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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還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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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還是禍

大公主是聶皇後的獨女,自小也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但她性子卻並不驕縱,待人接物都溫和有禮,堪稱眾女表率。也因此,但凡是她設宴相邀,從沒有人駁她的面子。

她望向在座的一眾閨秀,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只見她薄唇輕啟,嗓音清澈地說道:“你們若有想要表演的,只管自己走到中間來。”

大公主話音剛落,一個身量纖長,瓜子臉柳葉眉,面容秀美的姑娘就自告奮勇地懷抱琵琶站了起來。“小女為諸位公子、小姐彈奏一曲《平江調》吧。”

只見她輕撥琴弦,咿咿呀呀的聲調就傳來出來,她神色溫婉,專註地撥弄著琴弦,偶爾擡起頭朝穆時安落座的方向看一眼,不勝羞怯。

待她一曲彈罷,立馬有不服氣的也站了出來,要與她較量。幾輪下來,吹拉彈奏,好不熱鬧。

秦昭雲早就聽聞沈清歡琴技了得,今日狹路相逢,如何能不與她一較高下。她的丫鬟替她抱著瑤琴,主仆倆一扭一晃地走到了人群中間,丫鬟將琴放下,秦昭雲便端莊地坐了下來,撫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秦昭雲十四歲時,才名就傳遍京都,這三年來從未遇到過對手,自然也不會懼怕沈清歡這麽一個小丫頭。她自負地彈著琴,駕輕就熟地撫觸著琴弦,曲調有情,容色姝麗,坐在穆時安身邊的宋淮聲立刻就被她所吸引。

秦昭雲幾次擡頭去看穆時安,卻都沒能與他對視,她不由自主地亂了心緒,她以為穆時安拒絕了五公主,自己便還算有機會。她如今已經十七了,已經沒有多少青春可以耗費了。

若是穆時安還是無動於衷,按照她爹娘的心思,今年她勢必要與人議親的。可是京都中那麽多男子,能讓她為之心動的偏偏只有他穆時安一人。

她自小就才學品貌出眾,自然是想嫁給那萬裏挑一的好男兒,可是她母親幾次三番暗示,寧國公府都遲遲不肯表態,母親勸她早點死心,不要再有嫁給穆時安的綺念,但她終究不肯輕易放棄。

從她第一次在寧國公府的宴席上見到穆時安起,她就芳心暗許,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心中想的都是他,遲遲不肯議親,為的也是他。可是他始終不為所動,她的心再熱,也不免要冷下來了。

直到曲終,穆時安都沒有看她一眼,她不禁沮喪地垂下了頭,落寞地起身回到了座位上。誇讚的聲音此起彼伏,但穆時安卻始終沒有說過只字片語。

“秦姑娘的琴技果然不俗,真是讓人大飽耳福。”宋淮聲掀唇一笑,目光流連在秦昭雲婀娜的身段上。

“那是自然,秦姑娘可是咱們京都的大才女,今日真是拖了大公主的福,才能有幸得聽如此動人心弦的琴音。”坐在駙馬身邊的另一個男子也忍不住讚嘆道。

秦昭雲被穆時安的冷淡傷了心,只兀自垂眸,別人只當她是矜持害羞。她一曲彈罷,場上便再也沒有動靜,沒有任何人再肯上前獻藝。

大公主目光期待地看著沈清歡,沈清歡卻假裝不知道,側著頭與沈清寧說話。這時,穆時安和穆時與已經起身準備告辭,穆時與還心悅臣服地與大公主道謝:“今日真是不虛此行。”

大公主卻笑著請他們坐下,轉過頭對著沈清歡的方向叫喚了一聲。“沈三姑娘,兩位穆公子還沒聽過你的琴音,你快來彈一曲與他們聽聽,看看你與秦姑娘誰更勝一籌。”

沈清歡聞言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心裏暗嘆大公主這是在給她拉仇恨,但她既然應邀而來,自然不可能拂了大公主的面子,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秋葉幫她將琴放好,才安靜地退了下去。

沈清歡穿著一襲月牙白的長裙,本就精致的五官更顯得白皙柔媚,清麗不可方物。只是她年紀小,身段還沒長開,顯得有些幹癟瘦弱。但光是那張臉,已經初現艷色。

駙馬爺與幾位沒見過她的公子哥都已經看癡了,就連宋淮聲也多看了她幾眼。沈清寧一直緊盯著穆時安,發現他並沒有去看沈清歡,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就知道,穆時安不是那種低俗好色的男子。

沈清歡如同削蔥一般的手指撥動著琴弦,發出悅耳的聲響,清冷的樂聲如同泉水從山崖上流下,撞擊在卵石發出的聲響,迷蒙起的水霧,令人只覺得一陣清涼。

隨著她手指撥弄琴弦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樂聲越發激昂,如萬馬奔騰,似號角齊鳴,眼前仿佛就是千軍萬馬在陣前廝殺,讓人聞之熱血沸騰。

