花,又素來精通算術,在他的打理下,國庫的資財翻了一番。

宋淮舟很快也回到了朝廷,繼續做他的輔國將軍。他不在的大半年裏,朝廷上下一派祥和,江宴領兵配合容老將軍和張將軍再一次將北涼軍隊擊退,立下了不小的戰功。

但明帝是靠著沈章祖孫三人的擁護才坐上了帝位,心裏對沈家既有感激又有忌憚。而暗中為他和沈章牽線搭橋的宋淮舟則更受他信賴。一則同為宋家子孫,宋淮舟不但功勳卓越,還沒有半分對皇權的覬覦之心,讓他能夠放心提拔使用。

二則宋淮舟為了一個女子,在前途一片大好的情況下甘願辭官南下千裏尋妻,這樣沈湎於兒女私情的人又豈會有不臣之心。

明帝樂於見到這樣的宋淮舟,也更願意相信他的忠誠。宮裏的賞賜一波又一波地擡進了將軍府,沈清歡坐穩胎後,明帝所娶的皇後沈妙容還將她宣進了皇宮。

沈妙容是忠毅將軍沈瓔的嫡幼女,剛及笈就被明帝求娶了。為了讓兩家的關系更加緊密,求娶沈妙容是明帝不得不做的決定。

沈瓔育有一子二女,長女早年嫁給了營中一位得力的副將,幼女原本也要嫁到軍中的,可明帝稱帝後不久就登門求親,沈瓔與父親沈章商議過後,為了彰顯忠誠,不得不同意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後。

算起來,年方二八的沈妙容還要叫沈清歡一聲堂姐。沈妙容容貌清麗,面龐青澀卻帶著幾許皇後的威嚴。滿頭珠翠,一身華服,看著極為端莊,只眼神裏偶爾流露出一絲少女的嬌憨。

“宋夫人,聽說你和宋將軍在江南游歷了半載,江南景色當真像書上記載的那樣美嗎?”沈妙容的眼神裏流露出無限的向往。她生於西北,長於西北,從小就是個無拘無束愛玩愛笑的性子,一開口便讓人如沐春風親切無比。

沈清歡柔美一笑,溫聲細語地說道:“皇後娘娘可讀過王摩詰的詩?江南十郡,如詩如畫,美不勝收。十裏秦淮夜景,漫漫揚州春風,姑蘇的寒山寺、西湖的半渠芙蓉,錢塘江的浩蕩浪潮,都讓人心馳神往。將來若是有機會,娘娘也可同陛下一道南巡觀景。”

聽了沈清歡的話,沈妙容嬌俏的面容瞬間綻放了光彩,一雙圓眼亮晶晶的望著她,又驚又喜地問道:“我真的能去江南嗎?”

“若是將來陛下微服出宮,娘娘自然可以伴隨聖駕。”看出了沈妙容眼裏滿滿地期待和向往,懷了孕後本就慈悲的心愈發柔軟。

她聽聞過這位皇後的事跡,也知道她曾無拘無束地在西北的一方天地裏肆意張揚、自由自在。任何一個自由的靈魂被拘禁在這幽深的宮廷中都會慢慢失去鮮活,如同盛放的牡丹一旦折下插入花瓶,便只會漸漸枯萎雕零。

看著身著華服雍容華貴的沈妙容那一雙活靈活現的水眸,沈清歡心中又是憐愛又是為他感到慶幸。這樣天真單純的性子,在做了皇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裏還能保留下來,可以想象陛下待她是很寬容的。

明帝登基後,除了皇後,還有一位明艷動人的貴妃和早年間就在他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崔氏,也就是如今的崔嬪。

沈清歡雖然是第一次入宮,卻也早有聽聞,這位明帝並不耽於後宮美色,每日都勤勤懇懇地在禦書房處理政事,便是去了後宮也是雨露均沾,從無偏寵。

沈妙容聽了沈清歡的話心中歡喜,又與她說了許多早年間在西北的往事,一直聊到午膳過後,見沈清歡挺著孕肚面露疲色,才戀戀不舍地讓人送她出宮。

臨別時,沈妙容還親熱地拉著沈清歡的手說道:“宋夫人,我很喜歡你。若不是礙著宮規,我倒真想叫你一聲堂姐呢。以後你一定要常進宮來陪我說說話。”

“是,臣妾遵命。”沈清歡笑著辭別了沈妙容,坐上了軟轎,在宮人的護送下出了宮。坐在馬車上,沈清歡回想起在宮裏沈妙容的熱情,心裏一片柔軟。她和永定侯府的幾位姐妹向來淡淡的,沒想到這位養在西北的堂妹卻合了她的眼緣,看沈妙容的情態舉止,對她也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

“夫人,皇後娘娘真是個溫良好相處的人。”秋葉感慨地讚美道,先前在宮裏她還小心翼翼不敢多看多說話,可後來見皇後和自家夫人相談甚歡,她提著的心也就踏踏實實地放了下來。

“是啊,皇後真的很好。”沈清歡陷入了片刻的憂思。一入宮門深似海,沈妙容秉性純良,可人總是會變的。如今陛下待她還算好,可日子久了,人心總會有偏頗。

沈妙容單純善良,未必能爭得過後宮裏那些心思深沈手段毒辣的女子。車廂裏瞬間靜默了下來,直到回到了將軍府的主院,沈清歡仍在為沈妙容憂慮。

宋淮舟從軍營回來時,看到沈清歡一副優柔寡斷的模樣,將秋葉叫到跟前問明了緣由後,無奈地走到屋裏,從背後攬過她的肩膀,低沈地詢問道:“夫人為何事煩心?”

背後傳來熟悉的熱度,聽著宋淮舟低沈悅耳的嗓音,沈清歡心弦一松,柔順地笑道:“沒什麽,只是見了皇後,看她那般單純柔善,有幾分為她擔憂。”

“不過一面之緣,夫人便操心起了皇後的處境?”宋淮舟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為她莫名其妙的憂慮感到不可思議。

聽著宋淮舟的打趣,沈清歡有些羞赧,她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矜傲的轉過頭去。

見嬌妻生氣,宋淮舟輕柔地哄道:“都是為夫的錯,夫人不要氣壞了身子。陛下既然娶了皇後,自然會給她皇後的尊榮,你不必為皇後憂心。”

沈清歡何嘗不知道陛下娶皇後是因為沈家的從龍之功,這樁婚事原本就是利益交換,從來就不是因為愛。

可沈妙容又何其無辜?男人家的利益置換,為何要犧牲她的幸福?想到這裏,沈清歡不禁露出悲憫之色。宋淮舟見她悲傷的神色,無奈地嘆息道:“皇後柔善天真,雖無心計,卻依然保持本性,你以為這是為何?”

沈清歡的目光果然有瞬間的凝滯,她仰起頭來認真地聆聽著,宋淮舟笑了笑,繼續說道:“陛下從小在宮裏長大,什麽樣的心計手段沒見過?如今的後宮不過三人,皇後嬌憨、貴妃美艷、崔嬪賢良,看起來是繁花似錦,可若要真的論起來,皇後的性子卻是在陛下的默許中保留了下來,你要知道,宮廷深沈,咱們這位陛下年少時受盡搓磨,比尋常人更懂得真心可貴,依我看,皇後未必沒有勝算。”

聽了宋淮舟這一番分析,沈清歡的眉頭舒展開來。他說的沒錯,以柔克剛,真誠才是無往不利的利器。

沈皇後和陛下,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話。時日漫長,她便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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