漸漸地,她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琴音漸漸收攏,好似那一場激戰也已經停歇,悲壯感油然而生。直到她彈完最後一個音,眾人還沒有從這動人心弦的樂聲中醒過神來。

一曲彈罷,沈清歡緩緩站起身來,朝大公主施禮,步伐沈穩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秋葉立刻上前將琴取回。

駙馬第一個讚出聲來:“沈姑娘的琴音真是絕妙,不愧是曲先生的弟子。”穆時與也不禁出神地望著沈清歡,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從前他怎麽沒註意到這個三表妹,她什麽時候這麽出色了。

大公主嗔怒地看了一眼駙馬,見駙馬收回了看向沈清歡的視線,才轉過頭詢問起沈清歡所彈的曲目。“你今日彈的是什麽曲子,先前怎麽沒聽你彈過?”

沈清歡從容地斂眸回道:“這是《雁門關》,之前還沒練熟,所以不曾彈與公主聽過。”大公主聞言,綻開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向穆時安,殷切地問道:“世子覺得沈三姑娘這一曲《雁門關》彈地如何?”

穆時安這才轉過頭面向大公主,面色依舊溫和,語氣卻略顯平淡,一雙鳳眸波瀾不驚,卻透著看穿一切的清明。“能得曲先生看重,沈姑娘的琴技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哦?那世子認為沈三姑娘與秦姑娘兩人,究竟誰更甚一籌?”大公主話音一落,秦昭雲面如凝霜,手中的絲帕也已經捏得褶皺不堪。

大公主這一問,無疑是把穆時安架在火上烤。穆時安皺眉,神色晦暗,眸中也漸漸泛起了寒光,臉上哪還有往日的溫潤可言?

見他已然動怒,大公主卻在心中暗笑,自從穆時安拒絕了宣帝的賜婚,寧國公府也不再向往日一樣輝煌,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多的是。

穆時安是穆貴妃的侄子,想要拉攏他是不可能的事。大公主早就厭煩了穆時安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如今可不就想踩一踩他的氣焰?

穆時安遲遲不開口,駙馬看出了他滿臉的郁色,幾次想要替他解圍,卻都被大公主制止了。

最後還是秦昭雲站了起來,悲切地看了穆時安一眼後,艱難地說道:“世子不必為難,是昭雲技不如人。”

秦昭雲話落,穆時安罕見地擡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想到自視甚高的她竟然會放下尊嚴為自己解圍。

“秦姑娘自謙了,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與沈姑娘各有千秋,何必一定要分個高下呢?公主,你說是嗎?”無論如何,穆時安還是承了秦昭雲的人情,只是看向大公主的目光已經帶著怒意,似冰雪寒霜掠過,大公主心頭一凜,半晌才醒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

“穆世子所言甚是,秦姑娘琴音清冽婉轉,令人神往那春江夜景。沈姑娘琴音激蕩雄渾,讓淮聲肅然起敬。依我看,她們兩位倒是平分秋色,各有所長。”宋淮聲見秦昭雲窘迫,忍不住為她出聲。

“這麽看來,倒是我想差了,今日她們以琴會友,倒是不必分什麽高下。”大公主見宋淮聲竟然也附和起了穆時安,心中生出不悅,但還是教她掩了下去,轉而笑吟吟地各送了她們一盒珠花。

“這是昨日我母後賞下來的兩盒珠花,既然都認為秦姑娘與沈三姑娘不分高下,那這兩盒珠花就分別贈與你們二位吧。”說罷,大公主揮手示意身邊的丫鬟將珠花分別送給兩人。

這場聆音宴以此告終,其他閨秀都淪為了秦昭雲和沈清歡的陪襯,有心悅臣服的,也有不以為然的,暗暗恨上了這兩位。尤其是秦昭雲,竟然得到了穆時安的維護,讓一眾傾慕者都嫉恨不已。

宴會結束,女眷們三三兩兩地相偕離去,秦昭雲特意放慢了腳步,等穆時安也起身告辭,離她幾步遠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幽幽道謝:“多謝世子維護,否則昭雲今日就要淪為笑談了。”

穆時安見她特地等著自己就是為了一句道謝,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畢竟若非秦昭雲先替自己解圍,他也不會出言維護她的臉面。“秦姑娘不必客氣,我並沒有做什麽,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穆時安謙和地朝她點了點頭,隨即擡腳離去。穆時與落後一步,惋惜地看了一眼秦昭雲後立刻快步追了過去:“大哥,你等等我……”

秦昭雲面上一陣羞赧,心裏湧出了無限的失望。即便他願意開口維護,怕也只是為了還她的人情,他對她為何就沒有一絲情意呢?她等了這麽多年,難道真的就只能放棄嗎?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啊!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姑娘如此聰慧,何必執著於如此無視你的人?”宋淮聲從後面緩步走來,不輕不重地語調中帶著一絲惋惜和勸慰。“世間男兒千千萬,秦姑娘何愁沒有一個懂你憐你的人。”

秦昭雲驀然擡頭,卻見宋淮聲噙著一抹溫潤的笑溫柔地望著自己,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秦姑娘好好想想吧,告辭。”宋淮聲見她眼神裏露出一抹倉惶,也不等她回話,拱手告辭,帶著小廝從容離去。

徒留秦昭雲楞在原地,許久後才神情莫測地望著宋淮聲離去的背影。

這場宴會結束後,沈清歡一舉成名,更有好事者堂而皇之地議論起她當日與秦昭雲比試之事,很多人都認為她比秦昭雲更勝一籌,畢竟她頂著的是曲先生弟子的名號,那些無緣得聽曲先生琴音的人,紛紛想方設法要邀請她去彈曲子,但都被沈清歡拒絕了。

盛名之下必有負累。這一日她上山學琴,卻被曲先生拒在了門外。沈清歡先是不明所以,直到在門外站了一個時辰,才恍然大悟,知道曲先生是在生她的氣。

伺候曲先生的小童子幾次出來請她離去,她都不肯,只一味站在門外不肯走。二月的天,春寒料峭,山上寒冷,風刮得又大,沈清歡在風中站了一上午,早就凍得雙頰通紅,瑟瑟發抖。

秋葉心疼地勸她先回去,她卻咬牙堅持要站在門外等曲先生原諒。這一站就站到了正午,直到她身子搖搖欲墜時,曲先生才從屋內走了出來。

“你可知道我為何將你拒之門外?”曲先生冷眼看著沈清歡顫抖的身子,語氣中聽不見一分一毫的憐惜。

“先生這麽做必定有先生的道理,清歡愚鈍,還請先生明示。”沈清歡推開了秋葉想要攙扶她的手,強定心神,努力站直了身子。

“我教你練琴,是看你尚有幾分天資,也是看在許沅的情面上。若你學琴只是為了人前顯露,那這琴,不學也罷,你走吧,往後不要再來了。”曲先生為人孤傲,這些日子總有人在他面前誇他收了個好徒兒,說沈清歡是如何在大公主的宴會上一鳴驚人,成為京都中眾位夫人爭相邀請的名人。

曲先生聽了這話自然怒不可遏,當時就生了要將沈清歡逐出門外的心思,因此即便她在冷風中站了半日,他還是沒有原諒她的意思。

沈清歡聞言,立刻跪了下來。“都是我的錯,我雖然並非有意要打著先生的名號四處顯擺,但終究是拖累了先生的清名,還請先生恕罪。先生要怎麽罰我都行,但千萬不要將我趕走,我是真心想要跟先生學琴,並沒有半分要四處招搖的心思,還請先生明鑒。”

沈清歡言辭極為懇切,但曲先生卻沒有半點動容。見他不肯松口,沈清歡俯首磕頭,決然說道:“只要先生不趕我走,我願意再此立誓,日後絕不在人前撫琴。”

見狀,曲先生長嘆一口氣,臉上冷寂的神情也終於化開,他起身走到沈清歡跟前,將她扶了起來。“你若真心學藝,就將我今日的話記住。我們學藝之人,本就是為了修身怡情,並不是為了取悅他人。你辛辛苦苦學琴,難道就甘願淪為那宴席上的伶人樂師嗎?縱然能得人稱讚幾句,但又有誰能真的尊重你?”

曲先生苦心教誨,語重心長地告誡道。“我不是不讓你在人前撫琴,但你要知道,你彈琴為的是你自己,你若不想彈,不必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也不必疲於奔命。”

“今日你在這家彈了曲,改日去了別的府上,若是不肯彈,豈不是又要得罪人?若是來者不拒,你便與那樂師有何分別?你是大家閨秀,這個道理不必我說,你應該明白。”

沈清歡到底年幼,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樣掏心掏肺的話,頓時感動不已淚流滿面。“多謝先生賜教,清歡明白先生的苦心,往後知道該怎麽做了。”

“好了,你走吧。”曲先生見她渾身冰冷,眼神中終於流露出一抹心疼。可沈清歡卻還以為他是下定決心要將自己逐出師門,心頭一陣慌亂。“先生,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改過的。”

沈清歡苦苦哀求,曲先生嘆惜道:“傻丫頭,我不趕你走,你今日受了凍,先回去歇著吧,免得凍出什麽毛病來。”

見曲先生態度軟化,沈清歡喜笑顏開地與秋葉互看一眼,才心滿意足的告辭離去。

只是她身子弱,回去之後,當天夜裏就起了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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